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入洞房!”司礼官的最后一声喝唱犹如醍醐灌顶,陆乔怔然的望过去,锦衣华服的一对新人正由喜婆牵着红绸往后门走,他立时就要冲过去,不管那女人有什么目的,也不想理会她有多么虚伪,他的洞房花烛夜,他们的誓言犹在耳边轻响,他怎么能放手,他不想放手!
他一动,一直留意他的陆昭一把薅住他的手腕,紧接着仿若亲昵的一搂他的脖子,臂肘重重的敲在他的脑干上,陆乔只僵了一下身子便软倒在他身上,他连忙笑呵呵的搂住他,佯装道:“真是的,酒量一点没长进,还得二哥扶你回去。”边说边向两边人点着头,拖着陆乔就往外走。
错开的身影,彷如错开的时空,一个东去,一个背走。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走到门口的添香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盼看,宾客攒动,觥筹交错,她已不能寻觅到小乔的身影,心痛夹着失落,她又红了眼眶。为什么她一心想要得到他的体谅和接纳,反而会越走越远呢?
手中的红绸挣动,她扭头看,陆礼依旧是温温和和的挂着浅笑,没说什么,可她却清楚的知道他在提醒和警告,添香无力的在惨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来,随即挺胸抬头的向前走去。
飘飘荡荡不过误闯异世的一平凡女子,一无所有,毫无牵绊,她只想为自己博得一场爱情,就算会受伤,也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
所以她比陆礼坦然,那又何必畏畏缩缩的前行?
门帘垂落,陆礼不由的挑起眉梢,盯着女子挺拔的脊背他突然又有了想要探究的兴致,有意思,仿若一坛深瓮的女人,揭开一层还有一层,反正时日尚久,他不急,慢慢来,早晚能看到她的真面目。
洞房花烛夜。
喜婆带着一众丫鬟说了一箩筐的吉利话,然后像是在等着什么的立在马添香身旁两侧,微垂着头不时的拿余光扫着她。
添香坐在床榻上,东瞅瞅西看看,留意到这些人的目光疑惑的拿眼角瞟了回去,想着自己一个新来的,搞不清状况可不行,就在这两排人里寻么着找个机灵可心的留用。
并没有去前厅应酬的陆礼立在铜镜前任由丫鬟侍候解了纶巾,伸展手臂又褪了大红喜袍,随手点了点,那丫鬟似是侍候惯了的连忙走去柜子取了一套晴绿的淡色常服,腰上围了麦色长穗子,系好后,披着头发走到窗边坐下来,对门外吩咐道:“小林子,把管城铺子的账目拿过来。”
门外立时有人应声,“爷,大夫人吩咐今晚不许爷去书房,也不许在房里看帐。”
陆礼似一愣,抬手拄着一侧脸摩挲了两下,忽而一皱眉,无奈的叹气道:“还有别的嘱咐吗?”
小林子似早有准备,随即回道:“大夫人让爷好好陪陪少夫人,别的什么也不许做。”
“行了,去吧。”陆礼微叹着身子向后仰靠在椅子背上,刚要闭目养神,像是忽然瞥到这些神色迥异的丫鬟婆子们,他又看了看马添香,结果发现这个女人正两眼‘贼溜溜’的在这些人身上寻来找去,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饶有兴致的勾了勾唇角,等着马添香的下一个步骤。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她的目光落在一个样貌清爽的十四.五岁小丫鬟身上,看了又看,上下左右的打量,然后蓦地转头看向他,许是没想到一转头就和他正面相对,微微张合了一下唇,干巴巴道:“我要个贴身丫鬟。”
他微笑着点头,“贴身丫鬟吗?不止一个。”
“嗯?”添香一愣。
一旁的婆子得到陆礼的示意,上前一步解释道:“按照府里的规矩,少夫人应有四名贴身丫鬟,四名贴身侍从,另配有出行轿辇一乘,马车一架,每月月银五十两,若有用于其他支出的地方需有大爷带印章的手笺到帐房领取,如需动用库房物品则需经过四位夫人的同意才可,还有,少夫人出门需经由四位夫人同意或有几位爷陪同……。”
晕!!!
