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三十三 宋纪十五 (公元471年—475年,共5年)(1 / 1)

太宗明皇帝下

泰始七年(公元471年)

1 春,二月十日,分割交州、广州部分郡县,设置越州,治所在临漳。

刘彧派寿寂之等杀刘休祐

2 当初,皇帝刘彧还是亲王的时候,宽厚平和,有美好的名声,最受世祖刘骏所亲爱。即位之初,对拥戴刘子勋的官员,也大多原谅,随才叙用,有如旧臣。到了晚年,变得猜忌残忍,又好鬼神,多忌讳,言语、文书,有“祸”“败”“凶”“丧”等疑似之言应回避的,有数百上千条,有触犯的,一定加罪诛杀。改“?”字为左边一个“马”,右边一个“瓜”,因为它像“祸”字。左右触犯他的禁忌,往往先挖心剖腹,再斩首。

当时淮河、泗水一带用兵,府藏空竭,内外百官,都停发俸禄。而皇帝奢费过度,每次要造什么器物,必定分为正御、副御、次副各三十套。嬖幸用事,贿赂公行。

皇帝一直没有儿子,秘密取诸亲王姬妾中有怀孕者的接入宫中,生男则杀其母,让自己的宠姬抚养。

到了本年,皇帝病倒了,因为太子幼弱,深为猜忌他的弟弟们。南徐州刺史、晋平刺王刘休祐,之前镇守江陵,贪虐无度,皇帝不让他上任,留在建康,另派州府高官前往担任行府州事。刘休祐性格刚狠,前后忤逆皇上,不止一次,皇帝积愤不能平,并且担心将来难制,想要趁方便时除掉他。二月二十六日,刘休祐跟随皇上在岩山射野鸡,左右侍从都落在后面。天色将暗,皇上派寿寂之等数人,拉刘休祐坠马,上前殴打,拉杀之,传呼:“骠骑落马!”皇帝假装惊讶,派御医络驿前往探视,等刘休祐左右赶到,人已经死了。将他所乘的车拆掉车轮,改为病床抬回家宅。追赠为司空,用应有的丧礼安葬。

王敬先劝刘休若谋反,刘休若诛杀王敬先

建康民间讹言,荆州刺史、巴陵王刘休若有至贵之相,皇帝把这个传言告诉他,刘休若忧惧。二月三十日,让刘休若代替刘休祐为南徐州刺史。刘休若的心腹将佐,都说刘休若还朝,必不免祸。中兵参军、京兆人王敬先对刘休若说:“如今主上病重,将在弥留之际,朝廷大权掌握在尚书省阁之手,群小忷忷,想要剪除皇室宗支,以方便他们的私欲。殿下声著海内,受诏入朝,必往而不返。荆州带甲十余万,地方数千里,上可以匡天子,除奸臣,下可以保境土,全一身;为什么要回到建康邸第,等皇上赐给您一把自裁的宝剑,让你的家臣妻妾饮泣,连安葬都不敢呢!”刘休若一向谨慎畏惧,假意许诺。王敬先出去后,刘休若派人将他逮捕,奏报皇帝,诛杀。

【华杉讲透】

刘休若处理恰当,造反的话说出来,只能有两个选择,要么是反,要么是死。刘休若公开处死王敬先,一是向皇帝表明心迹,二也杜绝了自己手下再有游说造反的。不过,不幸的是他遇到的是刘彧,无论他怎么表明忠诚,也无法证明自己在刘彧死后还能继续忠诚。所以刘彧还是要杀他。

3 三月三日,北魏代理员外散骑常侍邢祐出使刘宋报聘。

4 北魏主拓跋弘派殿中尚书胡莫寒遴选西部敕勒人为殿中武士。胡莫寒大肆受贿,激起众怒,敕勒人造反,杀胡莫寒及高平代理镇将奚陵。夏,四月,诸部敕勒全部反叛。北魏主拓跋弘派汝阴王拓跋天赐将兵讨伐,以给事中罗云为前锋;敕勒诈降,袭击罗云,杀之,拓跋天赐仅仅逃得一命。

刘彧赐死刘休仁

5 晋平刺王刘休祐既死,建安王刘休仁更加不能自安。皇上与嬖臣杨运长等商议自己身后之计,杨运长等担心皇上晏驾之后,刘休仁秉政,他们这些人不得专权,全都赞成除掉刘休仁。

皇上的病一度十分危险,朝廷内外无不属意于刘休仁,主书以下底层官员,都前往东府探访刘休仁的亲信,预先交结;那些在宫中当值,不能出去的,都担忧恐惧。皇上听闻,更加厌恶。

五月一日,召刘休仁进宫见面,对他说:“今晚就住在尚书下省,明天可以早来。”当夜,派人送去毒药,赐死。刘休仁骂道:“皇上得天下,是谁出力?!孝武帝(刘骏)因为诛灭兄弟,让自己的子孙灭绝。今天又这么干,大宋的国祚还能长久吗!”皇上担心有变,强撑着病体,乘舆出端门,确认刘休仁死后,才再入宫。下诏称:“刘休仁规结禁兵,谋为乱逆,朕不忍将他明正典刑,下诏严厉斥责。刘休仁惭恩惧罪,畏罪自杀。可以原谅他的两个儿子,降为始安县王,允许他的儿子刘伯融继承爵位和封地。”

