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小乔翻窗越户,脚落地没站稳又是一溜小跑,添香胃里翻腾着,脑袋昏沉沉,踉踉跄跄的被他拉着,只差一步就能与他并肩向前,她偶尔会觉得眼前昏暗,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呐喊,绝不能再错失良机,绝不能再跟不上他的脚步,拼了命也要走。
这么想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路上一个仆从也没碰上,添香心里更安稳了,想必小乔之前下了工夫,这次逃跑他和自己一样是认真的。
陆家实在太大,格局虽中规中矩,可各处的建筑构造却别具一格,这会儿她随着小乔扎进高过腰的灌木丛中竟完全不知道在哪了,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只能听到身边这个男人和自己一样的刻意压制的喘息声,再就是手被他攥的越来越紧。
天已经黑沉,天空晦暗,当日头落进地平线这样的没有月亮的晚上就更显的风高月黑,似乎是为她所想,扒开草丛,探出身子迎面便扑朔着大风,伴着水浪拍案的声响立时将她的神经调至最紧绷状态。
她眨了眨眼睛,确信是在河边,立时联想到锦玉河连接城外运河的契机,也就是说,小乔准备乘船出陆府,直接汇入城外护城河,然后可以北上亦可继续南下的乘运河跑水路?
她看向小乔,这时候小乔也看过来,手扒下裹娇露出整张脸,两人的身旁是湍急的河流,像怒张的狮子不停的向前奔跑,他抬手摸着她的脸颊,微喘着,沉声道:“想好了吗?”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添香随即重重的点头。
小乔缓缓浮现一抹浅笑,“不后悔?”
添香微一蹙眉,反问,“后悔什么?”
“东盛宅是陆礼娶亲结姻弟的豪宅,亦是熹颜国数一数二的豪门,走出去便不能再回来,你真的想好了和一无所有的我逃离?”陆乔清澈的眸子此时沉沉的压着幽深的光,深深的盯着添香看。
添香只觉得心里一阵不舒服,沉下一口气,认真道:“从未在意何来后悔?”
陆乔眸光一闪,顿了一下,沉沉道:“那陆礼呢?陆昭呢?还有陆白……,你也放得下吗?”
“我……”添香一愣,陆礼云淡风轻却隐晦莫测的脸与陆昭俊朗纯粹的笑一晃神的闪过脑海,‘喜欢你,要了你,我没错。’耳边响起小昭理所应当的话,她只觉有什么东西搁置的那么深还是要挖出来暴露,顿时一阵恼火,不满的低斥道:“别说了,我离开不会后悔。”
小乔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也沉下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好,我们走!”
手被小乔握着,顺着河道向上游急促而行,添香的心随着喘息不住的狂跳,手渐渐变的僵硬,好像有什么东西遗失在了世界的另一头,河水湍湍,奔腾不息,像杂乱的鼓点,不住的敲着她的胸口,生生的难受。
又跑了一阵在草丛中发现一艘细窄的船,小乔将船推到水里,先跳上船,然后站在船头朝她伸出手,亦如在西北,他在骡车上伸手拉她,“上来!”
添香迟疑着伸出手,最后搭在他手中,小乔似乎也在迟疑,握着她的手顿了片刻才一收手臂将她拉上来,两人同时站在船上对望着,小乔动了动唇角却什么也没说,夜深沉沉,水浪拍打着船身,没费多大力便将船撑开,行向河中央。
添香坐在船稍,小乔立在船头划桨,两人间距不过四五米,可在这样沉寂的夜晚他们却一句话都没有想说的,添香看着天,想必是要下雨,云层厚的看不见半颗星星,她像是渴望自由又被什么压抑住翅膀的鸟,仰着头颅,不住的望着,却找不到飞上天宇的出口,即便此时已经坐在逃跑的船上,仍觉扼住喉咙的憋闷着。
船绕了几个弯,看陆乔乘船的姿势和对路线的熟悉程度可想这条路他不知走过多少遍,添香并不担心逃不出去,转而迷茫逃出去做什么?哦,对了,是要和小乔双宿双栖的,可为什么心里一点喜悦都没有?
