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香的脸色比起周氏好不到哪去,特别是对着若无其事的陆白,眸光又复杂又阴沉,到后来把满满不是滋味的陆礼都看愣了,从起初的吃醋突然担心起自己那个秉性温顺的四弟,这让他想起了他们儿时的一些事,陆白最小,往往跟不上小昭、小乔的步伐,便怯生生的跟在他身后,因自己那时候正努力读书,多受夫子和长辈的赞誉,这些举动多多少少影响了陆白的性格,后来自己选择从商,陆白却彻底成了旁人眼中的书呆子,也因有着这么点原由,对陆白的兄弟感情与小昭、小乔是一样的,从来都是不分薄厚。
其实对与自己来说,与之共妻的兄弟都是知根知底且秉性纯良这才是大幸,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何时起气量如此狭窄了?
陆礼对自己的反应暗暗懊恼,缓缓收回在马添香身上的目光,转而似不经意的瞥了眼魂不守舍的周氏,下意识的嘴角一翘。
他自有大事要做,大丈夫存于世,有仇不报何以顶天立地?
他一仰脖灌下一口辣酒,酒入肠,灼热百转千回,正如他心中所想,自己的生母并不是无缘无故病逝,风华正茂的年纪岂能舍得丢弃还未成年的孩子狠心离世?且还是个坚强有主意的女人,他一直只是怀疑,最近才得了确切证据证明生母是被周氏派人下毒所害,想自己这么多年管杀母仇人叫母亲,尽讨欢心,亲儿般孝顺,就算做戏也有三分真情在,心头滚着难以形容的痛苦。
陆礼咬住牙槽,强忍着不去看周氏,也尽量保持着素日里的儒雅,酒也并不猛灌,出奇的表现出与内在完全不一样的心绪行为,他举杯与帛家舅甥二人、陆白不时的相敬浅饮,落落大方、谦谦温和,他该笑着谢谢周氏,若没有她的栽培,也不会有现在的自己,她说过,最能沉得住气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他一定能立在最后,亲自将生母的牌位送进陆家祠堂,让那个遗憾死去的女人能在死后偎在她等了一辈子的男人身边长眠……。
宴席将近尾声,陆白谦顺的起身与陆礼站到一处,浅笑道:“我送老舅与大舅哥回住处。”
陆礼到底是心里有事,只客套的嘱咐道:“快入秋了,夜里的河面上风还是很凉的,让下人拿来薄裘披上,以免着凉。”然后对这老舅与帛添成道:“路上小心。”他的关心总是这么温和的让人如沐春风,不见刻意的讨好也不冷淡,即便看见添香眼底冒着冰火两重天的光,他依旧能淡定从容的吩咐。
老舅是长辈,添香与陆礼比肩相送,没走多远便由陆白陪着回住处。
直到陆白的身影施施然的出了门口,添香肚子里的火气有增无减,忽就听陆礼道:“你陪我送母亲回去。”
添香这才把悠远黏着的目光收回,瞅了眼陆礼,看着他清俊淡然的面容,她的嘴角蓦地下垂,闷声道:“我乏了,你自己送吧。”说完不去看挑眉的男人,朝着周氏走去,俯礼,说了两句话,周氏像是很不耐烦的摆摆手,添香便带着瑾乐、玉顺离开。
怔愣的立在那的陆礼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怕是气自己知道陆白装神弄鬼还帮着瞒着吧。
“唉……”陆礼叹气,回身到周氏身前,才要开口,就听周氏道:“你六舅舅进了大牢,这事你可知道?”
周氏语调生硬冰冷,压制了半晌的火光噙满了整双眸子,刺的人不敢直视。陆礼却不以为然,依旧温和的看着她,淡然浅笑道:“不知六舅舅触了谁的霉头?怎么好好的被请到牢里去了?”
此时看他的笑,周氏再也联想不到她的大郎是如何的温润儒雅,只觉得这笑讽刺的让人心口憋闷,嗓子眼发涩,她火大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不管你知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就不能不顾,怎么说她也是你六舅舅,再有什么错也是咱们自家的事,你现在就把你六舅舅带出来,有话以后再说。”
陆礼还是温和的笑着,眸光却透着森然,“母亲说错了。”
“嗯?”在周氏的怔愣下,他有慢条斯理的缓缓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六舅舅犯了国法下了牢狱,儿子又有什么立场把他带出来?凭—什—么?”