皇帝担心人情不悦,又下诏给诸大臣及方镇大员,称:“刘休仁与刘休祐深相亲结,对刘休祐说:‘你只管拍马屁,此法足以安身;我从来就擅长干这事。’刘休祐之死,本来只是为民除害,而刘休仁从此越发恐惧。我每次召他进宫,他都去和杨太妃告别。我春天经常和他一起出去射猎野鸡,有时阴雨不出,刘休仁就对左右说:‘我今天又得多活一天。’刘休仁以西征之故,与宿卫将帅一起共事,情投意合。我之前身体不好,刘休仁出入殿省,与诸将无不和颜悦色,厚相抚劳。他想干什么,谁也不知道。万不得已,反复思考,不得不有近日的处置。担心你们不能理解,所以告诉你们。”

皇上与刘休仁关系一向亲厚,虽然杀了他,每每对人说:“我与休仁年纪相仿,小时候就在一起玩耍,关系亲密。景和、泰始年间,他的功勋实在是很大;事态所逼,不得不除掉他,痛念之至,不能自已。”言毕泪流不止。

当初,皇帝还是亲王时,与褚渊相互欣赏友善,即位之后,对褚渊十分倚重。皇帝病重,褚渊为吴郡太守,急召他进宫。既至,入见,皇上流涕说:“我近日病危,召你来,是想要你穿黄棉袄。”黄棉袄,是乳母的服装。皇上与褚渊密谋诛杀刘休仁,褚渊认为不可,皇上怒道:“你真是痴人!不足与你计事!”褚渊惧而从命。再任命褚渊为吏部尚书。

五月十三日,任命尚书右仆射袁粲为尚书令,褚渊为左仆射。

6 皇上厌恶太子屯骑校尉寿寂之勇健;正巧有司上奏弹劾寿寂之擅杀巡逻将领,皇帝将他流放越州,在路上杀了他。

7 五月二十九日,追废晋平王刘休祐为庶人。

刘彧赐死刘休若

8 巴陵王刘休若走到京口,听闻建安王刘休仁已死,更加恐惧。皇上因为刘休若和气宽厚,能团结众人,担心他将来倾夺幼主,想要派使者杀了他,担心他不奉诏;又想征召他入朝,但又怕他猜疑惊骇。六月十日,任命江州刺史、桂阳王刘休范为南徐州刺史,任命刘休若为江州刺史。亲笔写信给他,殷勤致意,请刘休若来参加七月七日宫廷宴会。

9 六月二十日,北魏主拓跋弘进入河西。

10 秋,七月,巴陵王刘休若抵达建康。七月九日,赐死于宅第,追赠为侍中、司空。再任命桂阳王刘休范为江州刺史。当时皇上的弟弟们已全部杀尽,唯独刘休范因为人才凡劣,不为皇上所忌,所以得以保全性命。

【沈约论曰】

圣人制定法律,建立制度,一定先称先王怎么怎么样,其原因,就是先王传下来的遗训余风,足以为来世效法的榜样。太祖刘裕治理国家的规模虽然宏大,但隆家之道不足。彭城王刘义康不读历史,只看到兄弟之义,不懂得君臣之礼,想要把家庭中的亲情,行之于国家之道,人主已经猜疑,他却还要冒犯,恩情已经稀薄,他却还不醒悟,以至于因一点儿不过呵斥一声的小事,就酿成杀身灭门之大祸。这样开了一个先例,垂范于后人。太宗刘彧因猜忌之情,根据上一代的经验教训,杀兄杀弟,毫无顾虑。既而本根没有庇护,幼主孤立于朝廷,国家权柄以势弱而倾移,帝国命运也随着人心而更改,这都是寒霜之后,坚冰自至,根源可以追溯很远了!

【裴子野论曰】

老虎那样吃人的猛兽,也知道爱自己的儿子;搏斗狐狸的飞鸟,也不保护别人的巢穴。太宗刘彧保护的,不是他的亲生之子(刘彧可能没有生育能力),而他屠杀的,却是自己的同胞兄弟,既迷惑于兄弟天性,也不识父子伦常。宋德告终,不是上天要废掉他,而是刘彧一手造成。危亡之君,无不是自己先砍掉了自己的本支,养育旁支;而推诚于邪嬖的亲信,厌恶自己的父兄。覆车之辙,后车又来。如果兄弟继承帝位,祖先的灵位仍可配享上天;而他人入室,将七庙绝祀;刘彧不把这样的危险放在心上,甘心把本支一一减落。晋武帝司马炎违背文明皇后的嘱托,结果是贾南风让中原沉沦;太祖刘义隆抛弃初宁之誓言,结果元凶刘劭登上宝殿。祸福无门,全是自己的选择!如果兄弟友爱,岂不平安!

【华杉讲透】

一代人只做一代人的事

问题出在哪儿?

出在三个地方:

一是刘彧追求绝对安全,要把兄弟们全部杀掉,给自己的“儿子”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世上没有绝对安全,追求绝对安全,必定带来更大的代价。我们必须与问题共存,带着问题前进,而不要试图去解决所有问题,因为你解决问题的举措,会制造出更大的问题。

二是刘彧的绝对自私,只有绝对自私的人,才会不惜代价追求绝对安全。这就是孟子的义利之辨,舍去一切义,只追求利,那别人也不会对你义。

三是一代人只做一代人的事,不要试图给子孙后代安排一个温室花园,他们有他们的挑战,你想在生前都给他们安排好,那是不可能的,这是痴心妄想,也搞错了方向。

那么,应该给他们留下什么呢?

留下好习惯!一个文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家族,就是一个习惯共同体。《资治通鉴》本身也是一本习惯记录,刘裕家族,就传下了兄弟相残的坏习惯。

哈耶克说:“道德规范,尤其是我们的财产、自由和公正制度,并不是由人的理性创造,而是由文化进化赋予人类的一种独特的第二秉性。理智的人倾向于过高估计理智,认为运用理性的协调,就能消灭一切不可取的现象。他们认为‘传统’的定义,就是一种几乎只配受到谴责的,令人好笑和可憎的东西。”

而事实上,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传统!

