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风雨来临前的绸缪
从798回来没几天转眼就08年了,这承载了太多喜悦和悲伤的08年。然而从07到08的一迈却如同刘翔跨栏那般轻松、矫捷。春琪、阿玢、小艾和缈子坐在宿舍里看着墙上的钟表,“滴答”一下就是08年了,这生动、形象、具体、活泼的“滴答”一下。没有人清楚钟表承受了怎样的负荷才有了人们眼中简单的“滴答”,正如人们不清楚刘翔是经历了怎样痛苦训练才有了那轻松、矫捷的一跃。
这就是“背后的故事”。
甘肃天水,这个让人说出来就会比别人矮半头的地方是她从不提起的,甚至在乡里、县里、乃至北京求学的这么多年,连她自己也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了。
放寒假,回到乡里,郝母站在迎接的人群的最前头,笑容夸张的十分扎眼。
“妈,学校这次放假只有十几天,正月初七就开学,所以可能在家里呆不了多长时间。”然后是低头叹气,“没办法,全国法定假日只有这么几天,大家都是这样。”
“大家都是吗?我就没有法定假日啊,即便是过年,也得去地里看看那批冬小麦怎么样。”小艾心中忽然一阵酸楚,之前只关注父母的物质条件有什么变化,每月可以给自己汇多少钱,可又何时关注过父母在地里是如何辛勤的劳动,劳动后又累不累。
“那个,你们期末应该会评奖学金吧?”妈妈支支吾吾,不太敢言语。
“这个,妈,你就别操心了,我会好好学习的,一定努力拿奖学金!”小艾搀扶着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去学东西的,不是去拿奖学金的,这区区的奖学金不能够养活你一辈子。如果钱不够,可以和我们说,我们会想办法。但一定不能让钱牵绊住你,一旦被钱牵绊住了,你就很难安心学习了!”小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于近来铺天盖地“艳照门”的新闻,小艾关注的热忱度实在远不及她的表姐和表妹。不过是一名成年未婚男子与多名成年未婚女子发生的性行为,并拍下隐私照。小艾并没有强烈的窥探别人隐私的yu望,更何况别人的隐私还是受保护的,且并非别人主动拿出来供人观赏。小艾只是在心里觉得,这位陈老师还真是位摄影达人哪。
小艾的表姐、表妹一边看着电视里播出的《兄妹契约》,一边大肆讨论着“艳照门”的各位主角。小艾不愿意参与这样无聊的讨论,一方面是出于道德的原因,认为没必要再这种时候对那些本来就已经受害的人,再落井下石;另一方面,她也不停回想春琪当初打击自己的话,“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那可是妓女。虽然小艾在实质上并没有沦落到这般田地,可她的思想却早已被金钱**了不止数百次了。
她忽然觉得,对于“艳照门”的那些人,自己是没有资格去评论他们的。
“哇,小艾姐。李俊基太帅了!”小艾的表妹看到电视中李俊基出场而大喊。
“啥呀,小艾,你别听她胡说。他也太阴柔了,我觉得还是李东旭好。”说话的是小艾的表姐——丹丹。
“小艾姐,你是大学生,你说说他俩谁好?我和丹丹姐,你要跟谁?”
“我谁也不跟!我跟党,我跟组织,我跟人民!”小艾对于这种幼稚的问题一向不屑于回答,更加不关心谁比谁帅。“去购物,不还得刷卡?!又不能把脸凑过去当钱刷,帅有什么用!”其实这是小艾最想引用的一句话,只是觉得和她们说了也不懂,索性省下这在古代被称为“金津玉液”的口水,留着它分解淀粉,消化食物吧。
“可是,小艾,我们就是人民呀?!”
“这个……”
正当小艾尴尬之时,表妹看着剧情的发展,已是气愤到要拍案而起了。
“哎呀!这个编剧也太绝情了,珠裕玲已经答应和男主角分手了,爷爷竟然还把她赶出家门!”小艾的表妹气愤不过,一脚踢在了炉火上,疼的直叫唤。
小艾抬起头,故作深沉地吸口烟,说:“你看人家丹丹姐,电视剧就是仅供消遣,不能太当真。你竟然还为了那些虚构的人物愤愤不平,有什么值得你不平的呢?”