她摸着腰上那些木珠子,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也许是期盼太久真的得到会觉得迷茫和不真实吧,人的感情还真是很诡异,有时连自己都摸不透。
“我们出城之后去哪?”添香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宁静。
陆乔不住的摇奖,未回头的道:“出去有人接应,先南下再转水路北上。”
“还是要去北国吗?”
“是,那是你的家乡,我说过要陪你到离北斗七星最近的地方,你忘了吗?”小乔说着抬头望了一下天,好像能从这阴暗的天空看到北斗七星,语气是那样的笃定坚决。
“没忘。”添香缓缓扬起唇角,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心却蓦然明亮无比,谁管将来怎么样,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便是晴天。
“能讲讲你的家乡吗?我不相信你是帛添香。”陆乔淡淡的嗓音传来。
“家乡?”她的家乡太遥远了,从哪讲起呢?她思索了一阵,酝酿措辞,缓缓启口,“小的时候和母亲一起住在外婆家,外婆家种了一院子的梅树,每到梅花飘飞的季节母亲就带着我坐在梅树下发呆,我觉得发呆是遗传自我母亲,梅花落在地上,下一场雨会顺着小沟渠一直流到外面的木桥下,会有孩子在桥上跑来跑去,有的去上学,有的是跟着母亲去城里赶集,我也去过,是跟着邻居家的孩子一起去的,那次吃到糖人,真甜,可惜只吃过一次,后来……后来母亲病逝,我随父亲回家,父亲的家住在四方大的小楼里,看不到梅树,有车过去会扬起遍天的尘嚣,我不喜欢,虽然父亲和姐姐待我好,可我还是很想念外婆家,想回去,后来的后来,外婆离世,那个院子被卖掉我就再也没回去过。”
她淡笑,“对于我来说,哪有亲人哪便是我的家,亲人的家乡便是我的。”
“以后……以后咱们院子也种满梅树,我陪你看梅花。”很久很久,小乔声音干哑的说道。
“好,我喜欢梅花清冽的香气。”添香笑容放大。
小乔回头一笑,语气似轻快的道:“你喜欢我便喜欢。”
夜风很凉,小乔在船上备了包袱,添香拿出披风上前自他身后披上,小乔身子有些僵硬,瞅着她的眸光深沉而炙热,添香有些不好意的弯了弯唇角,然后默然转身的也为自己披上。
又转了一个弯,陆乔划桨的手一顿,就在前方不远发现有船迎面驶来,船上的灯笼写着一个周字,在陆宅这么晚了遇上表有周字的船十有八.九是周氏的船,即便周氏不在船上也不能让旁人看见他们。小乔浆一转,将船掉头向一边靠去,此时他们正走在周氏小花园的后方,两旁有灌木丛,只要船使进去便不会有问题。
他们的船上自然没有明火,黑黢黢的水上只听水声和一细长的黑影努力的向着一边靠拢,添香也紧张起来,蜷着身子尽量让自己在夜色中变的渺小。
她缩下头,向四处瞧,徒然的瞠大眼睛,急切的小声唤小乔,“小乔,后面……后面!”
小乔回头,一见船后方竟然也有船使过来,挑的灯笼上写着巡字,他暗暗咬了咬唇,心想怎么好端端的会出现巡逻的船,一时气急败坏的使劲摇了两下手里的浆,添香跪在船上,匍匐着低声道:“小乔,怎么办?”
陆乔眼见前后都有船,只得道:“会浮水吗?”
“不会。”她是旱鸭子,诚实的摇头。
陆乔犹豫着,糟糕的是他也不太会,而且就算懂水性只怕弃船就是放弃逃跑,没有船根本就不可能带着添香走出陆家,稍作思索,他又问,“真不后悔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我要是后悔就不会在这条船上。”添香也急了,狠狠瞪了陆乔一眼。
“好,我们冲过去。”
“什么?”这就是他这两天的准备,一遇到情况就是正面交锋?
“冲过去!”陆乔像是做了最坏打算,突然对添香道:“我们没错,何必畏首畏尾!”
