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挣扎了一夜,还是决定去给夏奕阳送机。一行是四人,三男一女,其他两位是摄影记者。江一树也来了,叮嘱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梅静年问他是不是老年痴呆了?江一树怒道,你以为我关心的人你,少自作多情,我是不放心奕阳。梅静年懒得和他理论,早早过了安检,进去候机。
叶枫没和夏奕阳说话,“再见”“保重”这两句也没有,最后两人就是拥抱了下。夏奕阳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她说,可惜又不知从何说起。跨过安检线,他回了下头,叶枫站在那儿,静静地凝视着他。他挥挥手,她转身走了。夏奕阳许久都没移动。
昨晚叶枫回来后,对他说,我还是不同意你去,可是这是你的工作,我只能尊重你。
她上网查看了叙利亚的最新消息,还查看了德国、法国那边的气温,然后给他收拾行李。
到是晚上,她拒绝了他的拥抱。这是结婚三年里,两个人第一次背对背睡在一张**。
梅静年在手机上看新闻,看见夏奕阳过来,抬了下眼:“终于舍得过来了?没事,大小姐脾气都这样,你回来时,在机场免税店给她买套化妆品,或者买束花,哄哄她气就消了。”
夏奕阳犹自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过半晌问:“静年,你觉得我是个值得别人尊重的人么?”
梅静年震愕道:“当然,无论是人品还是业务水准,你都值得。”
“你也这样认为么?”
梅静年眨了眨眼睛:“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我一直认为,一个尊重你的朋友,必然也会尊重你的家人,爱屋及乌吧!原谅我话讲得有点重,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
梅静年脸“唰”地红了,许久,她才轻轻地咕哝了一句:“知道了。”
叶枫是坐中视的车来机场的,回去后,她迟疑了下,跟着江一树进了中视。“人在哪呢?”她问秦沛。要不是电话那端传来沉重的呼吸,她都怀疑自己没打通,“你好歹出个声,不然我打急救电话了,说你突发心梗。”
“你才心梗,我好着呢!我说你,一个有夫之妇,有事没事给一个黄金单身汉打电话合适吗?”秦沛的语气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你挺自谦啊,我以为你这样该叫钻石王老五。”
“少拍我马屁,上楼,二十八层,第四个办公室。”
叶枫进来时,秦沛已经倒好了茶,就是脸色臭臭的。
“嘿嘿,袁霄不会听了我的话,真把你给蹬了?我也就吓唬下她,她还真信了。怕什么呢,你又不是老虎。”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秦沛点着她的脑门,凶神恶煞般。
“她这几天没给我打电话,她强迫你了?”
秦沛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似的,砰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她……她竟然插足许曼曼的婚姻。我虽然没想过和她结婚,可是我交女朋友也是有原则的,有污点的,坚绝不碰。”
叶枫“扑哧”笑出声:“我说你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也挑个好借口,这个太假了。”
“我还不至于那样没风度,这不是我说的,是许曼曼对记者讲的。”秦沛斜睨着叶枫,不阴不阳道。“有图有真相,袁霄都待岗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袁霄虽然和许曼曼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好,可是她有她的小算盘,不然她也不会向我打听你。喂,我说你怎么做人男朋友的,不仅不维护女朋友,还帮着外人诬陷她。”
秦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幸好叶枫是女人,不然他早一拳揍过去了:“哦,这时候拿我来垫被了,那个叫她能离我多远有多远的人是谁?”