“智力不是文化的向导,而是文化的产物。不要认为掌握技巧的能力是从理性中产生的,绝不应当认为,我们的理性处于一个更高的检验者的位置。我们能做的唯有学习,而学习是以模仿,而不是以见识和理性为基础。”

一个民族的历史传承下来,我们的人生,也不过是在模仿我们的祖先。

“一种习惯得以维系,需要两个明确的前提,其一,存在着使某种行为方式得以代代相传的条件。其二,保留这些习惯的群体必须取得明确的优势,能够比另一些群体更为迅速地扩张,并最终胜过或同化那些不具备类似习惯的群体。”

所以,我们为自己的家族,或自己的企业,如果你是一位承担责任的领导者,你的任务就是建立一个“优势的习惯共同体”。

11 七月十日,北魏主拓跋弘抵达阴山。

12 当初,吴喜讨伐会稽郡时,对皇帝刘彧说:“抓到寻阳王刘子房及诸贼帅,就在东方处死。”既而生擒刘子房,押送建康,又释放顾琛等。皇帝因为他新立大功,不予追究,但怀恨在心。攻克荆州之后,吴喜又纵兵抢劫,赃款数以万计。寿寂之死时,吴喜为淮陵太守,督豫州诸军事,接到消息,内心恐惧,上奏请求调任中散大夫,皇帝对此尤其猜疑惊骇。有人打小报告,说萧道成在淮阴有二心,与北魏勾结。皇帝封一银壶酒,派吴喜亲自拿着,去赐给萧道成。萧道成惧,想要逃走,吴喜把实情告诉萧道成,并且自己先喝了一杯,萧道成这才敢喝。吴喜还朝,向皇帝保证萧道成的忠心。但是,有人向皇帝密奏吴喜事先告诉萧道成酒里没毒。皇帝认为吴喜足智多谋,又一向得人心,担心他不能事奉幼主;于是召吴喜入内殿,与他言笑甚欢。出殿之后,还赐给他名菜,接着就赐死。但是,仍下诏颁发丧葬费用。

皇帝又给刘勔等人下诏说:“吴喜轻狡万端,专会骗取人心。大明年间(刘骏在位时),黟县、歙县有亡命徒数千人,攻打县邑,杀死官员,刘子尚派三千精甲讨伐,两次都失利。孝武帝(刘骏)派吴喜率数十人至县,说诱群贼,贼即归降。他的诡计多端,蛊惑人心,就是如此。到了泰始初年(刘彧登基不久),吴喜东征,只有三百人,直造三吴,只经过两次搏战,从破冈以东,直至滨海十郡,无不清**。百姓听闻吴喜来,便望风自退;如果不是他积取三吴人情,何以能让他们如此心服!看那吴喜的心迹,岂可事奉守文之主,将可以作乱的机会白白放过!这就譬如吃药,当人发冷的时候,要吃寒石散发热,身上热势发动,就要吃退热的药,不是忘记了它的功劳,而是形势已经用不着了。”

【华杉讲透】

刘彧给刘勔这封诏书,可称得上四个字:掩耳盗铃;或者说:睁眼说瞎话;再或者说:骑在人脖子上尿尿,欺负人。

他所说的事实,都是吴喜对国家的功劳,却被定性为“轻狡万端”。杀吴喜的理由,说不是不记得他的功劳,而是已经用不着他了。这样的诏书,让其他将领们怎么想呢?是不是皇帝哪一天也不需要我们了,就要把我们都杀死?

上级很容易这样欺负下级,因为你说什么都没人反驳,就以为可以胡说八道,可以为所欲为。但是,人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有打算。

13 七月二十二日,以淮阴为北兖州,征召萧道成入朝。萧道成的亲信认为朝廷正在诛杀大臣,劝他不要接受征召,萧道成说:“你们都没有看透本质!主上自以为太子稚弱,剪除他的弟弟们,和其他人没关系!如今唯应火速出发;如果滞留观望,必将被怀疑。况且骨肉相残,这国家也长久不了,祸难将兴,我正与尔等同心协力而已。”

萧道成既至,拜为散骑常侍、太子左卫率。

14 八月一日,北魏主拓跋弘回到平城。

15 八月二日,把皇子刘跻过继给江夏文献王刘义恭为嗣子。

16 八月四日,皇上病情减轻,大赦。

17 八月十二日,立皇子刘准为安成王,实际上是桂阳王刘休范之子。

拓跋弘禅位,拓跋宏即皇帝位,尊拓跋弘为太上皇帝

18 魏显祖拓跋弘从小就聪明睿智,刚毅有断,喜好黄帝、老子和佛教的学问。每每与朝士及和尚共谈玄理,对俗世的荣华富贵,十分淡薄,常有遗世之心。认为叔父、中都大官、京兆王拓跋子推沉雅仁厚,又一向有美誉,想要把帝位禅让给他。当时太尉源贺督诸军屯驻漠南,拓跋弘命他乘官府马车回京。既至,大会公卿,商议禅位之事,众人都不敢先发言。

任城王拓跋云,是拓跋子推的弟弟,说:“陛下方隆太平,君临四海,岂得上违宗庙,下弃兆民。且父子相传,由来已久。陛下如果一定要委弃尘务,则皇太子宜承正统。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陛下如果把帝位传给旁支,恐怕不是先圣之意。又开启奸乱之心,这是祸福的源头,不可不惧怕。”

源贺说:“陛下今欲禅位皇叔,臣恐紊乱昭穆,后世必讥讽我们颠倒祭祀。希望陛下深思任城王的话。”

东阳公拓跋丕等人说:“皇太子虽圣德早彰,但是年纪实在太小。陛下正在壮年(时年十八岁),刚开始总览万机,为什么只想要一个人独自修行,而不以天下为心,国家宗庙怎么办!亿兆百姓怎么办!”