马添香只觉得眼眶都在转圈,果然是豪门一入深似海,从此只看一块天。她对未来的生活忽然忐忑起来。
“不满意?”陆礼轻笑,“其实这些只是暂时的,只要娘子安分守己,很快这些内宅的事情都会交到你手里分配处置。”
“很快?什么时候?”她想都没想的问道。
陆礼眸光沉了沉,转瞬若无其事道:“只要你为陆家生下长子,想必母亲们是乐于饴含抱孙,没心思再管内宅琐事的。”
“……”某女无语。
“不如我们限期。”陆礼一看她瘪嘴,心情便出奇的好。
“限期什么?不会是限期生子吧?”她可没兴趣把自己归类到‘鸡’一类里。
陆礼轻快的应道:“正是。”
“噗……”闻言她反射性的站起身,瞪圆了眼睛看向那个说的悠哉的男人。
男人好像并没有看到她的不可置信,继续悠悠然道:“限期一年,如果他们不能让你为陆家旦下子嗣,那么你之前提到的最后一个条件便不作数。”
“什么?”添香疾步走到窗前,气的一巴掌拍到桌案上,火道:“你耍我?!”
陆礼很是温和的眨了眨眼睛,笑的一脸牲畜无害的慢声道:“娘子可能忘了为夫的身份,本为商人,而不以利益为重的商人还叫商人吗?”
“奸商!”憋了一大口气的添香咬牙切齿的吐出。
“蒙娘子赞誉了,为夫荣幸之至。”陆礼的笑容越发的温润明亮。
添香暗暗愤然的沉默了片刻,忽然也同陆礼那般轻快的扬唇,“一年吗?好!”然后就在陆礼诧异的目光里拿起案桌上现成的毛笔,砚台的砚池里本就储着水,随手用墨碇磨了两下,笔尖沾墨,展开一张纸,洋洋洒洒下笔,一缀而成。
写完往陆礼身前一推,手指点了点桌子,“签名章,立据为证。”
陆礼拿眼角挑着她,目光一点点挪到纸上,一看顿时瞳孔放大一倍,这是人写的字吗?
白净工整的一张纸上,大大小小的不规整字体,撇捺重叠的或挤在一处或散花般的左右部首分家,连开蒙的孩童都比她写的好上不止几倍,陆礼看到眼角直抽搐,勉强看完,像是污了眼睛般抬手揉了揉眉心,风马牛不相及道:“即便你是帛氏旁支庶女,可这教习的先生总要请过吧,这字怎教你写的如此惨不忍睹?”
“嘛?”添香一挑眉,不以为意道:“谁让你看字了,看内容。”她第一次写好不好,能写出来就不错了,之前她还怀疑自己会不会握毛笔呢,显然自己做的不错。
陆礼第一次哑口无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捏着那片纸又草草的看了一遍,抬眼道:“可以。”说着还真向门外吩咐道:“小林子,取印章来。”
小林子应了一声,弓着腰进屋,伸手接过陆礼撩到案桌上的钥匙,添香的目光追着那把钥匙若有所思的眨巴眨巴,似乎是金子铸成,又小又精致,钥匙柄上还镶着一颗朱红的宝石,这就是锁着陆礼印章匣子的钥匙吗?
陆礼眼见她留心,面上不动声色道:“新婚与我同房的三天咱们做点什么好呢?不如互相了解一下,也好在几位主母面前敷衍过去。”
是啊,假夫妻要面对的自然是做戏,不能让旁人看出纰漏来,特别是那几位夫人。
添香是个做事认真且会投入大量热情的人,她认定自己和陆礼是在做交易,特别是小林子取来印章后,陆礼毫不犹豫的盖了戳,还亲手摹写了一份,两人一人怀揣一份单据也算是很有诚意了,是以点头赞同道:“应该的。”
陆礼见她配合,不由的好笑,却又忍住笑不得,硬是佯装严肃道:“娘子请坐,上茶。”那意思是漫漫长夜细细聊。
若不是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她还真的会尴尬的无地自处,闻言,顺坡下的便坐到陆礼对面,有丫鬟端上茶来,添香这一天下来什么都没吃,刚要伸手,就听一婆子道:“请新人先饮合卺酒。”
说话的还是那个说规矩的婆子,看年纪五旬左右,拢的溜光水滑的发髻,穿着工整,站姿也极规矩,想来是陆府的老人儿,不然也不会在陆礼面前这么有板有眼的。
陆礼淡淡一笑,风趣道:“不如我们就从合卺酒开始互相了解,娘子以为如何?”