“出尔反尔是女人的特权。”
秦沛冷笑,打开电脑,进了家网站,找了个帖子出来:“我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讲。”
帖子做得很专业,图文并茂,还有采访视频。文字写得像是一道证明题,证明了为什么防闺蜜为何会与防火防盗并列。在这道题里,许曼曼是一个心怀坦**、为朋友可以倾其所有的君子,而袁霄则是条被农夫救了后却咬死农夫的忘恩负义的蛇,至于许曼曼的老公,就像一个打酱油的,好像是因为两个女人唱不出一台戏,不得不请他友情客串。图就两张,一张是一个男人和袁霄清晨并肩从许曼曼新乔迁的豪宅里出来,另一张是两人一起进机场。袁霄的脸很正面,脸上五根指印非常清晰,男人则是一团模糊。叶枫认识许曼曼老公,她把眼睛都瞪出眶了,也没与记忆里那个男人对上号。视频里的许曼曼,完全一副爱害者的姿态,却又拼命地维护着自己的尊严,看得让人心生怜惜。她说:“他们两人是我在这世界上除了父母和孩子外最在意的两个人,当我得知他们一起背叛之后,我的世界塌了。”
“袁霄怎么说?”叶枫没有看下面的评论,肯定一边倒。
秦沛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她的手机都关机好几天了。”
叶枫看了他一眼,拿起手机拨了过去,真的关机了。不关也不行,出了这种事,八卦记者们的口水能把人淹死。“秦沛,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袁霄不可能是第三者。袁霄那天来燕京,是许曼曼邀请的。那天晚上,许曼曼老公没有出席她的乔迁宴,她也只字不提她老公,这说明他们之间一定出现问题。袁霄留宿在她家中,她老公是晚上过来的,还是一早过来的,为什么会和袁霄一起出门,这得问他们。至于这照片,单单突出袁霄,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是有人偷拍,拍到两个人的正面不是更好么?显然,这偷拍的人是冲着袁霄来的,却不想别人关注男主角。存有这种动机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许曼曼。各地方卫视现在竞争得厉害,袁霄风头正劲,大有超过她的趋势,她要把袁霄压下去,最好是整得永不翻身。另外,她要让她老公沾一身灰,但不算难看。另一个就是许曼曼的老公,他可能想和许曼曼离婚或者提别的要求,许曼曼不同意,他就用袁霄来恶心许曼曼。别的嫩模、小明星都不及袁霄对许曼曼的杀伤力。”
“你就编吧,有这么傻的人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现在袁霄是抬不起头来了,许曼曼和她老公脸上就很有光?”
“你不是一直说,这种事,对于男人来讲,是风流不是下流。而许曼曼,世上都是同情受害者的,你看她后面的出镜率就知道了。他俩,好着呢!”
“叶枫,你是不是特恨许曼曼?”
叶枫实事求是道:“和袁霄比较,我是不太喜欢她。”如果偷拍真是她安排的,这个世界,叶枫已经看不懂了。
秦沛脸部的肌肉似乎僵硬片刻,咧咧嘴道:“你还真是爱憎分明。算了,不说这些,烦人。今天刮哪阵风了,突然跑来看我?”
叶枫一收刚才的侃侃而谈,身子往后一倒,眉心拧成个疙:“秦沛,你说要不要让苏书记下次来燕京时,请你们台的领导们吃个饭?”
秦沛眼瞬间瞪得溜圆:“什么意思,夏奕阳想提拔?”
“不是,就是为了工作方便,现在做什么事,都得找人。”叶枫真不擅长说这些话,别人还没觉着什么,自己先臊得面红耳赤。
“夏奕阳想做什么事?”
“我打个比方。”
“这个比方很不恰当,在中视,夏奕阳想做个什么事不方便,其他人还能活么?”
“不是说他现在受人排挤?”
“路名梓?哈,那是我们高看他了,他也就那样。以前,观众们把夏奕阳、郁刚、瞿翊称为‘中视三剑客’,现在他加进来了,成了中视四公子‘’。我们猜测是他自己搞的,生怕别人不知他是中视一线主播。网上成立了‘四公子后援会’,会员十多万人。瞿翊和夏奕阳都是低调的人,从不理这些。郁刚和他是焦点。郁刚那性子,估计不久就要和他打擂台。”
叶枫轻皱起眉头:“听你这么一说,这人要小心提防着点。”
“没必要,别看他上蹿下跳,论业务,他在夏奕阳面前,完全不够看。”
“业务好有什么用,有时候得看背景。”
“于是你就想放苏姨?”