尚书陆馛说:“陛下如果舍弃皇太子,传给诸王,臣请刎颈殿庭,不敢奉诏!”

拓跋弘怒,变色,又问宦官、选部尚书、酒泉人赵黑,赵黑说:“臣以死奉戴皇太子,不知其他!”

拓跋弘默然,当时太子拓跋宏年仅五岁,拓跋弘因他年幼,所以想传位给拓跋子推。中书令高允说:“臣不敢多言,愿陛下上思宗庙托付之重,追念周公抱成王之事。”拓跋弘于是说:“那就立太子,群公辅佐他,有何不可!”又说:“陆馛,是直臣,必能保护我的儿子。”于是任命陆馛为太保,与源贺持节奉皇帝玺绶传位于太子。

八月二十日,魏高祖拓跋宏即皇帝位,大赦,改年号为延兴。拓跋宏年幼时就有孝心,前年,拓跋弘身上长疮,拓跋宏替他吮吸。受禅之时,悲泣不自胜。拓跋弘问他缘故,回答说:“代替父亲的伤感,痛切于心。”

八月二十一日,拓跋弘下诏说:“朕向慕玄古生活,志存淡泊,特命储宫践升大位,朕得以优游岁月,修行自己,栖心于浩然之天地。”

群臣上奏说:“当年汉高祖称皇帝,尊其父为太上皇,只称‘皇’,不称‘帝’,表明不统治天下也。如今皇帝幼冲,万机大政,还需要陛下总裁。谨上尊号曰太上皇帝。”拓跋弘接受。

八月二十三日,拓跋弘迁居崇光宫,一切依照旧样,台阶也只是土阶而已;国家大事仍向他汇报。崇光宫在北苑中,又建佛寺“鹿野浮图”于苑中之西山,给和尚们居住。

19 冬,十月,北魏沃野、统万二镇敕勒人反叛,派太尉源贺率众讨伐;接受了二千余篷帐投降,追击余党至枹罕、金城,大破之,斩首八千余级,俘虏男女一万余口,缴获杂畜三万余头。拓跋宏下诏,任命源贺为都督三道诸军,屯驻漠南。

之前,北魏每年秋、冬发军,三道并出,以备柔然,春天才还师。源贺认为:“往来疲劳,不可长久;请招募诸州镇武健者三万余人,筑三座城池驻守,让他们冬天讲武,春天耕种。”拓跋宏不听。

20 十月五日,北魏任命南安王拓跋桢为都督凉州及西戎诸军事,兼领护西域校尉,镇守凉州。

21 刘宋皇帝刘彧命北琅邪、兰陵二郡太守垣崇祖收复淮北,垣崇祖自郁洲率数百人进入北魏国境七百里,占领蒙山。十一月,北魏东兖州刺史于洛侯攻击,垣崇祖带兵撤退。

22 皇帝刘彧将自己之前的王府改建为湘宫寺,备极壮丽。又想造十层佛塔,不能建成,于是分为两座,各高五层。新安太守巢尚之解除太守职务后,回京入见,刘彧对他说:“你去湘宫寺没有?这是我的大功德,用钱不少。”通直散骑侍郎、会稽人虞愿侍奉在侧,说:“这都是百姓卖儿卖妻的钱所为,佛若有知,当慈悲嗟叹;那罪恶高过佛塔,有什么功德!”侍坐者失色;刘彧怒,派人把他赶下殿。虞愿慢步离去,面不改色。刘彧喜好围棋,但是下得很差,与第一品(相当于围棋九段)彭城丞王抗下棋,王抗只好假装输给他,说:“皇帝飞棋,臣不能断。”刘彧始终不知道是王抗在让他,对下棋更加痴迷。虞愿又说:“尧的儿子丹朱不成材,尧就教他下棋,把他引到另一条路上,不让他关心政治,这下棋,不是人主应该喜好的东西。”刘彧虽然非常愤怒,但因为虞愿是他任亲王时的旧臣,每每优容他。

23 扬州刺史王景文,总觉得满招损,谦受益,而自己的地位太高、太盛、太满了,非常忧虑,屡次申请辞职。刘彧表面上不许,但内心却忌惮他家外戚贵盛。而孝昌侯张永长期执掌军权,刘彧也担心他将来难以信任,于是自己编造一个谣言说:“一士不可亲,弓长射杀人。”(一士是王,弓长是张。)王景文更加恐惧,自己上表,请求解除扬州刺史职务,情意恳切。

刘彧下诏答复说:“人居于显贵要职,只是问他的内心而已。大明年间,巢尚之、徐爰、戴法兴、戴明宝,官位不过是一个执戟随从,但他们的权势却高过人主。如今袁粲为仆射,还兼管选拔官员的重任,但人们往往不知道有袁粲,袁粲升迁为尚书令,他并没有什么猜疑;人们都亲近袁粲,袁粲淡泊也跟平常一样。以此看来,居于贵位要任,就一定要惶惶不安吗?那高贵的,有危殆之惧,卑贱的呢,又担心被埋没,有心于避祸,不如不用心机,听候命运安排。存亡之要,道理相同。”

【华杉讲透】

皇帝这么讲话,大家只能听着。就他自己心机最深,怀疑这个,防备那个。但他却要跟你讲大道理,要大家坦**,不用心机,听候命运安排。他如果真懂得自己嘴里讲的那些道理,就不会把国家搞成这样了。这就是人,说一套,做一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从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泰豫元年(公元472年)

