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三十二年三月十九,对于整个雒阳城的百姓来说绝对是个值得挤破脑袋上街看热闹的大好日子,无人不知今日是熹颜国**氏族中的陆氏豪族新一代掌舵人陆礼娶亲的大喜日子。
陆礼带着族里几个嫡系的子弟立在巍峨的城墙上,遥遥的看见一辆外观不起眼的马车驶近,越来越近就会看到车辕上挂着陆氏世族特有的标志,他淡淡的看了眼便转回头,对一旁的一个子弟道:“一切就绪。”
那人年纪不大,缠着裹娇,露出的双眸明显要比准新郎兴奋,烁烁闪光的忙跌的点头,“大哥放心,事情早就安排妥当了,今儿就是天塌了大哥的亲事也耽搁不了。”
陆礼带着帷帽,罩面的黑纱扇动,他的一侧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微颔首,便转身带着几个亲随下了城楼。
那人目送陆礼离开,兴奋中带着紧张忙活的不亦乐乎,在他的操办一切都进行的井然有序,待马车近在五百米的地方,他举着一面红色镶黑边的小旗子摆出姿势,随即下面接龙般不住的有人挥动旗子,城门开启,放入如遥远的桎梏沉重开启,那声音悠远而固执的传进人们的耳朵里。
就在人们吊足了胃口盯着瞧的时候,城楼上的旗帜再次变换,城门洞里齐刷刷地跑出两队士兵,弯腰、铺红毯,动作整齐划一,气势庄严,长毯铺街延绵十里,街道两旁的人自觉的让出一条通向陆氏年前新竣工的东盛宅的道路。
终于,那辆马车徐徐近了,就停在西城门外,停在红毯的一端。
陆昭一身玄色直裾缎袍出现在车厢外,先是抬头看了看鲜艳的旗帜,随后甩了甩广袖,一旁立时上来侍从匍匐在地,他坦然从容的踩着那人的脊背稳稳的下了马车,他一站稳,城楼上的旗帜唰的又是一变,长龙般煞是壮观。
城门洞里飞快的小跑出八人抬的竹辇,翠**流的竹辇四端及伞盖红绸飘展,仿若一道横空出世的长虹,踏着祥云飞出,竹辇距陆昭三米远的地方停住,侍从们皆弓着身子小步迈着分开两排。
万众瞩目,仿佛世外仙物的车厢此时就要撩开它真实的面纱,在熹颜国的女子出嫁并不蒙盖头的当今,想一睹新娘子芳容的人们尽可饱得眼福。
随着众人又是垫脚又是伸长脖子的屏息长时间等待一分一秒的过去,马车门帘子却仍旧纹丝不动。
陆昭眉头微微一皱,侍从畏惧的将身子又低了几分。
“花轿来了。”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他只得低沉的出声。
话音飘散,像是带起一阵风,将门帘子吹的动了动,就听里面传来女子闷闷的声音,“我要见小乔。”
一瞬间陆昭的火腾的滚了上来,脸色一沉,气道:“你不坐花轿如何见得到他?”
“我只想见小乔,花轿与我何干?”添香的语气里明显也夹了火。
“你想这个时候闹吗?”陆昭铁青着一张冷面,深眸一横,向两旁使了个眼色,不乏警告意味的道:“与陆家翻脸对你没有任何帮助,你是聪明人,且三思。”
时间再次凝住,车厢内女子的沉默就连城楼上的人都已察觉,挥动旗帜的士兵身子微向下探,想要看个究竟,就在这时忽就听城门洞里有人道:“娘子是要出题考考为夫吗?却是还没想好题目才不肯露面吗?”
话音一落,周围立时响起窃窃私语,聒噪如海潮般涌来向马车。
坐在车厢里紧张的搅动着手指头的马添香闻言顺着车帘子缝隙向外瞟去,门洞光线昏暗,隐约见一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人,袍袖被风鼓动,那一袭大红色顿时刺的她两眼狂跳。
“是他!”这种像玉的纹路一样柔润的音色和如此温润却掩盖不住高高在上的凌然气势的男人目前为止她只见过一个,就是小乔的大哥——陆礼。
今天他的角色又增加了一个,她的新郎。
“天!我可以去死了!”马添香双手捂住脸,现在是万分后悔中了陆昭的卑劣伎俩,说什么带她回陆家就能见到小乔,可还没进城门就要上花轿的事他却一个字都没透露,简直是个小人,卑鄙无耻的小人!
