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 Italie
从这里飞到那里,从新德里飞到阿姆斯特丹再飞到博尔扎诺。此刻,我的儿子正瞪着惊奇的小眼睛看着我,而我见他的时间并不多。我们住在两个国家,我的女朋友和儿子住在意大利,而我住在荷兰。其实还挺难的。
“那个。”我儿子指着一支笔说,在他的世界里,大多数东西都还没有具体的名字。
我试着去亲他,然而那三天没刮的胡子很扎人。只见他摇起头来,不想被我亲。
“那个。”他又说。
“笔。”我说。
他的眼睛笑了起来,语言披在万物之上的一层闪光的纱,宛如一层白雪,不用过多久,世间万物就全都掩盖在白雪之下。
掩盖发生得悄无声息,自然而然,连风都不用刮。我们只须坐在那里,就会被掩盖起来。每个字就是一片雪花。我没有别的办法,虽然我知道是时候讲一些关于我自己的故事了,也是时候脱下外套,把鞋子放在走廊里。
“爸爸。”我的儿子叫起来,这个词仿佛雪花一般落在了我的身上。
“别怕,”我轻声说,“我们不用躲起来。”
他闻起来甜甜的,有股甘菊的香味,似乎还有母乳的味道。临睡前还喝了妈妈的奶,比我当时断奶晚了一个月,也许我应该带一管牙膏来意大利。然而我并没有带牙膏,而是给他买了木头做的小象。可是他不喜欢小动物,把它们推倒了。
“那个。”说着他又指向那支笔,从我的腿上滑了下去,走向那支笔。笔放在一个柜子上,他试图伸手去够,却够不着,踮起脚仿佛在跳舞。这场景看上去很好笑,一个小凡德奎斯特扭着僵硬的臀部。
我走过去,把他抱了起来。他伸手去抓那支笔,脸上出现了一条蓝线。看见他把笔塞进嘴里,我把笔从他手里夺了过来。他的脸皱成了一团,哭了起来,大叫道:“妈妈,妈妈,妈妈,妈妈。”一场词语的暴风雪刮了起来。
妈妈把他抱进了怀里,安抚着他。他不再哭了,又笑了起来。
“那个。”他指着我右手里的笔,对妈妈说,“那个。”
“快给他写点什么。”
我想到了童话中的句子:“没错!我欠您一页故事,我的小陛下。”
这本书的最后一页是写给我的儿子的,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的骄傲。
我把手举到空中,用笔写了起来:“一生中你即使留在同一个地方,也能经历世间万物。一切都取决于你的好奇心和敏锐的视觉。”
“你写什么呢?”
“是康斯坦丁·帕乌斯托夫斯基的作品。”接着我在儿子的耳边继续轻声说道,“仔细看的人,能看到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时你突然瞪大了眼睛,仿佛有话要说。
“不要用别人的语句,”妈妈说,“要你自己写的。”
“千万别跟印度女人结婚。”我又在空中写了起来,然而又立刻吹散了句子里的辞藻。
你转过头,看着外面,太阳升了起来。你并不想听那些至理名言,而要自己去发现这个世界。
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我拿着笔疯狂地写起来,宛如弯弯曲曲的长龙。写到一半,你看着我手中挥舞的笔:“坐电梯下去,去机场。没有箱子,也没有擀面杖。所有人都看见了你,阿什瓦德、约翰、我爸,所有人,除了我妈。她从来没有抱过你,也从来没给你唱过歌。‘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一首关于月亮的摇篮曲。我就只会这几句,因为除了骂人的话,其他的印度语我几乎都听不懂。”
你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皱纹,我知道这不正常。
“她上了飞机,飞过了一大片海洋,她打呼噜的声音很大,飞行员还以为是飞机的马达出了问题。然而飞机并没有坠毁,在意大利安全降落后,你的奶奶就搭火车来到了博尔扎诺。她一路从火车站走到我们家,因为打车太贵了。”
你着迷般地看着我,仿佛能看见我写下的词句。出租车司机锁上了车门,飞快地关上了窗户。
“这时你的奶奶来到了我们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哦。”你的嘴巴呈现出一个圆形,眼神突然僵硬起来,一副随时可能大哭大叫的架势。
“别怕,”我写道,“我们不用躲起来。”
我们走向大门,你走在前面,想去拉门把手,把门打开。那时候,你刚好能够到门把手。有时候你把门打开,我出现在门前。有时候什么人也没有。此刻你打开门,用好奇、充满期望的眼神看着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