韩江流,大都城最大的钱庄四海钱庄的少东家,年纪二十有四,是大都城中公认最英俊、最聪明、最温和的公子,知书达礼,风度翩翩,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梦寐以求的佳婿人选。
他潇洒地从马上下来,把马缰扔给钱庄的伙计,温雅一笑,长身站着,与进出的客户拱手招呼。
“你姐姐在很小的时候,曾与他有过婚约,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这婚事就搁浅了。你姐姐另嫁他人,但韩少爷好象还在守着婚约,你爹爹是守信之人,既然答应与韩家联姻,就要遵守承诺,只不过,现在婚书上的陆家小姐不是你姐姐,而是你--陆可儿。”陆老板盯着韩江流的背影,慢悠悠地说道。
可儿纳闷地收回目光,讶异地抬头看向爹爹,爹爹的语气为什么听着那么阴冷、这么笃定?
婚书上的人能随意换吗?
这么好的公子会愿意娶她吗?小小的心恐慌地颤着,她觉着,莫谈是自己,就是又聪明又漂亮的姐姐,也配不上这位温润如玉的韩公子。
“韩少爷。”陆老板突然堆起一脸的笑,抬脚向韩江流走去。
正在与人讲话的韩江流一怔,回过头,淡淡地打量了下陆老板,目光扫过陆可儿,“请问这位老伯是?”
“我是对面陆家当铺的掌柜,这是小女可儿、妻子吴氏。”陆老板热情地介绍着,颇有深意地让开身子,把可儿往前推了推。
韩江流疏离地抬抬手,“哦,原来是新开张的当铺掌柜,失敬、失敬!”他又转过身,对陆夫人和可儿微微点了下头。
陆老板一摆手,“别这么客气,我和韩庄主是老朋友,日后我们的关系还会更进一层。”
韩江流愕然地挑挑眉:“陆掌柜认识我爹爹?”
“交情可不是一般,我们认识十多年了,怎么,他没提起我吗?哈,没事,没事,你回去向他提起我,他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好了,不多聊了,日后韩少爷常过来串串门,我们全家都会非常欢迎你的。”
韩江流有点莫名其妙这位陆掌柜的热情劲是从哪里来的,他跟随父亲做生意也有好几年了,爹爹的老朋友、老客户,他可都认识,这位陆掌柜的到一点没听爹爹提起过。
俊眉不禁蹙起,韩江流看到陆家瘦瘦小小的姑娘怯怯地打量着他,他礼貌地回给她一笑,她目光急急地躲闪,小脸胀得通红。
韩江流温柔地倾倾嘴角,见多不怪地转过身去。
“夫君,十几年不见,韩少爷到长得一表人才,你说他会同意娶咱家可儿吗?”陆夫人喜滋滋地盯着对面门庭若市的四海钱庄,突然担忧地问。
陆老板冷笑,指挥着新来的伙计认真擦洗柜台、门面,捧着个水烟袋,摇摇晃晃的步进里面的账房,在书案后坐下,翘起二郎腿,翻了翻白眼,“夫人,你怎就没一点志气呢?什么叫他同意不同意,这事由得了他吗?他能娶到咱家可儿是他的福份,要不然我让他四海钱庄一夜之间名誉扫地,从此在大都城无立足之地。韩庄主应该庆幸他有一个我还看得中的儿子,还有这钱庄经营得不错,也有些利用价值。不然我就不是这态度了。”
“夫君,这婚事看来是跑不掉了。”陆夫人听了陆老板一席话,眉开眼笑地合起手掌,“对,对,报仇不一定要报得血淋淋的,伤人不见血,让他暗里疼,才是真本事。我们陆家终于要扬眉吐气啦!”