还有陆礼,这些姓陆的没一个好东西!
“添香,应声。”陆昭不知何时挨近车厢,侧着身子狠狠的敲了两下车面板。
左右躲不过去,她一把掀开车帘子,以一种慷慨赴义的形象猛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秀眉紧拢,炯炯有神的一双眸子冒着两团火光,咬着下唇,挺起脊背朝着陆礼的方向瞪了回去。
丫不是高傲的不可一世吗?那她也别客气的做一回考官。
“来人可是陆大爷?”马添香一身青果绿的曲裾深衣,迎风而立,散落于背后的长发随风飞扬,陆礼傲然她便乖张,同样的不可一世,比的就是谁嚣张。
“娘子好眼力,为夫这厢有礼了。”陆礼不急不缓的温和道。
谁见过有如此亲密关系的陌生人,夫妻名分诏告天下同时两夫妻说的话却好像佛语,天机不可旁人晓。
马添香一挑眉,还真蛋定,不愧是陆家老大,脸皮比那头狼还厚,她暗暗腹诽了两句,抬了抬下巴道:“我的问题很简单,只要陆大爷回答的上来,我甘愿上花轿嫁给你做娘子。”
陆礼大约知道她非一般的女子,闻言向两侧招了招手,马添香一看没忍住憋笑了一声,他竟然随身带着几个帐房先生?这就叫有备而来吗?难道以为她还会出珠算?愧他记性好,可惜他不知道的太多,她知道的比他多了太多。
“请出题。”陆礼的语气依如那日在奴隶交易市场她的语气,这不禁让她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此时身后还站着小乔,她竟傻傻的意味小乔是个被人欺凌的少年,此番看来,种种过往不过是自己多情罢了。
“娘子,请!”陆礼再一次彬彬有礼道。
马添香沉了沉气,稍在脑中思索了一下,便问,“什么东西吃不饱离不了,生不吝贫贱,死不庇贵胄。”
拿着算盘准备就绪的先生们立时愣住了,纷纷看向陆大爷。
陆礼也是一愣,虽还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可添香明显感觉到有种微妙的情绪在慢慢蔓延,一点点的铺满他傲然无物的双眸。
哈!他答不上来!丫感觉真好!
就在添香自信满满一道题击退花轿的时候,就见陆礼身后的一溜排先生里挤上来一个清瘦的身影,陆礼一见他眸光一闪,微微侧头后就听他道:“此题谜底是,风。”
“风?”马添香眼角一抽搐,在这年代空气似乎也只能叫做风了吧。
她一咬牙,暗恨,算他蒙对了。
“拿着鸡蛋丢石头,鸡蛋却没破,为什么?”来个脑筋急转弯。
陆礼沉默的功夫那清瘦的身影又上前,马添香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果不其然,那人低语一声陆礼便答了出来,“左手拿鸡蛋,右手丢石头,鸡蛋必然无碍。”
“你……”马添香气结,讽刺道:“陆大爷好大的排场,不知道还以为您要带着人收租子去。”
陆礼面上一红,手指一挑将面纱再次遮住脸,淡淡道:“娘子可还要考?”
马添香一咬唇,一鼓作气道:“最后一个问题,什么花开时炙艳,花落后结果诱人,食来不舍,多食则亡。”
这是一个死题,对于庄家地里只有水稻和粟米的时代,有太多的东西是他们所不了解的,解释不出的便是谜。
长久的不能应答就像一束光偷偷照进添香心里,她要看着陆老大带着空花轿夹着尾巴溜走,若要食言而肥,也必定会被世人‘传诵’,到时人言可畏,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突然眸光一动,她紧紧盯着的那个清瘦身影又上前来,素白的裹娇,同样一身素白的长袍,向陆礼低语的时候不现一丝拘束和敬畏,不知提醒了陆礼什么,陆礼迟疑的点点头,挺直腰身对着她回道:“若没错,娘子说的应是书中记载的一种神花,传说是在一个遍布沙漠黄金的国家,此花开的时候或红艳或带紫,花落后蒂下结果实,剥开有白色汁液,少食有瘾,份量过了却要丢了性命。”陆礼睨着添香,顿了顿,渐渐弯起唇,“娘子请上花轿,莫要辜负了吉时。”
原来他已在添香的惊诧的不可置信的脸上找到了答案,确定了自己回答的准确性,故而又现出潇洒从容的神态,伸手朝着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马添香确实很震惊,就算是亲耳听到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为什么死迷也能解的出,难道真应了那句低估敌人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凭什么连小麦都不认得的古人知道罂粟花的存在?还差点就能说出古埃及的存在。
真的可以去死了,添香顺着陆礼的手看向那八人抬的竹辇,顿时欲哭无泪,连古人都糊弄不过去,简直是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土地,生不得死不得!