叶枫和夏奕阳结婚时,在三处办了酒席,青台、四川和燕京。青台和四川,都是亲戚朋友,燕京这边,就是两人的同学和同事,两边的父母都没有出席。中视,除了秦沛、吴锋、郁刚和瞿翊,其他人知道夏奕阳的妻子是叶子,却不知道夏奕阳和苏晓岑的关系。每年的两会,夏奕阳有时会采访苏晓岑,一堆的镜头对着,两人也不可能拉个家常,一问一答,严肃得很,谁会往这方面想呢?
“不好么?”叶枫的脸上挂着个问号。
秦沛难得正经八百一回:“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夏奕阳作为《今日新闻》的主播,这成绩是他自己实打实地干出来的,苏姨一出场,好了,有心人完全抹杀他的功劳,说他是个关系户。你要怎么解释?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去,罗马是怎么建成的,不是一砖一瓦,是谣言。现在的中视可不比以前,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出去单干。”
“我真是什么也帮不了奕阳。”叶枫沮丧道。
“你都以身相许了,还要怎么帮?按道理,你是我的官配。”
叶枫面对眼前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秦沛继续大言不惭:“夏奕阳于我,有夺妻之恨,此仇不共于天,我……”
叶枫起身,腰板笔直地出门,秦沛在背后依旧喋喋不休。
我们为什么喜欢宋朝?郁刚告诉你,宋朝并重理想与现实,兼备大俗与大雅,是最适合生活的朝代。比现在还好?好,商业繁荣,夜生活丰富,瓦舍勾栏,琴棋书画,对于千年之后的我们来讲,那就像是一场华丽的梦。最重要的一点是,宋朝是“寒俊”人物的天堂,像范仲淹、欧阳修,都是家境贫寒,可他们后来不仅是一流的学者,也是出色的政治家,这得益于宋朝对人才的珍视。现在呢?现在怎么样?
郁刚酷酷地一挑眉,自己体会。
在别人眼里,郁刚永远精力充沛,动作敏捷,语速快到像刘翔跨栏,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一股聪明、爽利劲儿。
中视门口有两种东西很多,一是出租车,二是记者。无论是嘉宾还是主播们,都沾点名气。司机们在这儿蹲守,和名人们撞见的机会很大。而记者们,更是很少开空窗。只是名人们,回答记者的提问,许多问题就好似有一个固定的模板,如出一辙,毫无新意。唯独郁刚,只要他接受提问,用瞿翊的话说,语不惊人死不休。 郁刚无辜道,我要是画风温良,这《有所议》还有什么看头?我每天陪着一群又老又丑的男人大谈国际政治、经济局势、时事热点,要是不来点紧张刺激的,不让我智慧的小火花“啪啪”地迸发,观众们都不知道睡了几回了。
瞿翊真是愁死了,怎么和这种货色做朋友呢,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说,你是公众人物,嘴巴上得装根拉链。郁刚用手做了根拉拉链的姿势,眼睛瞪着瞿翊的后脑勺,轻声道:娘们兮兮。
瞿翊蓦地回头,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郁刚扭头就跑:“我走‘红毯’去!”
如果可以,郁刚都尽可能走中视大门,而不是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楼。他说明明是正式员工,为什么要像个如夫人似的从偏门进?瞿翊算是学富五车,但有时面对郁刚,也很词穷。他宽慰自己,和一个有文化的无赖,是无道理可言的。
瞿翊和郁刚住同一个小区,只要瞿翊来中视,郁刚就搭便车。为什么?你以为车烧的是水,不是油呀?瞿翊“哦”了一声,我一直以为我的车烧的是水,几块钱一吨的自来水,谢谢你的提醒。
郁刚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没几天,一张充值三千元的油卡账单就寄到了他办公室。瞿翊大方道:“以后,你想搭车出个声就行,不要不好意思,我一个人是一辆车,两个人也是一辆,顺便的事!”
郁刚肉疼地对夏奕阳说:“瞿老师呀,就是一冷面杀匠。”
中视大楼前的六十二级台阶,郁刚把它称为“红毯”。
和往前一样,“红毯”前已站满了记者,有几个手里还握着油条,咬得龇牙咧嘴。郁刚今天忙,英国要脱欧,真是吃饱了撑的,真当自己还是一个世纪前的“日不落”么?人,最可悲的是活在过去里;国家,最可悲的是活在历史里。
记者群里有几张熟面孔,郁刚潇洒地打着招呼,人已经走到红毯中央了,听到下面有人叫了声“郁公子”,他闭了下眼睛,噔噔噔地返身又下来了:“刚刚是谁叫的?”