马添香虽然来到这个时空有日子了,可说话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会用现代人的表达方式,可听他这么说,心情竟放松下来,随之道:“甚好。”
陆礼眸子一亮,站起身,体贴的递给她酒觥,仿若清风拂面的温和道:“娘子请。”
“请。”有样学样的将酒觥贴到唇边。
就在她准备一仰而尽的时候,突然就听男子温润且郑重的举杯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话音已落,她却好像怔然在另一个空间,脑子轰隆隆的一阵鸣响,一抹景象缓慢而深刻的呈现在眼前。
冬日晴好的街头,他牵着她的手,车水马龙也好,黄沙石窟也罢,那日就在心里说,再陌生的世界就因有他才不会觉得孤单无助,于是她偷偷许诺,就这个人吧,和他开花结果,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她现在在做什么,和另一个男人拜堂洞房饮合卺酒吗?
酒觥哐当落在桌案上,两边咣当了一下,酒水流淌出,溅的四下水点子。
陆礼眉头微微蹙了蹙,只一瞬便又舒展开,低笑道:“早知娘子如此不禁吓,为夫应说,良禽择木,携手和顺!”
好半天添香才像是从脑中的世界抽离出来,苦涩道:“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吧!”
不知道为什么陆礼很不满意她这么说,在商言商的嘴脸他平日见的最多,他本身也是牟利钻营的人,可把婚姻当成生意来做的感觉此时看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马添香让他心里不舒服了。
马添香的酒洒了,陆礼也只是沾了一唇就撩下酒觥,一时两人皆沉默下来。
一旁的婆子静静的拿眼溜着,暗暗在心里记下,比划个手势,自有小丫鬟上前收拾下去。
“少夫人,夜已沉,您该侍候大爷歇下了。”婆子垂着眼皮机械的说道。
添香恍惚的瞅了婆子一眼,又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怎么时间这么不禁折腾,不多时天已经黑了,天黑了,然后呢?她不由的愁眉苦脸的哼了一声,“知道了。”
说是说,说完她照旧一声不吭的坐在那发呆。
几个丫鬟互相给了个眼色,几个婆子也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那个婆子开口,“原不是奴才该说的,少夫人多担待,只应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喜婆和花童还都候着呢,天晚了,是不是让他们拿了喜钱去了?”
“啊?唔。”添香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眼睛一挪,看向陆礼。
陆礼缓缓抬眼,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道:“小林子,封喜钱。”
喜婆出去后,屋子里就剩下那个管事婆子和几个如花似玉的丫鬟,之前细致的打量,除了那个十四.五的丫鬟眼神本分,其余的都是不稳妥的,虽然她没打算真做陆礼的妻子,可也不想她‘在任’期间惹出什么乱子拖后腿,这世上虽女子稀少,可对于举世豪族来说女人可不是什么多珍贵的物种。
此时包括那个给陆礼更衣的少.女都立在这儿,一个个的偷偷拿眼看着那位爷,添香突然想,是不是每天晚上这位陆家大爷都被众女这么盯着,然后暗地里无限yy着。
“都下去吧。”陆礼突然把人全打发了。
添香看着这些丫鬟眼含幽怨的莲步迟缓的一点点退了出去,最后那婆子把门自外关合,她突然觉得像是电影院散场,零零散散的就剩下她一个人还在幕前立着。
“天色不早了,歇息吧。”陆礼很自然的走到床榻,然后一仰身子便躺了上去,连靴子都没脱,脸朝里扯过被子就睡下了。
添香兀自站在那,呆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啊,她又要开始打地铺的生涯了?