1 春,正月一日,皇帝刘彧因为病很久都不好,改年号为泰豫。

正月五日,皇太子在东宫接受四方朝贺,并接受进贡和计簿。

2 大阳蛮酋长桓诞率领沔水以北、滍水、叶县以南八万余篷帐投降北魏,自称桓玄的儿子,逃亡藏匿于蛮夷中,以智略为群蛮所拥戴。北魏任命桓诞为征南将军、东荆州刺史、襄阳王,允许他选任郡县官吏;又派起部郎、京兆人韦珍与桓诞共同安集新民,处置诸事,都很恰当。

3 二月,柔然入侵北魏,太上皇帝拓跋弘遣将迎击;柔然退走。东部敕勒人叛变,逃奔柔然,拓跋弘亲自率军追击,追到石碛,未能追上,还师。

刘彧赐死王景文、刘愔

4 皇帝刘彧病重,担心晏驾之后,皇后临朝,江安懿侯王景文是皇后的哥哥,以国舅之势,必为宰相,门族强盛,或许就生出二心。三月七日,遣使送去毒药,赐王景文死,并写手诏说:“与你相处多年,想要保全你一家老小,所以有此处分。”诏书到时,王景文正与客人下棋,打开封套看罢,放到一旁,继续下棋,神色不变,还与客人打劫(围棋术语)。一局下完,把棋子收入盒内,慢慢说:“刚刚收到诏书,把我赐死。”然后把诏书拿给客人看。中直兵焦度、赵智略愤怒,说:“大丈夫安能坐受死!州中文武数百,足以一奋!”王景文说:“知道你们的心,如果要帮我,当为我家一百口人性命考虑。”于是研墨,写回信谢恩,饮药而死。皇帝追赠他为开府仪同三司。

皇帝刘彧做梦,梦见有人告诉他:“豫章太守刘愔反。”醒来之后,派人到豫章郡将刘愔处死。

5 北魏太上皇帝拓跋弘回到平城。

6 三月十八日,北魏主拓跋宏举行天子亲耕仪式。

7 夏,四月,任命垣崇祖为行徐州事,驻地迁到龙沮。

刘彧崩殂,刘昱即皇帝位

8 四月十七日,皇帝刘彧病危,任命江州刺史、桂阳王刘休范为司空,又任命尚书右仆射褚渊为护军将军,加授中领军刘勔为右仆射,下诏命褚渊、刘勔与尚书令袁粲、荆州刺史蔡兴宗、郢州刺史沈攸之一起担任顾命大臣。褚渊一向与萧道成友善,向皇帝引荐,皇帝下诏,又任命萧道成为右卫将军,兼领卫尉,与袁粲等共掌机要。

当晚,皇帝崩殂(得年三十四岁)。

四月十八日,太子刘昱即皇帝位,大赦。当时刘昱年方十岁,袁粲、褚渊秉政,在刘彧奢侈之后,务行节俭,想要拯救时弊;而刘彧生前亲信阮佃夫、王道隆等用事,贿赂公行,不能禁止。

【华杉讲透】

我反复说人不能追求绝对安全,也可以说,不能追求绝对控制。因为你控制不了!这世界不归你控制,人连自己都控制不了,怎么能控制未来?要保持谦卑,一切只按道义行事,然后顺受天命。刘彧为了子孙江山,扫除障碍,把王景文杀了,却在临死前最后一天,把自己的掘墓人萧道成提拔到朝廷机要位置,还掌领兵权,而他最信任的褚渊,成了萧道成南齐政权的开国元勋,这不可笑吗?

孟子的义利之辨就说对了,不义之君,必有不义之臣,刘彧不义,他的臣子也会对他不义。

9 四月二十三日,任命皇弟、安成王刘准为扬州刺史。

10 五月二十七日,葬明皇帝刘彧于高宁陵,庙号太宗。

六月二十四日,尊皇后为皇太后,立妃江氏为皇后。

11 秋,七月,柔然部帅无卢真率三万骑兵入寇北魏敦煌,镇将尉多侯将他击退。尉多侯,是尉眷之子。无卢真又入寇晋昌,被守将薛奴击退。

12 七月七日,北魏主拓跋宏前往阴山。

13 七月十七日,刘宋皇帝刘昱尊帝母陈贵妃为皇太妃,各亲王太妃一律改称太姬。

14 右军将军王道隆认为荆州刺史蔡兴宗强硬刚直,不愿意让他镇守长江上流,闰七月二十四日,王道隆以皇帝名义下诏,调任蔡兴宗为中书监;任命沈攸之为都督荆州、襄州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蔡兴宗推辞,不肯就任中书监。王道隆每次去拜访蔡兴宗,都蹑手蹑脚上前,不敢就座,良久离去,蔡兴宗也不招呼他坐。

沈攸之自以为才略过人,自从镇守夏口以来,就阴蓄异志;等到调任荆州,挑选郢州战马及精良武器,全部带走。到任之后,以讨蛮为名,大发兵力,招聚才勇,部勒严整,经常搞得好像大敌已经打来了一样。又加重赋税,以修缮武器盔甲,以前本应上缴朝廷的税收,他通通扣留,养马至二千余匹,建造战舰近千艘,仓廪、府库无不充积。士子、商旅过荆州者,大多被他羁留;四方亡命之徒逃奔他的,都窝藏庇护;而他的部下只要逃亡,无论远近,一定穷追不舍,抓到为止。举措专横恣肆,也不以朝廷符节或名义行事,朝廷对他猜疑而忌惮。沈攸之为政苛刻暴虐,经常鞭挞士大夫;上佐以下,当面诟骂羞辱。然而吏治精明,谁也不敢欺瞒他,境内盗贼屏息,夜不闭户。