小艾本来只想发表几句简短的评论,谁知却一时没把持住自己,发表了一回堪称优秀的演讲。“要我说,珠裕玲本来就一穷二白的,能找着这种冒充个人就能赚钱的事情已是幸运。况且现在爷爷还给了她一笔钱,为什么还要再强求爷爷接受她和薛功灿的感情呢?从这个角度来讲,你不觉得她太自私了吗?难道说这就是《mygirl》所要宣传的主题,自私的人是有好报的?打个不很恰当的比喻:珠裕玲就是一个赤手空拳的赌徒,能赢得金钱已经赚了,再得到薛功灿的感情那就翻倍。但即便最后她什么也没得到,也能保本。对于这样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真不知道还你为何会如此伤心。”小艾今天的一番话倒是另辟蹊径。然而,小艾只是顺嘴一说,并不作数。倘若小艾是剧中的珠裕邻,说不定还会贪的更多。就如同小艾和清宓,她最初只是把清宓看成是长相俊秀的提款机,两人之间更多的也只是一种交易。然而,现在她却要求两人能长久地在一起。
这就是人永无休止的yu望。然而,如果真的心无yu望,是不是又会丧失前进的动力呢?
“小艾姐,这样说未免太残忍了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爱是可以超越一切的。”
“读书读傻了吧?!或者说,你中了情花毒?睁开眼睛看看现在的社会是怎样的。以前睡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请问你家现在晚上睡觉,难道不锁大门吗?”小艾抛出了个没有选项的问题给表妹,等待着她的回答。
“社会就是弱肉强食,你今天不残忍,那就等着明天被残忍死吧。在社会上混,就是一个慢性被杀的过程。像是以前的角斗士在战斗,对方把刀子嵌入你的身体,你觉得眼睛一闭,两腿儿一蹬你就能上天了吗?事实上,你首先会感觉剧烈的疼痛,然后疼痛感逐渐变得麻木,直到慢慢窒息。这样漫长的过程是很残酷的,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你也慢慢学会向对方出手、反击、最后致命一击,这样你才可能胜利。至少也得是两败俱伤,打个平局。”小艾平静地说着,一如自己就是当地的领主,看着手下的奴隶为了取悦自己而奋力厮杀。有高超搏杀技巧的就成为超级明星,而败者则有可能被人用长剑刺入喉咙,或是短匕深深刺入大腿。
小艾一点点改变表姐和表妹对外界的看法,在一点点改变周围的环境。殊不知,人在改变环境,环境也在造就人。而现在的小艾也已不是一个学期前说“回报乡亲”的小艾了。
和小艾事事都不关心不同的是,放寒假春琪刚回到山西,就听新闻说罕见的大雪席卷了整个南方,心陡然一沉。因为就在上个月下旬的时候,春琪还在宿舍回想着老舍笔下关于北京冬天的描述,那个会下鹅毛大雪的老北京,处处银装素裹,如今这样的一番景象却在中国南方上演。
南方的冬天自然是不会飘雪的,没有大部分北方地区的冰天雪地,更没有西部地区的万里荒漠,悄无人烟。有的只是单纯属于它自己的沁人心脾的冰冷,一片萧条之色。所有的冷空气积压在胸前,轻轻的一口呵气竟也在空气中氤氲半天。阴冷和霜冻带走了一切希望,也带走了本该浪漫的“冬季恋歌”。
电视里新闻不停地滚动播出着抗击雪灾的先进事例。那些以身殉职的烈士们,电力职工罗海文、罗长明、周景华,执勤民警欧光权,无一不是鼓舞士气的先进典型。春琪看着在旁边抹泪的母亲说:“看见没,凡是学习黄继光、董存瑞、邱少云精神的人,都还欣然活在世界上;凡是学习他们行为的人,都难逃死亡。”随之换来的是母亲批评的眼神。
春琪的话并不中听,但却更多地包含了一种理性的思维,也不愧她高中是理科生。但理性思维并不代表丧失情感,她也隐隐觉得这是场浩劫,是对中国南方的一场浩劫。然而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仅仅在几个月之后,竟会有一场更大的浩劫重创了中国将近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这是更加严格意义上的满目疮痍、生离死别、中国之殇。