“不是对错的问题,是能不能被陆家所容?”添香气的低声斥喝,眼瞅着离灌木丛不远,一咬牙道:“你轻功不是很好吗?带我过去。”
陆乔先是一愣,随即苦笑,“飞檐走壁也得有所依托,你真当以为有水上漂的工夫吗?冲过去。”
此时也真是别无他法,两人刚决定冲,忽然就听后面方向的人喊,“二夫人在船上吗?”
“什么事?”过一会儿对面的船回话。
“大爷养在后园的鳄鱼跑了,许是进了河里,请二夫人务必小心,紧快离开!”
添香和陆乔对视一眼,添香的后脊梁骨已冷汗潸潸,吓的舌头不听使唤的咕哝半天才吧话说完整,“鳄鱼,别……千万别跳河。”
陆乔亦见过那东西,长一点的一扫尾巴就能把壮小伙打翻在地,更恶心的是那东西吃活物,人若掉到它嘴边想必也会毫不犹豫的吞下去,想到这,他不禁脸色暗沉,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泛起一丝狐疑。
“现在怎么办?”添香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很怕鳄鱼,她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是讲一个女人被情人和朋友算计推下有鳄鱼的湖里,结果脸都被咬伤,死里逃生的被人救后复仇的故事,真的很抱歉,她没有什么要复仇的,也不想被咬伤或咬死。
陆乔似在沉思,不知道什么原因竟嗤笑了一声,不屑之情狠狠的暴露在空气中,还不等添香品过味来,突然道:“冲过去试试。”
“试什么?被发现怎么办?”添香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不冲过去也是无用的,何必呢?我就不信他敢拦着!”
陆乔说的话添香是越听越糊涂,好像不是在和自己说,一股莫名的担忧泛上心头。
细长的小船朝着周氏的船冲了过去,陆乔有种孤注一掷的气势,细看却又带着隐隐的恼怒,他能不怒吗?之前这条水路他来来回回走了六遍,在城外安排好了接应的人,谨慎的计算了巡逻船的时间,又事先将可能出现在这条水路上的仆从都打发了,结果呢?最好不要让他猜中那个人在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
船一点点的靠近,越来越近了,添香紧张的屏住呼吸,头不敢探出来,在船头蜷着身子拢住披风像只鸵鸟似的将自己包裹住,大船上的灯火照过来,使得她眼前的视线不得不清晰起来,她悄悄抬起头,好像有什么遮挡着似得小心翼翼的探出,周氏的大船好像没注意到他们这条小船,缓缓的与之擦边而过。
摇浆的陆乔似也在怔愣,小船缓缓荡动,他手里的浆也停了下来,就在船身慢慢没入周氏大船的尾部的暗处时,突然从水中窜出两个人,迅猛而快速的跳了上来,添香只觉得船身一晃,两人错身抓住小乔的左右肩膀,二话不说的拉他下水。
“啊!”她短处的怪叫一声,水面只冒了两个泡就全不见人影了。
灰蒙蒙的水面连波纹都看不清,像只怪兽一般张着深不见底的口齿吞噬着黑暗中的一切,添香扣着船辕的指甲差不多要抓破,身子已经探出大半,对着水面大口的喘气却喊不出来,所有的叫喊都卡在喉咙口,就像吞咽东西,下不去又吐不出来。
人呢?人呢?小乔呢?刚才的是什么人?
添香想静下来好好思考,可所有乱跳的神经不给她机会,她忍不住的伸手向着水里捞了一把,冰冷的河水除外什么都没有,她一转身连跑带爬的到船尾,抓住木浆跑回来,目呲欲裂的不住的朝着水面拍打。
“不会回来了。”头顶徒然传来男子低沉似水的声音。
早就有这种预感,预感小乔走不成,所以她没喊出来,她怕坏了小乔的名声,若非要追究她愿一力承担,反正自己一个没有背景的女人也碍不着陆家的利益,陆家顶多是休弃了自己,却也正如她意。
“就这么想走?”男子的声音冷过此时的河水,那是一种沉入骨髓的失望,是的,是失望,这也许是陆家唯一一个对她的逃走觉得失望的男人。
添香又朝着河面重重的拍打两下,最后一脱手将木浆狠狠的抛至远处,猛然抬头看向船上一身黑衣仿若天神的陆昭,大吼,“你称心如意了?我们走不成你称心如意了!”