一个眼睛小小的男子举了下手:“是我,我是××网站的记者,是你们中视四公子的铁杆粉丝。”
郁刚打量了他几眼,很眼生,估计是网站新聘的:“什么学历?”
小眼睛激动道:“研究生。”
“专业呢?”郁刚和人严肃讨论问题时,特有震慑力。
“历史!”
“买的吧!”
郁刚下“红毯”时,几乎所有的记者都拥了过来,有的举起录音笔,有的拿着手机、相机。话音刚落,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懵。
“什……什么意思?”小眼睛有点慌。
郁刚拍拍他的肩,促狭道:“小兄弟,学业不精呀,文凭是怎么混到手的,不会真是买的?”
小眼睛急红了眼,脖子一拽:“怎么可能,我是货真价实的研究生。”
郁刚竖起右手的食指,摇了摇:“价可能是真的,但货不实。你的知识面有盲点,有误区,比如‘四公子’,看来我需要给你科普。历史上屡有‘四公子’之称:战国时,齐之孟尝君,赵之平原君,楚之楚申君,魏之信陵君。汉朝的贾谊在《过秦论》中称‘四公子’是‘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可见‘四公子’是一时俊彦的美称。明末也有‘四公子’:冒辟疆、候朝宗、方密之、陈定生,皆为复社中人,以诗文飘逸、风流倜傥而名冠天下。清末‘四公子’:谭嗣同、陈三立、徐仁铸、陶拙存,这四人都是钟鼎玉食、宝马轻裘的官宦子弟。这些离我们可能有点远,说说近代,民国初年‘四公子’:孙中山之子孙科、张作霖之子张学良、段琪瑞之子段宏业和浙江督军卢永祥之子卢小嘉。小兄弟,历史是面镜子,你照照看,我们这种在职场打拼、为五斗米动不动就折腰、鞠躬的人,配得上‘四公子’这美誉么?”
“这……这就是一称号……”小眼睛的汗都下来了,求救地看向四周。平时踊跃发言的同行们,一个个悄悄往边上挪了挪,忙不迭地和他严格划分界限。
“尊重史实,正视史实。我知道这是你们在抬举我们几个,可我们却不能堂而皇之接受。人贵在自知之明。以前,我和夏奕阳、瞿翊被人称为‘中视三剑客’,我们只当是调侃,一笑而过,毕竟‘三剑客’的压力还能支撑,但‘四公子’,我们却不能视为笑谈,作为媒体人,更不能误导。”
“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四个年龄相当,又是好朋友……”
郁刚挥手打断了他:“小兄弟,中视不是梁山结义堂,没那么多拜把子兄弟。这儿讲的是丛林守则,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想结党营私、拉帮结派行不通,即使赢了一时,也赢不了一世。”
郁刚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这段视频,路名梓前前后后看了四遍,每看一遍,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掌,对准他的脸颊,狠狠地掴下。
视频上传后的第二天,“中视四公子”后援会就宣布解散,实在吃不消“蔑视史实”这顶大帽子。会长还特地给他留言,感谢他对后援会工作的支持。后援会发布的内容里大半是由他提供的,《中视财经》每天播报的内容概括,他出镜的服装品牌,他最近听的歌、看的书……现在,他的心血付之东流。
路名梓找到宋可平,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少拿史实说事,不就是不屑于与他为伍吗?别以为他愿意,如果……如果他和他们同期进入中视,他绝不会拿正眼看他们。
宋可平却没有为他出气,轻描淡写道:“郁刚那张嘴得罪的人多了去,这就是他的特色。”
“就这么由着他猖狂下去?”
“名梓,当你刚拿到驾照的时候,你战战兢兢地上路,恨不得有警车为你开道,你认为可能吗?”