没办法,**的被褥都是喜气的绣着合卺图案的新被子,且只一条,她只得一回身又坐到椅子上,流光飞舞的膏腕红烛通亮的照在床头挂着的镏金如意钩环,那下面缀着合卺璎珞,长长的穗尾和陆礼腰上系的带子同样那么贵气。
这就是陆家,这人就是贵族子弟,她在现代没经历过的似乎在这里都补充了。
微叹,她不敢大声的叹气,即便这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可她总觉得寂静的四周还是吵杂的存在,就像婚宴的大厅……。
她不愿再想小乔的冷酷,爸爸说过,向日葵不是只绽放最明媚的笑脸,在它的背后藏着阴影,所以做人呢,是想明媚的笑还是灰暗的哭泣,只在于怎么选择。她会记住小乔的好,因为只要一想到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即便活的艰难,她却总会笑。
只要能单独见到小乔,她会不顾一切的去争取,那么,明天将会是好的开始……。
“少夫人,该起身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萎缩着睡着的马添香像是被人下了蛊般的叫醒,迷糊的向声音来源看去,又是昨晚唠叨的那个婆子,一大早的她想到的第一个词竟然是阴魂不散。
见她睁眼,婆子道:“少夫人该起身侍候大爷起身了,随后要去祠堂上香祈福。”
“哦……”添香有些冷的搓了搓双肩,奇怪的是那个婆子见她睡在椅子上居然没有一点表情,好像司空见惯般。
边打哈欠边走向洗簌架,早有丫鬟立在那儿,悄无声息的侍候她漱口洗脸,然后是换装梳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丫鬟边给她梳发她边点头打瞌睡。等一切都打理好了,便在一众仆从殷切鼓励的目光中独个走到床榻前,懒懒的唤陆礼,“喂,起床啦!喂!要去祠堂啊!”
唤了两声只见他的身子不住的抖索,她以为他醒了只是不想起来,便又加强版的唤道:“陆大爷,起……。”床还没吐出口,**的陆礼突然翻身坐直,并且一把扼住她的喉咙,两眼睁的通红,白日里见的温润如玉的面容此时变的狰狞可怖,眉上的两道血管迸起,越发像个魔鬼。
一个激灵扫过来,紧接着喉咙痛到窒息,这下马添香不仅彻底清醒了,接连惊的瞪圆了眼睛,她伸手去扳他的手臂,结果却坚硬如城墙,看不出温润儒雅的陆礼竟然也能这么孔武有力,她扳不动只好用手拍打,只不过一会儿工夫便觉得氧气越来越稀薄,只掐的她要翻白眼了。
身后的丫鬟们立时齐齐抽气,关键时刻还是那婆子,大步上前对马添香道:“少夫人您挺住片刻,奴才这就想法子。”
若还有力气她一定毫不犹豫的吼回去‘你怎么不来挺,再挺就要成烈士了。’
可这话她喊不出来,不住的翻腾着眼睛来表达她快不行了,脖子上的力道似乎在加重,而她用力拍打他的手却越来越无力。
窒息让她渐渐出现了幻觉,眼前的景象好像蒙上了一层雾,这个时候她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她不得不省下力气垂下手,就在手臂耷拉的刹那,突然传来琴声,似古筝轻灵如水泻,又似琵琶叮咚如珠落玉盘。
添香又睁开眼睛,艰难的抬手,一点点的去抓陆礼的手臂,时间像堵塞的沙漏无比缓慢的流逝,她眼瞅着手就要触到的时候,只觉脖子突然一松,她就这么结结实实的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咳咳……”缓上一口气便不住的咳嗽起来。
“你在干什么?”
她还没喘匀这口气,头顶徒然传来男子疑惑的声音。
马添香揉着脖子仰头,陆礼端端正正的坐在那,正低头睨着她,眼神平静的如四月晴天,反而是她自己,除了火辣辣的喉咙口连眼睛都是胀痛的。
“你……”她张嘴竟发不出声来。
陆礼似乎也在思索,雅致的两道眉微微蹙起,忽然眸光一闪,沉声问,“老四弹琴了?”
“……”说不出话,可她还是诧异的歪了歪头。
陆礼瞬间面陈似水,冷冷看向那婆子,“都活的不耐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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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关于本文的背景设定,并不是女尊国,细致说是兄弟共妻,女主独立不强悍,外柔内强,她如何内强以后大家都会感觉到。第二个要强调的可能是废话,可真的要说,本文是一女n男,和爱情专一、守身如玉神马的不挂钩,所以看习惯了1v1的孩纸要能转变心理,不然会看的很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