沈攸之对群蛮勒索处罚太甚,又禁止五溪蛮捕鱼、贩盐,群蛮怨愤,起兵叛乱。酉溪蛮王田头拟死,弟弟田娄侯篡立,儿子田都逃入僚人地区。于是群蛮大乱,武装抢掠到武陵城下。武陵内史萧嶷派队主张英儿击破蛮族各部落,诛杀田娄侯,立田都为蛮王,群蛮这才安定。萧嶷,是萧赜之弟。

15 八月八日,乐安宣穆公蔡兴宗去世。

16 九月二日,北魏主拓跋宏回到平城。

17 冬,十月,柔然入侵北魏,逼近五原。十一月,太上皇帝拓跋弘亲自将兵征讨。即将北穿沙漠,深入攻击,柔然向北逃走数千里,拓跋弘于是还师。

18 十一月九日,北魏封太上皇帝的弟弟拓跋略为广川王。

19 十一月二十一日,刘宋任命郢州刺史刘秉为尚书左仆射。刘秉,是刘道怜的孙子,性格和蔼懦弱,没有才能,只因他是宗室之中的老好人,所以袁粲、褚渊推举他。

20 中书通事舍人阮佃夫加授给事中、辅国将军,权势更大,想要用他的亲信、吴郡人张澹为武陵郡太守。袁粲等都不同意,阮佃夫声称是皇帝旨意,强行推动,袁粲等也不敢坚持反对。

21 北魏有司上奏说,全国祭祀场所合共一千零七十五所,每年祭祀用牲畜七万五千五百头。太上皇帝厌恶杀生太多,下诏说:“从今天起,非天地、宗庙、社稷祭祀,都不要用牲畜,仅用酒和干肉就可以了。”

苍梧王上

元徽元年(公元473年)

1 春,正月一日,刘宋改年号为元徽,大赦。

2 正月三日,北魏员外散骑常侍崔演出使刘宋报聘。

3 正月二十一日,北魏太上皇帝班师回来,抵达云中。

4 二月六日,北魏主拓跋宏下诏,命各太守、县令劝勉、考课农业生产,一郡一县之中,贫富应互相帮助,家有两头牛的,应借一头给没有牛的人。如果不从诏,一门终身不得做官。

5 二月十一日,北魏太上皇帝抵达平城。

6 二月二十七日,北魏主拓跋宏下诏:“县令能平定一县强盗的,让他治理两个县,领两个县的俸禄;能平定两个县的,给他治理三个县,三年升迁为郡太守。二千石官员,能平定两个郡的,给他三个郡,三年升迁为州刺史。”

7 桂阳王刘休范,一向木讷庸劣,颟顸无知,兄弟们都瞧不起他,舆论、人心也不在他身上,所以在太宗刘彧对宗室兄弟大肆屠杀时,他得以免祸。等到皇帝刘昱即位,年龄冲幼,寒门士子(袁粲、褚渊)秉政,左右亲近小人(阮佃夫、王道隆、杨运长)弄权。刘休范自认为他是皇帝最亲的叔父,应该入朝为宰辅;既不得志,十分怨愤。典签、新蔡人许公舆是他的谋士,让他折节下士,给予丰厚报酬。于是远近之人,都趋赴而投奔他,一年之中,数以万计;又收养勇士,缮治武器。朝廷知道他有异志,也秘密为之准备。正巧,郢州刺史出缺,朝廷因为郢州镇所夏口,在寻阳上游,想要派心腹之人镇守。二月二十八日,任命晋熙王刘燮为郢州刺史。刘燮才四岁,任命黄门郎王奂为长史,行府州事,配以物资、兵力,命他镇守夏口。又担心经过寻阳时被刘休范扣留,命刘燮绕过寻阳,从太洑走小路前去。刘休范听闻消息,大怒,与许公舆密谋,要突袭建康。上表声称要整修城池,大量蓄积板材(准备造战舰)。

王奂,是王景文的哥哥的儿子。

【华杉讲透】

刘彧树立了一种以力相争的暴力文化,沈攸之、刘休范的表现就是他的暴力文化的传承。每个人都时时刻刻在相互较劲,认为现在是自己力气比较大了,就要伸展伸展。而真正力气大的人,冷眼旁观,准备发出最后一击。

8 吐谷浑王慕容拾寅入寇北魏浇河。

夏,四月二日,北魏任命司空长孙观为大都督,发兵征讨。

9 北魏任命孔子二十八世孙孔乘为崇圣大夫,拨给十户人家,负责孔庙的清洁洒扫工作。

10 秋,七月,北魏下诏:“河南六州之民,每户收绢一匹,绵一斤,粮食三十石。”

11 七月一日,北魏主拓跋宏前往阴山。

12 八月十六日,北魏太上皇帝前往河西。

长孙观进入吐谷浑国境,强行收割秋季成熟的庄稼。吐谷浑王慕容拾寅窘急,请降,派儿子慕容斤入朝做人质。从此每年向北魏进贡。

九月八日,太上皇帝回到平城。

【华杉讲透】

这是非常精彩的战例,围魏救赵之计,长孙观演绎为抢收庄稼,就让慕容拾寅投降,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了。点赞!