路名梓一僵。宋可平笑了笑:“人是喜欢群居的,别把人都得罪光了,孤家寡人的日子不好过。”
“我知道,我……”
“这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多。”宋可平手机响了,他抬下眉,路名梓识趣地带上门出去了,没有看到宋可平脸上不易察觉的失望。他都把他抬到这份上了,为什么还要搞那些小动作,太掉价了。
柯安怡在化妆,还有一个小时进播报间。路名梓靠在门上,目光游离。“怎么了?”柯安怡扭过头看他。
“有点郁闷!”
柯安怡轻轻一笑:“等我一下。”等化妆师完毕,她和他找了个空着的演播大厅,在前排的椅子上坐下。
“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你和他们几个拉扯上,因为他们不配。”
路名梓诧异柯安怡语气里强烈的恨意。
“名梓,别太贪心,你有我还不够么?”
路名梓连忙道:“我没有贪心,我知道没有安怡姐的推荐,宋总不会注意到我。还有,不是姐夫的支持,《中视财经》也不会顺利开播。”
“我离开《今日新闻》的时候,就关注你了。幸好,你的表现一直亮眼。名梓,我会回到《今日新闻》播报台的,不会很久,我发誓。而你,就留在财经频道,有什么创意,我都会支持你,不要去讨好别人。”
路名梓欣然点头:“好,我听安怡姐的。”
柯安怡笑了,捏捏他的脸,打趣道:“真乖!”路名梓握着她的手,两个人都像被电击了一般,身子**地一颤,但谁也没松开。过了一会儿,柯安怡问:“那个吉祥物找你了吗?”
“她找我干吗?”
“你骗人家会和你搭档。”
“我也被骗了好么,安怡姐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我当真了,还失落了好一阵子。”
“就那么想与我搭档?”
“想,想了很久很久……”路名梓的声音越来越轻,脸一点一点地靠过去。柯安怡闭上眼睛,下巴悄悄地抬高。
就在这时,路名梓的脸停在半空中,耳朵警觉地竖起:“安怡姐,你有没听到什么声音?”
柯安怡四下张望,笑着打了他一下:“我听到你咽口水了,猴急猴急的。”
“嘿嘿,时间要到了,咱们走吧!”路名梓朝后面看了看,刚才,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你有一颗比十万八千里还远的心,却坐在不足一平米的椅子上。
柳橙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一个人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还是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管是哪一种,她此刻的心境,都对得上。她以为自己没有勇气再进中视的大门,事实上,《中视财经》发布会的第二天,她按时到班。不是脸皮厚,而是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错误来责罚自己?没有工作安排,就四处转悠,到点下班,看谁敢扣她的全勤?她想明白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善良不是一个好品质。
她在等宋可平的召唤,不管真的假的,总得有个解释吧!
这是演播三厅,刚装修好不久,能容纳一百多个观众,现在划给财经频道使用。一般访谈节目都放在这里。其实,主持也是一种表演,拿着话筒表演,和拍电视剧差不多,可以NG。观众们提前两个小时到场,有一个现场导演为他们热身。节目是划段的:哪个时段,主持人会提什么问题;哪个时段,需要掌声;哪个时段,观众参与。这些都是预先练习好的。如果没预习,一般人对着镜头,习惯性地结巴、重词、表情僵硬。嘉宾呢,事前早早地沟通,录播时,如果有冲突,先停下,再沟通。主持人不是号令三军的总司令,没那么神圣。只是僧多粥少……柳橙捂着脸,在宽大的座椅上将自己蜷成个团。
有两个人进来了,她没有出声。她不想打扰别人,更讨厌别人打扰自己。两个人竟然坐下了,也没开灯,这下,她再起身就不好了,只得继续坐着听着,憋着一口气。
唉,她实在蹩不住了,压制着深呼吸。
昨天,她在午夜里听《叶子的星空》,叶子在节目里提到了“荒岛书单”这个词。叶子说现在生活的节奏太快,城市太拥挤,我们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班的路上,有一个让人放松的空间,让我们安静地阅读,这好像比奢侈品还奢侈。假如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到一座荒岛上度过余生,那里没有电,没有网络,每个人可以带十本书,你会列一个什么样的书单?