电视新闻里的人物还在眼前游弋,毫无目标的兜游,似乎是在监视春琪刚才所说的理性但足以斩立决的话。春琪躺在沙发上打电话得知被困的奉熙、方雄和坤泰也刚从广州回到北京,似乎有些放心了。可春琪转瞬间却更加揪心,当他们现在在自己家里惬意地休息时,南方还有那么多失意的受灾者。虽然还有两天就是2月5号,马上就可以立春,可眼前的景象并非是立春后该有的春意盎然,而是春寒料峭。
此时,春琪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奉熙、方雄和坤泰,更看不起理性但该斩立决的自己。
电视新闻的画面最终定格在某著名歌唱家在广州火车站的义演……
“只不过”是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就使得高速公路相继被封闭,市内交通瘫痪,电杆铁塔被覆冰压断,连宇宙都能探索的人类在此时却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春节刚过,春琪没有过多的经历去关注这场雪灾,就着手准备去外国留学的手续和行李。虽然去留学的时机尚不成熟,但以春琪的条件而言,她还不能自己做主去挑选合适的时机。只是奉熙想出国深造需要一个伴侣,她就只能紧紧抓住这次机会。
春琪不想像阿玢一样作品被搁置;也不想像她一样,把自己的未来听信于一个街上的算命先生;她更不想自己在将来面试时,一次次被主考官驳回,看他们犀利的眼神,听他们讽刺的言语,这都不是春琪想要的生活。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地完善自己,好让自己在面对未来时不那么怯弱。
然而,春琪又很惶恐,更觉得越来越患得患失。其实哪里是“患得”,分明是“患失”。现在春琪看似所得到的一切,无不是奉熙的裙带关系,如果没有奉熙,她将会是一无所有。
这使得她十分不安。
她不想像小艾那样将希望寄托于根本不知道是否爱自己的清宓身上,也不想像阿玢那样在现实面前理想一文不值。她想像缈子那样过奢逸的生活,可以随意地开悍马,但她没有缈子那样的政客父亲,也没有缈子那样的贪污腐败的父亲。
她有的只是自己还算姣好的容貌和一点点在音乐方面的不同于常人的理解,这些都属于天赋,她不想辜负自己为数不多的天赋。
“咱们一起去外国进修音乐吧。”春琪在电话这头认真地说,因为她是当真的。
“好,咱们一起去!”奉熙在电话那头认真地听,然后果断地回答,因为他也是当真的。
开学后春琪去找辅导员签字办理相关手续,却被借故推脱了。然后去找院长签字,却是一番大道理的说辞。院长是一位退休的老军官,有着典型的军人性格,艰苦耐劳,勇猛无畏,而最大的特点莫过于忠于祖国。这不仅体现在平时的言谈举止方面,更是体现在学习“三个代表”和“科学发展观”以及一些大是大非的方面,例如对于学生出国深造,他始终秉持着不反对也绝不赞成的态度。每每这个时候,春琪总是能想起那些身着绿军装,左臂佩戴红袖标的红卫兵,人人手里握着一本红宝书,拿上面的标准去要求他人。春琪无奈,只得去找教务处的老师详细询问相关手续的办理,谁知却被一位年轻老师狠狠训了一顿,理由是耽误了他在网上偷菜。
春琪气愤不过直接去找管理教学的校长签字,只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就解决了繁琐的手续问题,并且还得到特许,在春琪出国深造后可以继续跟着原来的同学上课,不用延迟毕业。