13 刘宋遣使出访北魏。

14 冬,十月三十日,刘宋分割南兖州、豫州部分土地设置徐州,治所在钟离。

15 北魏太上皇帝拓跋弘准备入寇刘宋,下诏命州郡之民,每十个男丁,征兵一人,每户收租五十石以备军粮。

16 北魏武都氐人造反,攻打仇池,朝廷下诏,命长孙观回师征讨。

17 武都王杨僧嗣在葭芦去世,堂弟杨文度自立为武兴王,遣使向北魏投降。北魏任命杨文度为武兴镇将。

18 十一月四日,刘宋尚书令袁粲因为母亲去世,回家守丧,辞职。

19 十一月二十日,北魏太上皇帝南巡,抵达怀州。枋头镇将、代人薛虎子,之前被冯太后黜免,贬为门卫。当时山东饥荒,盗贼竞起,相州百姓孙诲等五百人称薛虎子为镇将时,境内清晏,请求派薛虎子回来。拓跋弘再次任命薛虎子为枋头镇将,即日出发上任,数州盗贼全部平息。

20 十二月一日,日食。

21 十二月三日,江州刺史、桂阳王刘休范进位为太尉。

22 皇帝下诏,命袁粲起复,以卫军将军身份,摄理尚书令职权,袁粲坚决推辞。

23 十二月十日,柔然入侵北魏,柔玄镇二部敕勒人响应。

24 北魏十一个州镇水旱成灾,相州百姓饿死二千八百余人。

25 本年,北魏妖人刘举聚众自称天子。齐州刺史、武昌王拓跋平原讨伐,斩刘举。拓跋平原,是拓跋提之子。

元徽二年(公元474年)

1 春,正月五日,北魏太尉源贺因病去职。

2 二月三日,北魏太上皇帝拓跋弘回到平城。

3 三月十六日,北魏员外散骑常侍许赤虎出使刘宋报聘。

刘休范举兵造反

4 夏,五月十二日,桂阳王刘休范反。抢掠民船,命各军上报所需船只数量,发放板材,依照规格装配,数日即办理完成。

正月十六日,刘休范率众二万、骑兵五百人,从寻阳出兵,昼夜兼程,写信给朝廷诸执政大臣,称:“杨运长、王道隆蛊惑先帝,使建安王刘休仁、巴陵王刘休祐无罪被戮。望逮捕二凶,以谢冤魂。”

五月二十日,大雷戍主杜道欣飞驰而下,报告事变,朝廷惶骇。护军褚渊、征北将军张永、领军刘勔、仆射刘秉、右卫将军萧道成、游击将军戴明宝、骁骑将军阮佃夫、右军将军王道隆、中书舍人孙千龄、员外郎杨运长集合在中书省会议,没人肯首先发言。

萧道成说:“以前上流谋逆,都因为迟缓而致败。刘休范必定吸取过去的教训,轻兵急下,乘我无备。如今应变之术,不宜远出迎敌,因为如果前锋战败,军心就会沮丧。我军应该驻防新亭、白下,坚守宫城、东府、石头城,以待贼至。他千里孤军,后面没有辎重物资,求战不得,自然瓦解。我愿驻防新亭,以挡其锋。征北将军(张永)镇守白下,领军将军(刘勔)屯驻宣阳门,指挥各军。诸贵戚大臣只需安坐殿中,不用争先恐后地出来,我军必定能破贼!”

然后索取笔墨,写下会议记录。众人都签名“同意”。孙千龄秘密与刘休范通谋,因此唯有他反对说:“应该按过去的办法,派军队据守梁山。”萧道成正色说:“贼军已经逼近,哪里还到得了梁山!新亭就是前线,所以我去以死报国而已。平常我可以委曲求全,听你的意见,今天不行!”

大家散会离座,萧道成回头看着刘勔说:“领军将军已经同意鄙人建议,不可改易!”

袁粲听闻国难,由人搀扶着进入宫殿。

即日,内外戒严。

萧道成率前锋兵出屯新亭,张永屯驻白下,前南兖州刺史沈怀明戍驻石头,袁粲、褚渊入宫守卫。当时仓促,都来不及发放武器盔甲,打开南北两个武库,随将士们自取。

萧道成抵达新亭,修治城垒尚未完成,五月二十一日,刘休范前军已到新林。萧道成解衣高卧,以安众心,从容叫人拿出白虎幡(督战的皇帝符节),登西垣,命宁朔将军高道庆、羽林监陈显达、员外郎王敬则率水军与刘休范交战,颇有杀获。

五月二十二日,刘休范从新林舍舟登陆,步行向建康挺进,其将丁文豪请刘休范直攻皇城。刘休范派别的将领领兵攻打皇城,自己率大军攻打新亭营垒。萧道成率将士全力拒战,自上午苦战到中午,外面的军势越来越盛,众人皆失色,萧道成说:“贼军虽多,但是很乱,很快就会被我军击破了。”

张敬儿诈降,杀刘休范

刘休范身穿白衣,乘坐两人抬的轻便小轿,登上新城南边的临沧观,仅带卫士数十人。屯骑校尉黄回与越骑校尉张敬儿密谋诈降以偷袭。黄回对张敬儿说:“你可以袭取他,我誓不杀诸王!”张敬儿把计划告诉萧道成。萧道成说:“你如果能干成,就把雍州赏给你。”张敬儿于是与黄回出城南,放下武器,大呼投降。刘休范喜,召他们到轿子旁,黄回谎称萧道成密意,刘休范相信,把两个儿子刘德宣、刘德嗣送去给萧道成做人质。两个儿子一到,萧道成即刻将他们斩首。刘休范将黄回、张敬儿置于自己左右,亲信李恒、钟爽进谏,刘休范不听。刘休范每天饮酒,黄回见刘休范无备,给张敬儿递眼色,张敬儿夺刘休范防身刀,斩下刘休范首级,左右皆散走。张敬儿驰马持首级回到新亭。