柳橙本来是躺在**的,她腾地坐起,跑到书橱前,拿起这本书,拿起那本书,一时间举棋不定。
叶子说:“不要慌,郑重地列,这可是你最后的精神食粮。千万不要选心灵鸡汤,荒岛上的鸡都是野鸡,飞得很快,抓不着。”
后来,叶子提到了一本叫《一胜九败》的书,她说她这两天在读这本书。马云先生曾经说过在全世界范围内,他最佩服的公司有两家,一家是星巴克,一家是优衣库。这本书是优衣库的创立人柳井正写的,讲述了优衣库常胜不衰的秘密。叶子说她看完后,体会到一个公司想常胜不衰太难了,就是电台的一个节目,也很难做到。常言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的力量比想象中弱小,那么==尽力就好,如果失败了,别自责。失败也是一种成功,因为过程更宝贵。
叶子的声音很疲惫,话说完还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情绪失控,不得不临时插进来一首歌曲。柳橙以为是《叶子的星空》的排位下降了,她特地查了下大数据,还是同时段同类别节目里的第一。
柳橙很想给叶子打个电话,问问她怎么了。
能怎么呢,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那两个人终于走了,柳橙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她直奔宋可平的办公室,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敲门!宋可平威仪的声音响起:“进来!”
如果是以前,进总监的办公室,柳橙会紧张会慌张,心扑通扑通地跳,像面临人生转折点的考试。而宋可平,是总监中的总监,除非不得己,很少有职员主动过来。此时,柳橙很平静。
“有事?”宋可平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四平八稳地看着柳橙。
柳橙强扯出一缕笑容:“关于《中视财经》,宋总没有话和我说么?”
“没有,我从没在任何场合说过你是《中视财经》的女主播。”
“是没有说过,可是人人都这样理解了,不奇怪么?我是当事人,难免会错意,别人旁观者清,怎么也会这样?我也没在任何场合说过《中视财经》的女主播非我莫属。”
宋可平眼神一凛:“我管不了别人怎么想,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么?事实《中视财经》的发布会那么引人瞩目,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惊喜的前面是需要铺垫的,不然效果不明显。宋总,您说呢?”柳橙暗暗握紧拳,逼着自己不要躲避宋可平的审视。
宋可平原本微沉的脸色硬生生地回暖:“哦,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回报?”
“回报不敢,当初宋总把我从晨间节目调离时说,有新的岗位需要我发光发热,这是领导们的决策,是工作安排,不要闹个人情绪。现在,我很想发光发热。”
宋可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得出来,他正拼命压着火气,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跑过来要节目的人,可柳橙再也不想放低姿态。
一声炸雷平地响起,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毫无征兆地变了脸,乌云层层压境,压抑的风声中带了潮气,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来了。又是一声惊雷,天花板上的吊灯在雷声中眨了下眼,随即又恢复了光明。就在这一明一暗时,宋可平开口了:“《美景私房菜》的刘老师辞职了,这个周六,你接档主持。会做菜么?”
“我可以学呀!”柳橙暗自诧异,刘老师其貌不扬,戴个大大的眼镜,但妙语联珠,现场气氛温馨、欢快。这个节目也曾是生活频道的品牌节目之一,刘老师都出了好几本书,几乎是家庭主妇们的必选读物,卖得非常好。怎么辞职了?
“勇气可嘉。”
这不是一句夸奖,不过,柳橙不在意。她谢过宋可平,准备走人。宋可平的样子似乎还有话讲,她站住。
“陈博士让我代他向你问好,出去后,打个电话感谢感谢。”
柳橙立马生出被侮辱的愤怒,原来这节目不是宋可平弥补她成为笑话的损失,还是看在陈博士的面子。不过,几年的主持生涯已经让柳橙训练有素,懂得及时表现出恭谨。
“我知道了。”
“《中视财经》仅有两个主播是不够的,好好表现。”
这算什么,许诺?诱饵?柳橙出来后,在大楼内横冲直撞地好一会儿,心情才稍微平和了点。她摸着墙靠着,擦去不知什么时候溢满眼眶的泪水。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有种直觉,这是陈博士的电话,邀功来了。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手机都给他退回了,难道以为她在玩欲擒故纵?天啦,他从她的哪个磁场读出的这个信号?