陆昭就这么看着她,多少次的旖旎疼宠,多少次的温柔缱倦,为什么就捂不热她的心?他真不懂,明明自己那么喜欢她,甚至纵容她的坏脾气,可她的心就像石头一样不会让他得到一点温暖,她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小乔,难道只因为自己强要了她?
错了吗?真的是错了!
“二郎错了!”陆昭冷冷的看着她,缓缓抬起手臂指向锦玉河出口的方向,蓦然的沉沉吼道:“走!想走就走远点!”
“我当然要走,从今以后再也不进你们陆家的门!”像是什么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添香只觉得躲不掉的生生疼,抖着手抓起另一只木浆使劲的划,可这船也像是和她做对,只在原地打转,她气的一扬手,将木浆泄愤的砸向陆昭的船身。
然而她显然不是投标的好手,那船桨在空中旋了一下便掉进河里,只留啪嚓一声水响,那一声水响过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寂中,添香的身子一点点的滑坐下去,整个人冷的无以复加。
怎么办?失败了怎么办?小乔也不知怎么样了?
“二爷,快看!”
就在添香像个木偶般的呆坐的时候突然就听有人惊喊,她茫然的抬头,大船上的陆昭双手扑到船辕边上俯下身迎着她,可目光显然没在她身上,添香顺着陆昭的视线看过去,随即倏然站起身,小船像禁不住她猛然的动作下沉的更厉害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沉的,她的脚都泡在水里竟大脑麻木的没察觉到,这一惊不要紧,添香这只旱鸭子立时立起浑身的汗毛,紧迫感与危险感都上升到了极点,慌乱的抓着船辕想要抬脚,如此一来船的承重便只在一端,另外一边翻翘起来,添香一个倒栽葱随船叩到河里。
“香儿!”陆昭急切的吼道。
添香在水面露个头,沉下,又挣扎的冒了一下头,冰冷的水倒将她浸精神了,天灵盖清明一片,虽然四肢胡乱的折腾着,可比起刚才她好像才有知觉。
船向下沉,一角触碰到她后腰,添香立时吓的嗷嗷喊,“鳄鱼,鳄鱼咬我!”
“噗通!”添香只觉得周围的水大幅度的一荡,后腰上又有什么东西顶了她一下,她只伸长手臂摇摆,想尖叫却咕噜噜的喝了两口水,呛的泪眼模糊。不多时身子便折腾不住的向下沉,淹没鼻腔的刹那才真正感受到死亡的濒临,四周都是黑洞洞的,河水不留一点情面的在吞噬着自己,没有那个工夫回想这一辈子她活的是否有意义,因为水马上就要漫过她的眼睛和天灵盖,她所有的思维很快就要彻底停滞。
“香儿,你怎么样?”胸口被人托起,马上就淹没的头又露出水面,添香大口呼着气,眼睛上挂满了水珠,想抬手摸一把,才发现两只手臂都僵在了水里,而自己正被陆昭拖着向大船游过去。
陆昭的口气很紧张,不住的问,“怎么样?伤哪了?要不要紧?哪痛?”
添香越听越难受,忍不住的嚎啕大哭,哭着喊,“你是傻瓜吗?傻瓜,不要命的傻瓜,有鳄鱼啊!”
陆昭一边扶着她上船,一边无所谓的道:“即便是有鳄鱼也不能不管你。”
一屁股坐在船板上的添香一把揪住俯身正要看她伤哪了的陆昭的脖领子,她也奇怪此时怎么还有力气去这样做,却已无心去管,只狠狠的骂他,“傻子,就算我死也不让我安心的天下第一的傻子!”
陆昭怔怔的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见,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圈慢慢氤氲成雾,突然抱住还在揪着他摇晃的女人,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箍进身体里那般的用力,哑着嗓子在她耳畔一字一句的低声道:“你心好狠!”
添香一下僵住了所有动作,愣愣的被他抱着,用力再用力的抱着,心一下就沉了下去,永不浮面的沉沦下去,她冷的哆嗦的唇瓣咂摸着半晌却再难骂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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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找个小昭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