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有事?”波澜不惊的陆礼温和的问道。
乔氏也似生怕陆乔说什么不该说的,连忙抢话道:“他能有什么事,许是久别未与大郎聚在一起,想叙叙话罢了。”说着拉住陆乔的胳膊,背对着陆礼深深看了眼小乔,示意他不要乱来,又道:“你也不瞧瞧今儿是什么日子,大郎可没这工夫,改日吧,呵呵……”转头对大郎亦道:“改日,改日你们兄弟是该好好叙叙。”
乔氏在这儿忙活着打马虎眼,陆乔却没有要配合的意思,瞳孔里只有添香的影像,这周外也似只有他和这个女人,旁的都没有。
“为什么会和陆昭在一起?为什么会嫁给陆礼?你明明都这么做了为什么还……还说要跟我走?”憋在心里的话终于一口气说出来,陆乔的心也刹那间拎到了嗓子眼,仿佛是想摈弃一切只等着女子的回答,就连心跳也在这一瞬变的无声。
话音一落,乔氏的眼角立时抽搐,她偷眼望着陆礼,那个就连她都不是每次都能揣摩清楚心思的晚辈,此时看过去,依旧是温温润润的模样,这不由的更令她忧心,再看眼里只有女人的小乔,乔氏真恨不得甩一耳刮子,让他清醒清醒,她苦心经营数年还不是为了他,为了他这一支脉的子孙能有个好的庇护,可这个混小子除了想女人没一点长进,如何是好?
“所有的为什么只有一个答案,全是……。”添香狠狠咬了唇瓣,那痛麻的感觉让她不至于怀疑这一刻是虚幻的,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如此幽怨,仿佛委屈全压抑在了胸口,闷闷的出声,而短短一句话她说的既痛快又缓慢。
“全是为了你啊小乔。”陆礼突然温和的接话,虽是突然出声却因他温润的语调而并未显得突兀,如此自然,反倒让人疑惑的同时更让在意的人听着心里全不是滋味。
添香一愣,张了张嘴,眼见小乔从刚刚激动的带着殷殷期盼的神色转而变的狐疑心痛,她顿时一慌,就连在拜堂的时候他说出那样冷酷的话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她感到惶恐。
“小乔,我随陆昭来是为了你,嫁进陆家也是为了你,你信我!”她紧张的闪动着眸光。
“信你?”陆乔低下眼帘,嘴角淡淡一扯,哑着嗓子道:“你与他如此默契,还让我信你吗?我觉得我又犯傻了,非要明知故问,而你,居然还有兴致耍我这个傻子玩……。”
“什么……什么意思?”添香僵住。
陆乔忽然仰头一笑,“我与他自小相交,让他护着的人除了大娘我再没见过,你能说你与他没什么?”
“自小相交便是他说一句抵我所有?”添香不可置信的扬声质问。
“算了,想问的都问了,你能答的也都答了,我们还有什么可继续下去的吗?”小乔自嘲的哼了一声,转身打算扶乔氏离开。
泥人还有三分气性,一见陆乔又草草的为他们之间的爱做了判断,马添香突然有了生不如死的感觉,就在陆乔举步就走的时候,她一把推开在一边没安好心的陆礼,抢步抓住陆乔的手腕,她有多愤怒就凭她打颤的手就能知晓一二。
“放开。”就是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自己的感情,陆乔觉得自己除了傻剩下的还是傻,现在他只想逃走,不想再让她看笑话。
“想走?好,把话说清楚!”添香气是浑身都在打哆嗦,千里迢迢,来也来了,高门大户,嫁也嫁了,做完这一切她却怎么也抓不住小乔的爱了?
如一腔剑芒,纷乱密集的刺着陆乔的心脏,再也忍无可忍的激愤道:“说什么,说你与二哥勾搭成jian,说你背弃诺言披红戴冠的跟大哥入洞房,你还让我说什么?是你一错再错,一次又一次的伤我,还让我为你找理由原谅你吗?好啊,给我一个理由,我也想原谅我曾经深爱的你!可惜,你根本不可原谅,不能原谅!”自从知道她会嫁进陆家,他便想尽办法撬门离开,就在大堂上,他那么用力的牵着她的手,结果她却连看他的眼睛都不敢!他心有多痛,她看的到吗?