春琪满意而归,也更加确信缈子告诉春琪的话:“大学就是用来收钱的,只要你交学费,且有足够硬的关系,即便四年都不去上学,也照样能领到毕业证。”
但是春琪也深知:这话对缈子而言是奏效的,对她却是奢求。虽然她们都按时交学费,但春琪却没有缈子口中的足够硬的关系。
可自此以后,这件事儿就在学校里传成了一段佳话,用于鼓励那些不遵守相关秩序勇于挑战的学生。
“其实繁琐的手续大可不必。”春琪在出来的路上想起了很多年前看的《大染坊》里卢家驹的一段话:中国在甲午战争中之所以失败,就是败在这些所谓的规矩上面。日本人发射了一枚鱼雷,官兵一层层往上传达,当传到指挥官的耳朵里时,鱼雷已经击中了中国的军船。这段话当是卢家驹的玩笑,史料上是不会记载的。但春琪还是隐隐觉得像报仇了一般,之后是无尽的快感。
后来她无意间说起此事才得知,原来是奉熙提前和校长打过招呼了,所以才能办得如此顺利。毕竟校长一个月在办公室的时间也不超过3天,又怎可能恰好让春琪遇上,并得到特许。
但是,站在一个宏观的角度去想问题,中国之所以这样的层级制度之所以实行了几百年,就足以说明还是利大于弊的。试想,如果一个下岗工人没有生活费,甚至饿的都揭不开锅了,他能直接去找中央领导要求给他最低生活补助吗?
要知道:中国可是一个拥有13亿人口的大国。
当然,层层监管难免有疏漏,所以才有了春琪曾经碰见的算卦人,“信口开河”就是他最低生活保障的来源,而不是坐在家里等着政府的救济。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暂时还无法解决的问题。
春琪就这样出国深造了,没有通知身边的朋友,一个也没有。她不敢想象她们知道后将会是怎样的场景,尤其是阿玢。《黑土》上覆盖的尘土春琪感觉也似乎触手可及;而贫困潦倒要给阿玢指条明路的算卦人,好像就在机场等候厅里不远处看着自己;阿玢去面试主考官如阎王爷一般阴森的面孔,就浮现在眼前,让人不寒而栗。春琪带着对过去的惶恐和对未来的彷徨出国深造了,她现在的彷徨,就是希望自己将来能够不彷徨。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春琪的耳朵又在隆隆作响,不停地咽口水,不停地嚼口香糖,可没有丝毫的缓解。甚至她觉得自己胃里也在翻江倒海,不停地折磨着想要逃离的春琪,却最终也没能逃脱折磨,现实的折磨。
就要飞到大洋彼岸去了,脚下是远离的祖国,春琪心中充满了无限的眷恋。
“你父母对你教育还真成功哪?!”
“教育?”春琪把视线从窗外挪到奉熙的脸上,这张英俊却被春琪忽略了的帅气的脸庞。
“爱国主义教育。”奉熙半开玩笑地说。“为什么你的眼中含着泪水?只因你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嗯,我爱这土地!”
“我也爱这土地,但丝毫没影响我也爱你。”
春琪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张口结舌,只得尴尬地看着飞机上并不算很漂亮的空姐,示意要喝饮料。
“我……我爱这土地。”春琪又把话绕了回去。
奉熙看春琪没有接自己的话茬儿,就知趣地换了个话题,拉开自己旁边的窗帘,说:“喏,脚下的故宫、长城、兵马俑,我都爱,可是我都没去过。”
“啊?没看过中国的故宫却看过法国的卢浮宫,不看中国的秦兵马俑竟到土耳其去看摩索拉斯陵墓?”
“这叫包容,包容中国的,也包容世界的。哪像你心眼儿那么小,只爱祖国,其它的一概包容不下。”
“当自己是诸葛亮啊,和我玩儿心理战术?”
春琪不想和奉熙继续纠缠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以一句反问句结束了两人间的谈话,并放下座位上的写字板开始了她在飞机上的创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