“夫人,你就等着瞧吧!我想,没几天,四海钱庄就会上门送聘礼了。”陆老板一脸深沉地说道。
可儿没有随娘亲走进账房,她默默地站在外首,仰望着一团模糊的天空,张开双手,怕是冬天要来了,吹着身上的风冷得人直发抖,一件夹衣已经不够了,洒在掌心的阳光也不觉得温暖。
陆家当铺选了个吉利的日子热热闹闹开张了,陆夫人给可儿新置了几件时新的夹裙,也找了个丫头专门侍候她,她现在真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上大小姐的日子了。
小姐是不可以太多抛头露面的,当铺开张那开,她坐在后堂,听着外面又是爆竹,又是鼓乐的,人声鼎沸。
陆家当铺十年前,曾经是与四海钱庄齐名的,现在重新开张,一下子把大都城中的许多商贾都吸收了过来。送贺礼的店铺络绎不绝,陆掌柜笑得嘴都合不拢。
四海钱庄的贺礼是正午时分送过来的,礼盒很重,韩江流亲自到门祝贺,陆掌柜陪着喝了杯茶,见韩江流只字没提婚事,也没提他与韩庄主的交情,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急。
莫非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他的猜测不假,当铺开张又一个月了,韩府的媒人仍没有上门。陆老板不想再等,以看望故友为名,特意去了趟韩府,回来的时候,陆夫人看到他拧了几天的眉结舒展开了,心中就有了数。
那一晚,大都城下了一夜的雪,早晨一开门,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陆掌柜的说可儿日后是要做钱庄的少夫人,对些钱庄的事务多少要懂一点,让她白天也在当铺里走走,学点东西。
爹爹的话,可儿总觉得很虚幻、很远,和她好象没什么关系。她对当铺的业务不喜欢,也没兴趣,坐一会,便走出店铺,盯着对面四海钱庄的门庭发呆。
天真的很冷,呼出的白气出口就凝成了冰凌。可儿小脸冻着通红,呵着小手,在外面跺着脚,想让身体暧和一点。
“碧儿,碧儿。。。。。。你听我说。。。。。。。”一个温雅低沉的声音从当铺斜对面的茶楼传来,可儿心“咯”了一下。
“韩江流,你不要再说了,我没事的,真的没事。”微带着泣声的清丽嗓音随风飘进了可儿的耳中。
她缓缓地抬起头,努力把目光聚成一束。
温和俊雅的韩少爷拉住一位头发卷卷的俏丽女子,她雪白的狐裘上不知怎么沾上了一些雪迹。韩江流满脸痛楚、不舍地看着她,“我是为你好,碧儿,真的。”
“我理解,我会很好的,现在请你帮我叫一辆马车,我该回府了。”舒碧儿强抑下哽咽,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韩江流的脸。
“我送你回府。”
“不要,韩江流,你让我静一静,好不好?是我考虑不成熟,莽撞地跑过来,从成亲那天起,我就没资格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了。你是正人君子,你不需要讲太多,我什么都懂,我不会再来找你的。”舒碧儿拼命地眨着大大的眼睛,把泛上来的泪水眨了回去。
韩江流咬着唇,目不转睛地看着碧儿,手握成拳,微微地颤抖着。
良久。
他无奈举起手,招来一辆等着路边载客的马车,体贴地撩开轿帘,托着碧儿的腰让她跨进马车。
“韩江流,既然我能神奇地来到这里,我想一定也可以神奇地回到我来的那个地方。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舒碧儿放下轿帘前,幽幽地说道。
韩江流象冻僵了,一动不动立在雪地里,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街市之中。
一滴滚烫的泪无声无息地从他的俊容上滑下,身边行人川流不息,他掩饰地弹去,默默转身。
“哎哟!”一个小小的身子在他的身后脚下一滑,躺倒在地。
“你没事吧!”韩江流弯身,看清原来是陆家当铺的小千金,俊脸突地一沉。但仍伸手扶起了她。
“多谢韩少爷。”可儿象闯了什么祸,瑟缩成一团,头都不敢抬,声音小得象蚊蝇。
韩江流疲倦地眨眨她,见她头上身上都是雪,叹了一声,抬手替她轻轻掸落掉。“天气这么冷,怎么不呆在铺子里?”