“啪!”陆乔低吼的控诉都在这一声清脆的掴脸声中凝滞。
四周死一般的安静,添香的手还在空中停置,一双眼睛尽是泪,她再一次看不清小乔的容貌,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只剩下倔强抿起的唇,硬生生的不让眼泪滴落。
“啪!”只几秒钟,又响起一声脆响。
乔氏的巴掌狠冽的落在了添香脸上,紧跟着的是尖锐的怪叫,“丈夫的脸面是你打得?有娘养没娘教的野丫头,你爹死的早,不然就得被你这样的女儿活活气死,也罢,今儿我就替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乔氏把对陆乔恨铁不成钢的窝火和对添香的一肚子怨气一并爆发了,刚甩了一耳光又再上前,薅住添香的头发狠狠的向门口拽。
乔氏打骂下人是有一手的,孤儿寡母的这么多年她若是个软柿子早被人捏扁揉圆,哪还能有如今的风光,是以教训添香那是手到擒来的事。
添香被打的愣住,随即头皮传来刺痛,仿佛连着十指,痛的她一下就掉了泪,“放开我!”别往被拽向门口她边本能的叫嚷。
屋子里因这对婆媳的大打动手顿时变得嘈杂起来,乔氏带来的侍从一个赛一个的瞪圆了眼睛偷瞧,还留在这儿侍候的周氏的仆从一看也无不惊奇的看起热闹来,有几个挨的近的甚至兴奋的胸脯大幅度起伏着。
“娘!”才挨了添香一巴掌的小乔茫然反应过来。
“三娘!”一旁兴致勃勃看热闹的陆礼一下瞠大眼睛,家里的二娘、三娘虽时有争吵却从没动过手,这不禁让他诧然,完全没料到乔氏下手这么重。
“今儿你们谁也别拦着,别让做娘的寒了心,你们兄弟间更不能为一个女人失和!”乔氏说的振振有词,添香顾及她是小乔的娘只得忍痛任她抓着头发拖出门。
正直正午,雒阳城的太阳照的足足的,她被乔氏往青石板铺就的院中一推,就听乔氏冷声道:“跪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起来!”然后就听那声音一转,道:“哪个要为她求情,便是觉得我罚她罚的轻了,必定更严厉!”
“娘!”陆乔刚要开口,乔氏眼睛一瞪,“你给我想明白了,这世上到底哪个女人在你心里最重要!”一句话堵住他的嘴。
陆礼的心思转了转,在添香抬眼的一瞬适时的投去怜悯的目光,那目光挪到她脚上,然后望天似的向上翻了翻。
添香的脑瓜子此时更加浑浊不清了,头皮还在簌簌痛的冒冷汗,对上陆礼的目光根本分不清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只木讷的看向自己的脚,一看到那包裹的像粽子的脚踝,灵光一闪,咦?难道陆礼有预知能力,知道她今天会倒霉?