手机尽职地响着,柳橙粗暴地掏出来,泄愤地按下拒接键。一抬头,吓得身子一哆嗦。瞿翊端着个水杯,冷冰冰地站在她面前。一时间,寒流过境。
“我……我……”柳橙指指手机,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站在纪录片频道的录音室前。
“我在录音,你的手机响了很久。”瞿翊的五官就像一副面具,除了冷。还是冷,很少有其他情绪外露。
她打扰到他工作了,柳橙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设置成静音模式。”
瞿翊没有说话,柳橙摇摇手机,干笑道:“我已经改好了,瞿老师,您忙您的!”无论是他抿成一线的嘴唇,紧扣着水杯的手指,还是镜片后面冷冷的视线,都让柳橙显得无比不自在。
终于,瞿翊收回了视线,身子刚侧转,柳橙突地“啊”的一声:“瞿老师,您和夏主播是朋友,对不对?”
“他现在叙利亚。”
“我不是问他,我是想问……”柳橙谄媚地笑着,“您和他的妻子叶子很熟吧,您有她的手机号么?您别误会,我是她的忠实听众。我很喜欢她,有时候,想和她说说话,但不想在节目里说。”
他该懂吧!柳橙不敢确定,巴巴地看着瞿翊。瞿翊没有说有,也没说没有,只是说了句:“你进来,我还有一小段。”
柳橙跟着瞿翊进了录音室,尴尬地朝几个一脸搞不清情况的工作人员笑笑。瞿翊也不说明,自顾进了里间,戴上耳机,朝工作人员示意地点了下头。音乐响起,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壮丽的山林、河谷,还有雪山。阳光下,皑皑白雪反射出五彩的光线。
“山下是河谷地带,长年沐浴在南来的暖流之中,四季如春,处处飘香。登高而上,这里是适用于温带气候中生长的松杉树林,茫茫苍苍。到了半腰,不见了松杉树,却迎来了盛开的杜鹃花。探到海拔五千米,真是高处不胜寒啊!冰天雪地疑无花?不,这里有无数的雪莲正在发育……”
柳橙全身嗖地一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背脊梁上蹿出一层小电流。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且柔且刚,远听声雄,近听悠扬。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有人给了她一把椅子,笑笑。瞿老师用声音渲染的情境,让人轻易地就沉醉进去。
手机振了一下,有条短信:“我是陈哲!”直觉果真没错,以为她不知道才不接电话,哼,真是贼心不死。柳橙果断地删除,这下他该明白了吧!
瞿翊没有让柳橙等很久,和工作人员打过招呼,便和柳橙离开了。柳橙很想表达下自己对瞿翊声音的赞美之意,可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只得说:“瞿老师,现场聆听的声音,感觉和电视里的完全不同,太震撼了。”
瞿翊就“嗯”了一声,柳橙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想了半天,说道:“外面在下雨。”
这回瞿翊的字多点:“我有开车。”
“对,对,你有车。”她还撞过呢,柳橙看着电梯口都到了,瞿翊似乎忘了她向他要叶子手机号一事,“瞿老师,那个……?”
电梯是从上面下来的,门一开,里面站着几个人。瞿翊朝她看看,柳橙自觉地跟着进去。到了停车场,瞿翊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个手机号。
柳橙喜出望外:“叶子的?”
瞿翊答道:“是我的。叶子每天要听的话太多,你有什么想说的,打给我好了。”
《十三棵泡桐》是由吕乐执导的一部剧情片,讲述了小镇女孩何凤在她十八岁夏天的青春故事。这不是一部青春励志片,而是青春“无志”片。青春像一把刀子,锋利敏感。而生活像另一把刀子,厚重敦实。当青春和生活这两把刀子对削的时候,青春这把刀子就会慢慢卷刃,而人就在生活中慢慢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