一场别开生面的新郎新娘pk赛以新娘失利告终,陆昭早就没了耐心磨蹭下去,一招手,不知哪来的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一边一个架着添香的肩膀不顾她的挣扎硬是赛了进竹辇,随即快速的撂了红帐子,八个轿夫嘹亮的吆喝一声,“起!”竹辇忽悠一下被抬起,添香早忘了喊,只急忙忙的找把手稳住身子,不想四下摸索却没一处可抓紧的地方。
她紧张的不行,抬辇的轿夫个个身高一百八十公分左右,也就是说她乱动摔下去就是不断了胳膊腿儿也必定鼻青脸肿,好不到哪去。
不敢动,只得像尊雕塑似的被人抬走,隔着朦胧的红纱帐能看见陆礼骑着马的背影,就在竹辇的前头,像个威风的将军,而她就是他的战利品,依旧带着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气。
一想今天兵败的原因全是因为那个百事通的瘦高男人,她的眼睛开始在人群里巡梭,可惜眸子转了一大圈却再没发现那个一身素白的身影,就跟天兵天将一样,完成任务便回天庭复命去了。
马添香兀自生闷气,这火从卑劣的陆昭身上蔓延到厚脸皮的陆礼身上,在从陆礼那儿转回到陆昭身上,目光便定格着与陆礼规矩的错开马头一同前行陆昭,这男人有一颗比石头还坚硬冰冷的心,明明知道她不愿意可还是毫不犹豫的把她推向了兄弟,这些人的心里到底哪里不对劲儿了,居然能忍受兄弟共妻,时至今日她依旧想不明白。
当然,别跟她说什么大环境,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放屁。
若不爱,何必将就?何况是和四个男人一起将就?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真的要这样去生活,啊,老天给道雷劈死她吧!哦不,是劈死除了小乔以外的那三个陆家男人吧!
十里红妆无缘得见,可十里红毯迎亲今天添香算是亲身经历了,抛出去不安、紧张、无奈和愤怒的心情,她对这样浪漫的婚礼还是很新奇的,如果换成是别人的,她甚至会羡慕,可惜这满世界的喜气对于她来说却是连绵不绝的不甘和委屈,不知如何才能平息。
竹辇刚走多久,城楼上旗帜又一次变换,士兵们齐刷刷的转身,收整归队,迅速恢复到巡逻、守城的日常布置中来,仿佛刚才动用军队的事情不过是导演摄像机里的一个镜头,过了就over。
这边陆礼迎亲,那边陆宅却乱成了一团,不为别的,只因陆乔撬开.房门跑了。
“快快快!截住他,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陆家的脸面!”春季早晚凉,身子一直不爽利的大主母又咳嗽上了,边咳嗽边紧快的安排人手。
“大姐……小乔不懂事……大姐你多担待!”同样急的眼圈通红的乔氏捏着帕子在门口团团转个不停,见周氏脸色不佳的不应声,惊得出来一身冷汗,不时的摸着额头、鼻尖,不住的骂咧着,“这个逆子,待他回来非打断他的腿不可,这大喜的日子,你说这孩子抽的是哪路邪风啊!”