是了,估摸是摸清了乔氏的秉性脾气,是以才会叫她做戏崴了脚,以备被乔氏为难。
添香一面暗暗唏嘘陆礼高深莫测,一面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微微仰头,这一方院子能见的天空很蓝,云很稀薄,正午的太阳显的过于明亮刺眼,阳光晒在身上火辣辣的,让她想起了西北炎热的夏末,那些缠了裹娇的人牙子和坐在自己身边安慰暖笑的小乔,陌生的环境,他的笑那么轻易的投进她心里。
过去的无数个日夜她在想为什么会千里迢迢的来了雒阳城,因为心里放不下小乔,放不下他们之间的誓约,放不下在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唯一的信任和依赖。
可她还是后悔打小乔了,虽然在小乔一次又一次的否定他们之间的感情及对她的信任。而这一巴掌与乔氏给自己的一样,都是用尽全力的,只不过乔氏打了自己,自己只觉皮肉痛,而小乔,他的心会更痛吧。
怎么办呢?她本来是要好好说的,可终于还是失控了。
她一直都信爸爸说的,要做明媚的向日葵,但此时,她却想把自己藏在向日葵的身后,孤独、安静而寂寞的独处片刻。
添香不再去看小乔是怎样的复杂表情,也不打算承陆礼的好,因为她根本就没想起来,就跪在这儿吧,不是不反抗封建婆婆的无理取闹,也不是想要卖可怜给谁看,只单纯的不想起身,也许只有跪在这儿她才能做得一时半刻的马添香,起了身便是那人人不待见的陆家少夫人。
乔氏没想到她这么听话,心道:不过是毫无背景的女人,但凭那些想进陆家门的女人犹如过江之卿,帛添香这样的女人能不能坐稳少夫人的位置还有待观瞻。
“小乔,跟娘回去。”
小乔正死死盯着已经闭合了眼睛的女人,一脸的落寞,一脸的苍白,甚至还带着他看不懂的悲凉,他就这样看着,突然觉得她竟如此的陌生,好像从来就没存在过,这让他顿觉通身彻寒,手足无措。
“小乔!”乔氏的喊声渐沉。
眼见陆乔一动不动,乔氏气极的一口气上不来般的捂住胸口,“哎呦哎呦……。”她这一痛苦的期期艾艾的叫唤,一旁的侍从连忙上前扶住她,你一句我一句的问,“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乔氏皱着如画的新月眉,仿若痛的要晕过去般的气若游丝道:“心口痛,好痛!”
一个看起来是侍从主管的男子急道:“快去请郎中,快,快!”
陆乔这时才恍若缓过神来的看到乔氏,虽知她惯会做戏,可眼见乔氏瞅都不瞅自己不由的一惊,母子连心是骗不了人的,陆乔焦急的奔过去,“都给我让开!”摒弃两旁的人,背起乔氏就往南院去。
跪在地上的添香,听着周遭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闭合的睫毛狠狠的颤动了一下,两片唇死死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我早就说过,即便是跟你走了,也会因为他的母亲而让他悔恨终身,这种悔恨往往就会变成对你的恨意,百善孝为先,你陷他于不孝,他就会变本加厉的恨你!”
头顶传来陆礼温润的甚至是云淡风轻的话语,随着那远去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的敲在她心上,要多痛有多痛,痛到她没有勇气睁开眼睛驳斥他。
是谁说我命由我不由天,马添香狠狠的哆嗦了一下唇角,送给陆礼一抹冷嘲的笑,便又恢复沉默,她的世界需要安静,再安静……。
跪到月上树梢头,膝盖失去痛觉,小腿也麻木的没了知觉,一声‘咕噜噜’声传来,肚子也发出抗议。
马添香这才缓缓撑开眼皮,她想要的,整个世界的安静,如此真的是没有比这更安静的了,堂前屋檐下仅有的两盏灯笼散发着晕润的光辉,倒比树梢上的那抹月牙亮的多。
她扭动僵硬的脖子四下看了看,黑糊糊的隐约可见左手边的草丛和右手边的一处假山及林荫小径,只是她已看不清那是柳树还是白杨了,只觉得树叶茂密,夜风习习,树叶窸窸窣窣作响。
她似乎是想了很久,然而这许久许久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想不起是如何爱上小乔也记不得自己该有多恨小昭,漫长的时间里,她把这半年的种种都变成了茫然的隔岸之海,看不清,听不清,迷茫却又并非是一片空白。
每每发呆她都要想起母亲,只是今日不知道为何会纠结在母亲是否爱父亲这一重要环节上。
‘两地相思不觉苦,咫尺天涯倍心寒。’
原来母亲不是不想念父亲,只是见了面不休止的猜测才是双方都觉苦涩心寒的。
那时不懂,如今全中,她和小乔竟也沦落到‘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了啊。
那么陆家,她这个捡来的便宜少夫人,是去,还是留?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她正迷乱的分不清思绪的时候,静寂的小径里突然传来一人吟诗,声音淡淡雅雅,听起来似从云外飘来的。
马添香不信鬼神之说,当下侧目看了过去,因为太过寂静,她很准确的判断出声音的来源在哪,即便没找到那人的具体位置,可眸光还是犀利的穿透浓密的枝叶。
“你的眼睛太亮,以至我不敢现身。”声音又自树林里传来。
添香一奇,声音如此陌生,身为男子却又大刺刺的敢在大夫人的院子与自己一个跪罚的内宅女人交谈,莫不是飞檐走壁的贼人?一想到贼人她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没办法,人要倒霉喝口冷水都塞牙,何况她好像特别能招贼!