“我。。。。。。。”陆可儿鼻子一酸,一时不能适应韩江流这突然而来的温柔。
其实韩江流的性子一向温和,待人处事很少与人交恶。四海钱庄与陆家当铺之间的过节,爹爹已经悉数告知于他,他心中也拿定了主张,决定为父亲从前的过错负起全部的责任,但不是说他就同意任人摆布,娶一个自己不喜欢自己的女子。他对陆掌柜的得寸进尺的行径非常不屑,表面上他没露出什么声色。但大人间的事,犯不着对一个孩子发泄。他心里是对陆掌柜的不满,一看到陆可儿摔倒,做不出视而不见。
“你。。。。。。。眼睛不太好吗?”韩江流第一次对视陆可儿的视线,这才发现她的两个瞳孔不能聚焦,眼球上还长了一层翳。
可儿羞窘地低下头,“我。。。。。。。从一出生就是这样子。”
韩江流同情地点点头,“那可以看得清回铺子的路吗?”他的心情很乱,没心思听可儿多说。
“当然可以!”可儿急忙表白,“我其实有时会看得很清楚,有时。。。。。。就有些模糊。”
“那。。。。。。。失陪了。”韩江流淡漠地说道。
“韩少爷,我爹爹说。。。。。。。”陆可儿张张嘴,鼓起勇气,想告诉韩江流,她这眼睛,如果找到名医,是可以看好的。
韩江流突地转过身,打断了她,口气一下森冷,“陆小姐,你太年少,有些事还不太明白。那份婚约在你姐姐出嫁之时,就不复存在了。四海钱庄欠陆家当铺的,该还的都还了,其他就别苛求。”
说完,他笔直地越过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四海钱庄。
陆可儿揉揉酸胀的双眼,噘起嘴,韩少爷说了那一通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他看着她的眼神,为什么不象看着那位卷发姐姐那样呢?婚约不复存在,是说他不会娶她吗?
因见到韩江流而突然欢跃的心一下低落下来,她闷闷地回到铺子中,手托着下巴呆坐在一边。
“可儿,韩少爷和你聊什么了?”陆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恰好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陆可儿咬着唇,“他。。。。。。。问我眼睛怎么了?”
陆掌柜的一愣,神情就变了,“那他有没说别的?”
陆可儿听爹爹的口气很紧张,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眼睛不好怎么了,他还敢嫌弃不成,哼,我陆家的小姐可是尊贵非凡,配他韩家的儿子足足有余。若韩江流不是四海钱庄的少东家,咱还不嫁呢!”
陆掌柜的话是这么说,心中却犯嘀咕,在可儿之前,和韩江流拉拉扯扯的卷发女子是谁呢?
陆可儿盯着口沫横飞的爹爹,叹了口气。她太迟钝了,不懂爹爹口中的那股自命不凡来自于哪里?
她与韩少爷相比,就象泥沙的黄金,谁配不上谁呀?韩少爷那样的温雅男子,应该配。。。。。。。那位俏丽的有着一双会说话的清澈眸子的姐姐。
陆可儿心一窒,韩少爷为什么看她和看那位姐姐的眼光不同,她懂了,韩少爷喜欢卷发姐姐,不喜欢她。
天地一下子灰暗下来,外面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起雪来。
这一下就是连续几日,街上雪堆得老厚,都没什么行人。当铺的生意有些清淡,可儿整日窝在厢房中,不肯到前面转转,任谁说都没用。
四海钱庄却在这冰天雪地之时,突然请媒人上门来说亲了,并送来了一堆价值不菲的聘礼,顺便还把成亲的日子定了下来,就在下月初六,离现在没有几日了。
陆掌柜的疑虑一下子全打消了,夫妻俩心花怒放,对媒人是连连点头,直嚷嚷着说那个日子好,就那么办。
陆夫人象阵风似的跑进后堂,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陆可儿。
陆可儿木木地眨着眼,一点表情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