“哪路邪风?唉,这可就不好说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三郎这孩子哪都好,只这一样可真真是——不太好哦!”柳氏拉长了音的火上浇油,冷嘲热讽的全没把乔氏看在眼里。
如此一说,乔氏美若秋水的眸子瞬时掉了剔透的泪珠子,抹着帕子万般心酸的哽咽道:“二姐说的哪的话,五个月光景二郎可曾回了幽州?还不是色迷了心窍,连职务在身都顾不得了,想来我家小乔还不曾为了女人耽误了什么正经事。”
“呦,合着三妹妹是水做的,这大喜的日子哭天抹泪的给谁看呢?我可不是族里那帮吃你这套胡言媚色的老货,也没得让你谋利的,痛快的止了吧,别是让你那宝贵儿子见了又来祸害人!”柳氏乃陆昭的母亲,她与乔氏明争暗斗的历史可溯源到二八芳龄时,两人曾是闺中密友,原本都是要嫁进陆家的门,只不过老头开了个玩笑,两人分别想嫁的却成了对方的夫郞,而这中间的误会屡不清道不明,柳氏一直认为是乔氏贪恋那人的俊朗柔情,而乔氏则觉得是她半途改心思是相中了那人的权势荣华。
“合着二姐姐是故意给妹妹添堵的,恨我不死呢!”乔氏一抹眼泪,通红的像小兔一样的杏仁眼好比梨花带雨,分外惹人怜惜。
柳氏冷冷一笑,嗤笑道:“让你死还不至于,不过我更乐见你伤口撒盐,哈!”
“柳如烟,当初若不是你贪慕虚荣,我的小乔怎么会吃这么多年苦,如今还要被你嘲笑,你个害人精,看我不撕烂你的皮!”
柳氏柳眉倒立,也不甘示弱的伸手就要去抓乔氏的脖领子,嗷嗷道:“好你个乔娇娇,得了陆郎的宠爱还有脸面来诉苦楚,看我不抓破你这张脸,省的你到处妖言媚主!”
两人说着就要撕扯到一处,周氏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整个脑瓜仁子都在跳,往日里只无奈的让人拦下,然后打发她们各回各院,少见面,可今儿不成,儿子娶亲的大日子她能让哪个避了?且小乔还跑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关乎自己儿子陆礼的颜面她如何不急,气不由的大声斥责道:“都消停着点吧!自家姐妹成日的吵闹成何体统?难不成等着新媳妇上婆婆茶时还要吵吗?你们不觉得丢人,我都替你们臊的慌!”
又有一旁的贴身丫鬟上前,将将的把两人分开,两人都气不过的死盯着对方瞪圆了眼睛,周氏无奈的撑住额头,问道:“四太太还在佛堂吗?这般的大日子她怎好不露面?”
小丫鬟紧低着头小心应着:“四太太说有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主持必定能功德圆满,她一个出世的人还是免了这太过热闹喜气的场面,对修行不利。”
“唉,她可真是的,儿子的事也能推给别人。”周氏说完大约是感觉自己说的不合适,掩饰的捏着帕子咳嗽了两声,声音轻嗫道:“要说可人疼的却是随着四妹妹青灯古佛苦修的四郎,这孩子虽离着冠礼还差两个年头,心性却比三郎稳重,脾气也比二郎温和,说起那副菩萨心肠更是大郎差着的,若不是规矩在这儿摆着,今晚我必做主让新媳妇陪着他,唉,如此比较,你们可还觉得委屈?”说到这儿见这两人都不再言语,各归各位的躲了开去。
周氏眉眼间露出疲倦,叹了口气道:“孩子都是自己的好,你们以后都少说一句,别让孩子难做、让新媳妇难做。”
“是。”柳氏、乔氏漫不经心的应了。
自然是听的出她们还是各自为政,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周氏却也只能是无奈哀叹,拿这两个人是一点辙都没有,扭头问丫鬟,“四爷这个时候是在读书吗?”
小丫鬟道:“回夫人话,今儿四爷一直在塔楼里,未曾出来。”
“也好。”周氏缓了缓情绪,端起茶刚准备喝,忽就听前厅一阵杂乱吵闹,随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个侍从,禀告道:“太太,三爷与二爷打起来了!”
“什么?”周氏三人均是一愣。
那侍从还在说,“太太们快去瞧瞧吧,族里的长辈们都在,闹的不可开交!”
周氏哪里还顾得上喝茶,起身与柳氏、乔氏急匆匆的朝着会客大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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