“强盗?小偷?还是……采花贼?”添香答非所问的警惕道。
树林里好不天没了动静,越是寂静越发引得马添香浑身汗毛竖立,只等事态不好就嚎叫一声,反正是在大宅门里,就不信一嗓子喊不来十个八个丫鬟婆子。
“你觉得我像吗?”就在她紧张的锁紧神经的时候,身旁突然再次想起声音,当即吓的她没背过气去,迟缓的扭过头,随之目光定格在那一身雪白长袍上,看了,又看,再看,她有一瞬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在梦里,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纯净的男子,确切的说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大男孩。
是月色还是灯火,照着他如梦似幻的容貌,长眉若瘦月,淡眸盛清水,精致而不刻意的鼻翼,单薄却不淡薄的唇,柔和并不娇弱的脸廓,身姿如鹤,袍裾似流水行云,很美,却不似小乔美貌如花;很温雅,却不似陆礼雅中带傲;很淡然,又不似陆昭淡然的沉冷,更与陆烨亭的妖邪不沾一点关联。
他一出现,仿若云开雾散的皎皎明月,立时将树梢那枚月牙和房檐下的灯笼掩去了所有明亮光华,更胜顾盼流光,活脱脱的谪仙在世。
由于她一直盯着人家看,他只得顺应的缓缓蹲下来,微微探着身子,对视着马添香微微一笑,“你觉得我像哪类贼人呢?”
这一笑顿时如月色流泻,散落了一地仙气。
添香不由自主的傻傻摇头,“不像……。”
闻言,他的唇角又微微上挑,问,“你怎么跪在这儿啊?”
添香还是摇头,有些木讷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说完就发现男子眉头有一瞬的蹙起,她立时想咬断舌头,没事乱拽什么词,尴尬的笑了笑,道:“跪在这儿是因为三娘在教我规矩,你呢,不是贼人你又是谁?”
“嗯……”男子似乎迟疑了一下,浅笑道:“我叫陆四,是这府里的家生子,现在伺候在四夫人身边。”
“陆四?”天,这名字真是毁了他这么飘逸的风姿,她暗暗替他惋惜,不由的语气放软,“那你怎么到大夫人这儿来了?”
“就是过来看看,今儿本应是四夫人喝媳妇茶的大喜日子,四夫人早上去的时候还是精气神十足,回来却一脸的灰白,进了庵堂到现在都没出来。”他说这些的时候像是在谈论天气之类的轻松话题,两只清澈的近乎透明的眸子一直看着她,淡淡道:“我随侍在四夫人身边多年,自夫人礼佛开始已经很少显出喜怒来,今算是动气了,我怎么也忍不住想过来瞧瞧是什么样的新媳妇,这么了不得。”
“啊?”添香一卡巴嘴,讪讪道:“你就为这个?”
“嗯。”他的样子既淡然又诚恳,竟不得不让人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若说他是别的主子的侍从她倒不一定信他说的话,可一想起那个眉宇间尽是祥和的四夫人阮氏,想必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所以这个人这么说也就不足为奇了。
“怎么不说了?”陆四歪着头问。
囧,让她说什么?哦,对了,是为什么会跪在这儿没能给阮氏敬茶,一想今天发生的一切添香还是会觉得脑袋疼,痛苦道:“媳妇茶不是那么好喝的,有人想喝我不想敬,有人我想敬人家却不领情喝。”
“为什么?”男子很有耐性的打算继续深挖下去。
“因为吧,所以吧,总之今天过的很不愉快,应该说惨透了。”添香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一下把陆四逗乐了,突然就听‘咕噜’一声响,寻着声音,他看向她的肚子,无声的弯起唇角,低声道:“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啊?可是我在罚跪啊!”她才因为肠鸣还来不及不好意思就被陆四牵起手,扯着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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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陆白正式加入混战中,嘎嘎~~让陆家再乱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