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活就是陈芝麻烂谷子

“哐”，几十本《推理》被阿玢放到了书架上，黑色调为主的封面与乳白色的书架形成了鲜明对比。除了《推理》之外光秃秃的书架更像是一个没有布置过的舞台，将人类的情感问题、婚姻问题或子女教育问题，为了挣钱进行非法交易等种种人性最可恶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个未经修饰空旷的舞台上，恐惧之感已是不寒而栗。

对于平时喜欢研究怎么投毒，怎么杀人的阿玢，大家给予了不同的观点。缈子和春琪认为这纯属个人爱好，自当与她们无关，而小艾却认为这超出了她的忍受范围。

看着缈子似乎感兴趣，阿玢也来了兴致。“缈子，你也对《推理》有兴趣？那你最喜欢哪位推理大师呀？爱德华霍克、衡山秀夫，还是岛田庄司？”看到众人不语，阿玢估计这些人对推理方面的东西不很了解，改变策略说：“那你们一定是喜欢阿加莎克里斯蒂或者是柯南道尔啦?其实我也很喜欢阿加莎。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好像比较喜欢《东方快车谋杀案》和《ABC谋杀案》，我倒是更喜欢她的《悬崖山庄奇案》和《阳光下的罪恶》。据说她居住的TheGrandHotel就面朝大海，正对着一处悬崖，想必那个地方一定是她创作的灵感来源！我最佩服阿婆的是她的专业精神，《斯泰尔斯庄园的神秘事件》，那可是相当精彩并很专业的毒杀案件，里面毒杀诡计的设计都源于她曾经的护士生涯。在药房的那段时间，她积累了相当丰富的毒物学知识！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那样，写出一部专业的推理巨著？！”

听完这些，小艾已然变得惶恐，甚至开始哆嗦，脸上写满了不满，从此也注定了四年中对阿玢的不满。可是，小艾俨然没有学会如何在这个社会上隐藏自己的情绪，戏剧化的将自己对阿玢的不满写在脸上，多年后却发现自己当年的情绪发泄竟成了自取其辱。

缈子看在眼里，深深记住了小艾脸上的表情，扭曲的表情。然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同样的表情竟会在4年后出现在阿玢的脸上。缈子就这么看着小艾，甚至从小艾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微笑的表情，不轻易讨好，也不轻易得罪别人的微微露齿的表情。然后从心里默默远离小艾，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到后来却渐渐发现，原来很多人都早已在心里远离了小艾。

熬过了昏昏欲睡的财政课，听到下课铃声的刹那间，所有人顿时有了解放的感觉。现在他们比任何时候，都能深刻体会到解放当年奴隶翻身做主人的喜悦。春琪和阿玢一个忙着奔向音乐教室去旁听，一个忙着奔向美术教室去作画，只剩下孤单的缈子和昏睡中的小艾。

“醒醒，下课了。”缈子推了推小艾的胳膊。“上午体育课跑800米就累成这样了？我们乒乓球队有人跑了900米都不带换气的，那才是一气呵成呢。”缈子一副崇拜且兴奋的模样。

“900米？女生跑800米，男生跑1000米，你们乒乓球队怎么还有人跑900米哪？”

“传说中的人妖呗，还是中国的。”

“反动啊！”小艾一脸嗔怪的表情。

一起走了一段路，小艾忽然和缈子说：“缈子，我想去学生会应聘。”说话的语气有些琢磨不定，算是在征求缈子的意见。

刚认识的朋友在一起，为的不过是消除彼此心中的寂寞，以求得到共同的利益，那缈子对小艾的一番话就可想而知了。“我要提前说明，学生会中可未必有大款，并且，那会浪费掉你大把恋爱的时间。真的，学生会工作不好干，先不说主席，毕竟不可能人人都当主席。就说说那些部长吧，上头怕主席骂，下头怕干事闹，会议文件怕偷，会议记录怕丢，要举办个活动，自己先琢磨两三个小时，等酝酿好了才能和干事说，多难受啊。综述，我不很赞成你去学生会工作。”

“理科生思维还真是缜密！”小艾赞叹到。

“英国的中学是不分文理的。”缈子随口纠正到。

但不管怎样，缈子刚才的一番歪理邪说却坚定了小艾的决心。“与其自己奋斗，不如找个人为自己奋斗！女孩子有些时候是需要讨巧的。”之后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寻夫之路”。

阿玢倒是很单纯，用她的话说就是“追求艺术的人要保持孤独，否则你的作品将会不纯净。”在她的世界中只有父母、艺术、推理，三样东西占据了全部的时间和空间。所以，阿玢总是形单影只，没有女朋友，更没有男朋友。

女朋友，平淡的友谊，但即使是平淡，也总会有分开的一天，正所谓“没有不散的宴席”。等到身边的女朋友离开了，最终还是一个人。

男朋友，刻骨的爱情，或许“刻骨”早已是书上的文字，现实生活中光怪陆离的景象和事物见多了，哪还有那么多的“刻骨”。和男朋友在一起，也不过是以大家共同和谐发展为前提，等到大学一毕业，各奔东西，各自谋求将来的发展，哪里还有当初的和谐可言。