“凭……?”周氏一滞,她终于发现了陆礼的不同,眸光闪烁不定在陆礼身上徘徊,这时孙婆子看事情要糟,连忙挤上前插嘴道:“那还凭什么,那是大爷的舅舅,就算散尽财帛也要救的,大爷快别让夫人着急上火了,夫人前段日子落的寒症还没好利落,大爷的仁孝哪里去了?”
陆礼的温和的笑终于冷了下来,嗓子发沉的慢声问,“我看牢里那个不像是我舅舅,孙妈妈倒像是我的乳娘,教训的好不痛快!”
孙婆子有些不可置信的愣住了,陆礼平日仁孝,对周氏更是言听计从,孙婆子仗着周氏的宠信,对陆礼那也是说笑有的,敲打也有的,可今儿她却发现全变了,这位形单力薄的大爷已经是威严的主子,气势颇有上位者之风,更是拿她一点没当回事。
孙婆子老脸一热,张着嘴噎在了那儿,周氏按住孙婆子的手将她拉扯到自己身后,冷眼朝着陆礼叫嚣,“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能飞了,也不看看这是哪?这是陆家!只要我不死,陆家还轮不到你一个贱人生的野崽子耀武扬威!”
此话已经是侮辱,不仅侮辱了陆礼,更重要的是侮辱了他的生母。
陆礼眸光阴沉,面上露出戾气,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攥成了一团,白皙的手背上绷出道道青筋,即便恼恨的想要将周氏挫骨扬灰,可他还是修养深厚的淡淡回道:“那么一个未有子嗣的女人在陆家又算什么?我记得以往陆家处理这样的寡妇都是要送进庵里的,想必夫人宁可青灯佛塔也看不上我这个野女人生的小杂种,那就请夫人走阳关道,小的走独木桥!”
“你胆敢顶嘴!反了反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这就去族里,陆礼,你一个外来的不知根底的野杂种只需我说几句话,就休想在此立足!”
‘只怕你不去族里,族里也要来人找你了!’他暗暗冷笑,眸光闪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周氏从没见过这样的陆礼,在她印象里,这孩子还是初见时那般缩头缩脑的模样,若不是自己请了教习**,有意无意的点拨,他怎么可能成为陆家的大爷?若不是自己到族里苦说,当时还景气的娘家帮衬着自己撑住,他怎么可能沾陆氏大族的边?就更别说站到权利衷心去!
周氏越想心越凉,随即是一股横冲直撞的怒火铺天袭来,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从未这样失态过,可牢里那是什么地方?素日里养尊处优的六弟进去可怎么受得了?她在这世上的亲人除了远嫁的女儿便是娘家的几个弟弟,而尤为六弟这多年始终站在她这边,不论荣衰,此时他遭了难,还是为了自己遭了难让她如何不动容?
她沧冷的脸突地一阵冷笑,森森如厉鬼,“好好好,你好样的!”
陆礼见她扭曲着脸,全不见温婉端庄,心中一阵快慰,见她带着周氏果真就朝大门口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备马车,他更是做好了儿子的本分,躬身相送,“谢母亲赞誉,母亲慢走!”
周氏连头的没回,只踉跄的身子那么一歪,孙婆子关切的盯着周氏瞅了半天,可随后周氏的身子又立的直直的,颇为傲气的走远。qr7q。
散了的酒席,酒已冷,碟盘还摆在上面,他回头看,那些侍候的丫鬟侍从早已屏息寒颤的站到远处,大红灯笼下只剩下他一个,拉长的身影将他显的伶仃萧索,陆礼立在那很久,久到连腿都麻木才一点点的挪动步子,他僵硬的摆了摆手,语气却出奇的温和,“收拾下去。”从要他从。
仆从们这才悄无声息的上前收拾,均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陆礼缓了缓神色,不再留恋这片狼藉,举步离开,走到月洞门时,他看了眼绽香苑的方向,稍迟缓,最终僵挺着身子朝着自己的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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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是时候解决周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