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堕胎满足了帕齐的所有期望。事实上,这次堕胎甚至超出了帕齐的期望。当布里特告诉帕齐她怀孕了的时候,一切似乎是如此凄惨。帕齐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养不起另一个孩子,即便她养得起,她也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过这种生活:十六岁就成为单亲妈妈。然后,两个人都决定堕胎之后,去哪里、找谁做、怎么做的问题又来了。她一直在脑海中想象着生锈的工具和捻着胡子的男人。她在马里兰州或多或少也看到了点前奏。只除了一点——那儿也有女人。帕齐从不曾想过一个女人(某个人的女儿)也会从事如此可怕的生意。不管怎么说,去加拿大这个建议真是妙极了。因为在那里,人生之中第一次没有人给她添乱。
文森特出示了身份证,解释说这是他从美国过来的外甥女,她们来这里做流产手术。护士微笑着,将帕齐和布里特带进一个米黄色的房间,墙上挂着一连串无趣却令人感到安慰的风景石版画。有人拿给她们手册,然后一位女性治疗师进来给她们做咨询。布里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是的,她知道。她们约好时间,在第二天早上9点半做手术。
流产手术一个小时后就结束了。布里特拿到了止疼药,文森特开车送她们回到自己的公寓。
“怎么样?”文森特问道。
“好个他妈的狂欢节。”布里特软弱无力地说。
“我不该问的。”文森特说。
文森特跑过去扶布里特下车,帕齐由着他。他送这个女孩进了客房,帮她掖好被子,然后关上门。
“她真是个老练的演员。”他对帕齐说。
帕齐耸耸肩:“这一切对她而言还没有任何意义。”
帕齐觉得,等到某一天,这一切对这个女孩而言才会有意义。布里特会产生——那个孩子可能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可能成为那个改变世界的人——等等诸如此类的猜想。可今天,这仅仅意味着隐痛和解脱——本来也该是这样的。
文森特得剪辑他正在跟进的那部纪录片。“你一个人可以吗?”他问道。
帕齐点点头:“你请便。我们已经打扰得够多了。”在诊所时,文森特付了堕胎费,这让她很是惊讶。他让帕齐把钱重新放回布里特的大学基金里。帕齐不需要他说两遍这样的话。“谢谢。”她再次说道。
文森特抱了一下帕齐:“吃个橙子吧。”他指着白色瓷砖台上的红色水果盆。
帕齐在文森特家阳光明媚的早餐角坐下。现在还早,才下午一点钟。她剥开一个橙子,皮很容易地就脱落了。指甲上什么也没有沾上,皮被剥成了两个长条。她咬下去的时候很担心橙子会又干又苦,但并没有。橙子既香甜又好吃。
她吃完橙子,然后把皮扔进文森特家的垃圾箱里。好人就会把垃圾弄成堆,帕齐心想,我也应该把垃圾弄成堆。然后,她想到了一个笑话:所有的人最后都会堆成垃圾。她想对某个人讲一讲,但似乎很难让人理解笑点(对了,我在盯着垃圾桶看……),而且也不值得因此打电话。
她心想:多么美好的一天!——我今天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然后,她打了个哈欠,决定自己在这世界上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一动也不动。
4点30分左右,布里特从客房下来。帕齐问她疼不疼,流的血多不多。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不。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帕齐问。
“我……我有点想去看电影。”
于是帕齐带女儿去了电影院。文尼家附近唯一正在上演的电影就是一部老战争片。帕齐很讨厌战争片,但原因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她并不讨厌战争片的过分感伤和准确性缺失;她并不讨厌战争片的捏造事实、华而不实以及令人压抑的普遍特征,抑或是她永远不会在里面看到自己或其他熟人的印迹。她讨厌的是,战争片的确存在这些缺点,却依然能让她有所触动。
电影进行到十分钟左右,帕齐开始坐立不安了。她告诉布里特自己要去洗手间,但其实她是决定要给汤姆打个电话。她想知道清理翻新房子进行得怎么样了。
“你好啊,小女人。”汤姆接了电话,“怎么样?”
“好极了。”帕齐答道。然后,她感到自己的眼睛变得又热又湿。主要是因为压力,还有压力的释放,但压力的影响胜过了其他所有因素。还有爱——她对电影院里那个乖戾的十五岁姑娘爱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心脏几乎都要难以承受。她心想,我们真是幸运,不会时时刻刻都被内心深处的爱所包裹。否则,我们将会无法呼吸,无法走路,无法吃饭。我们真是幸运,这样的爱只不过偶尔间燃烧起来,然后便乖顺地沉入蛰伏之中。
“你还好吗?”汤姆问道。
“我想自己是开心吧。”她说,“你知道吗?宝贝,我真正想听的是翻新房子的事情。”
“哦,帕齐,你绝不会相信的!你记不记得那条既劣质又老旧的蓝地毯?”
“嗯。”
“它正铺在一块你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硬木上。很不惭愧地说,我几乎都快哭了。亲爱的,我们要成为千元富翁了。”
帕齐笑了。然后,汤姆也笑了——因为帕齐笑了。“怎么了?”他问道,“什么事这么有趣?”
“嗯……”帕齐说道,“我原本在盯着垃圾箱看……”
她和汤姆又多聊了一会儿,然后帕齐回去接着看电影。电影的主角是一位女兵,她膝盖以下的腿被截掉了。帕齐看得出来布里特的眼睛里正泛着泪花。
“妈妈,你想让我给你讲讲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帕齐摇摇头:“不用,我以前也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