既然知道无论是女朋友，还是男朋友都难逃分开的结局，索性阿玢就扼住了“开始”的喉咙，坚持自己一辈子的孤单。

一辈子的孤单，就像那些隐居桃花源的居民一样，整日与世隔绝，研究Mo与Degas在绘画技巧上的区别，以至于在西经课上欣赏《日出印象》的范本而被老师没收。

缈子不止一次地劝过阿玢，“你学的专业是国际金融，而非美术”，可阿玢认为自己的作品终会有人欣赏，甚至开玩笑说自己是梵高，只有死了，才会有人赏识。

或许阿玢不知，“怀才不遇”的前提是“怀才”，其次才能是“不遇”。如果最初要是连“才”也没“怀”上，那之后即便是遇上了，也是拍手后的扼腕叹息。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是阿玢的座右铭，以此来激励自己。但她远不知道现实的残酷，金子通常情况下是埋在沙土里的，埋得暗无天日，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可能一辈子，正如人们埋在自己的世界里，埋得暗无天日。

现在通往人生终点的道路上，阿玢正处在人生分叉路口的关键时刻。在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条看似通往和平宁静，阳光灿烂的地方；另一条看似通往黑暗的无底深渊，甚至那里还流淌着毒液，毒蛇也在嘶嘶地爬动。

但阿玢还是选择了后者。既然选择了就不后悔，当阿玢几十年后，回想起自己大学四年的生活，她可不想让悔恨的利剑刺进自己的心脏。所以，她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去旁听美术课，不断地创作自己的作品。

阿玢结束一上午的作业，刚走进楼道就听见宿舍惊天地泣鬼神的吼叫，这充斥耳膜的声音仿佛胜过了一切环绕立体声音响。缈子忙着与人厮杀围棋，小艾则坐在人堆中，念念有词，给人算姻缘如何。拨开层层人群，终于看见坐在黑暗中大仙儿——小艾，盘腿而坐，熟练地运用扑克牌，不停给周围的同学讲解本月运势如何，本月配对指数如何，好像自己能掐算未来五百年似的。

阿玢无奈只得拿起纸笔，刚劲有力地写了三个字“棋牌室”，挂在宿舍门外，供南来北往的同学们参观。

春琪看后觉得“棋牌室”并不能完全体现宿舍的风格，索性拿了张白纸覆盖住原先的字迹，大笔一挥地写下了“老年活动室”的字样。冷静后一想，终还是无奈地改写成了“青少年活动中心”挂于门外供人参观。

而在学校开设的众多科目中，每周四的管理课算是唯一能让大家提起精神的课程，对于这个年龄保密，工资保密，体重绝密的女老师，大家还是给予了相当的认可。

“为了给大家缓解压力，中间下课五分钟播放《哆唻A梦》。”

“老师，那个没有教育意义啊！”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学，以极佳的勇气“倒行逆施”。

“下课的休闲娱乐也要有教育意义？看过杂技吗？一辆自行车上骑十几个人，这违反交通规则，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可有人强调过这一点吗？也就是相声段子里抨击过这种现象。”

刚才说话的那个同学还在原位置乐呵呵地笑，然而，在周围同学鄙夷的目光中，“乐呵”的另一种解释就变成了“强颜欢笑”。

“好的，同学们。现在咱们来回顾一下前半节课讲的Smart原则，也就是在工作设定中运用最普遍的原则。先找同学说一下smart原则各个字母的意思。8班的郝艾，到了吗？”

“到了。”小艾从座位上站起来。“S是specific，也就是设定绩效考核目标时一定要具体；M是measurable，指的是目标要可衡量，能量化；A是attainable，设定的目标要高，要有挑战性；R是relevant,设定的目标要和岗位的工作职责相关；T是timebounding，就是说设定的目标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嗯，很好。能详细谈一下你打算在今后的管理课上怎样具体运用smart原则吗？”

“考试争取90分以上。具体来讲就是平时认真努力学习，等到期末考试的时候，自然会有绩效。”

“非常好。”管理老师用来形容“好”的副词，程度又提升了一个等级。“开学至今有4次没交作业，这就叫认真学习？开学至今有3次逃课，这就叫努力学习？我们现在所学的一切知识都是理论，制定目标看起来好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儿，但你如果能够上升到技术层面，并且将制定的目标付诸行动却是很难的。然而，也是事情的关键所在。”

小艾真想在那老师胖胖的脸上啐一口，以缓解心中的苦闷和现在尴尬的气氛。唾液从肚子里一直上涌，通过喉咙到嘴里，小艾酝酿了一会儿，还是让它原路返回了。

毕竟要啐的对象是老师。

毕竟中国是个尊师重道的国家。

毕竟优良的品德传承五千年了。

不管今后这种品德能否继续传承下去，小艾都不想让它终结在自己手里，做这个千古罪人。

更重要的是：小艾知道老师的话是正确的，虽然不好听，但却印证了那句“忠言逆耳”的说法。而那些温柔的话语，则多数会让人在醉生梦死间死于非命。

春琪在旁边看到小艾一起、一伏的喉咙，赶紧一把拉她坐下，制止了这场并不太可能发生的冲突。“没关系，打击就是一种习惯，并且是有比较级的。比如，在此之前，你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打击，感觉自己都快崩溃了，但等到你下次经受同样的打击，就会处之泰然了。再比如，你今后经历了让你痛不欲生的打击，但只要想到这次，觉得不过是别人对自己说的重了一些。慢慢，有了习惯，有了比较，就全部适应更痛苦的世界了。”小艾一时没明白春琪话的潜台词，更不知道春琪说这番话的初衷是怎样，只是尽量认真地听着，仔细地回应着，半信半疑。

只有春琪冷蔑的笑声还在自己肚子里回荡，甚至都快酝酿成一股气体要喷涌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