萧道成派队主陈灵宝送刘休范首级回宫。陈灵宝路上遭遇刘休范的部队,把首级扔在水沟里,脱身抵达宫城,高呼“乱事已平”,但是没有人头为验,众人不信。刘休范的将士也不知道实情,其部将杜黑骡攻打新亭甚急。萧道成在射堂,司空主簿萧惠朗率敢死士数十人突入东门,至射堂下。萧道成上马,率麾下搏战,击退萧惠朗,萧道成才得以保住城垒。萧惠朗,是萧惠开的弟弟,他的姐姐是刘休范的王妃。萧惠朗的哥哥、黄门郎萧惠明,是萧道成的军副,在城内,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嫌疑。

萧道成与杜黑骡拒战,从中午一直打到第二天天亮,流箭飞石,一刻不停。当夜,大雨,战鼓和呐喊声都听不见,将士们整天整夜都没有吃饭睡觉,军中马夜惊,城内乱走。萧道成秉烛正坐,厉声呵斥,如此反复四次。

丁文豪击破朝廷军于皂荚桥,直至朱雀桥南,杜黑骡也放弃攻打新亭,北进朱雀桥。右军将军王道隆率领羽林精兵在朱雀门内,急召鄱阳忠昭公刘勔增援石头城。刘勔抵达,下令拆除朱雀桥,以阻挡南军之势,王道隆怒道:“贼至,但当迎头痛击,岂可拆除桥梁示弱!”刘勔不敢再说。王道隆催促刘勔进战,刘勔于是过桥向南,战败而死。

杜黑骡等乘胜渡过秦淮河,王道隆弃众走还宫城,被杜黑骡兵追上杀死。黄门侍郎王蕴重伤,倒在御沟之侧,幸而有人扶起他逃走,保住性命。王蕴,是王景文哥哥的儿子。于是中外大震,道路上人们都说“宫城已经陷落”,白下、石头城驻军全部溃散,张永、沈怀明逃回。宫中传言说新亭也已陷落,太后拉着皇帝的手哭泣说:“天下败矣!”

之前天象有异,月亮侵犯右执法星,太白星侵犯上将星,有人劝刘勔辞职。刘勔说:“我的心和我的行为,无愧于天地神明,如果灾难必至,又怎么躲得过!”刘勔晚年颇为向慕高尚的生活和精神境界,建造花园住宅,命名为“东山”,远离世俗杂务,遣散部曲。萧道成对刘勔说:“将军受顾命,辅幼主,当此艰难之日,却崇尚从容的生活,剪除自己的羽翼。如果一朝有事,还能追悔吗!”刘勔不听,所以失败。

褚澄拥戴刘休范之世子刘准,萧道成等平定叛乱

五月二十四日,抚军长史褚澄开东府门,放入南军,拥戴安成王刘准,占据东府,宣称桂阳王刘休范教令说:“安成王,是我的儿子,不得侵犯。”褚澄,是褚渊的弟弟。

杜黑骡径直挺进到杜姥宅,中书舍人孙千龄开承明门出降,宫廷和政府乱成一团。当时府藏已经枯竭,皇太后、太妃搜刮宫中金银器物作为赏赐,众人都没有斗志。

不久,丁文豪的部众知道刘休范已死,稍稍想要退散。丁文豪厉声说:“我不能平定天下吗!”许公舆诈称刘休范在新亭,士民惶惑,到萧道成营垒投递名片向刘休范效忠的,数以千计。萧道成收到这些名片,全部焚毁,登北城对众人说:“刘休范父子昨天已经就戮,尸体就在南冈下。我是平南将军萧道成,你们看仔细了,至于你们递进来的名片,都已焚毁,不必忧惧。”

萧道成派陈显达、张敬儿及辅师将军任农夫、马军主东平人周盘龙等将兵,从石头城渡过秦淮河,从承明门入卫宫省。袁粲慷慨对诸将说:“如今寇贼已逼,而众情离沮,我受先帝托付,不能绥靖国家,请与诸君同死社稷!”于是披甲上马,率先出击。于是陈显达等引兵出战,大破杜黑骡于杜姥宅,一支流箭射穿陈显达眼睛。

五月二十六日,张敬儿等又击破杜黑骡等于宣阳门,斩杜黑骡及丁文豪,乘胜攻克东府,余党全部平定。萧道成振旅回建康,百姓沿道聚集观看,说:“保全国家者,此公也!”萧道成与袁粲、褚渊、刘秉都上表引咎解职,皇帝不许。

五月二十七日,解除戒严,大赦。

【华杉讲透】

身担重任却想享受生活,是给自己招祸

非常精彩的一场大战,如果拍成电影,票房一定很高。刘休范是太蠢、太蠢、太蠢,白白送了自己性命。刘勔犯了很多成功人士的错误,想要享受生活,却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享受生活。如果你想享受生活,除非彻底退位,不负任何责任。身为顾命大臣,责任全在身上,却想享受生活,那就是对国家的犯罪,也是给自己招祸。萧道成呢,他本来并没有机会,也没有想过要篡位,但是这打来打去,却帮他把道路扫除干净了,自然而然就得了“天命”。

5 柔然遣使来刘宋报聘。

6 六月一日,任命平南将军萧道成为中领军、南兖州刺史,但留在建康,负责卫戍。与袁粲、褚渊、刘秉轮流入宫值班,裁决政事,时称这四人为“四贵”。

7 桂阳王刘休范造反时,命道士陈公昭作《天公书》,上题“沈丞相”,交给荆州刺史沈攸之的门卫。沈攸之不打开观看,立即调查,逮捕陈公昭,送到朝廷。等到刘休范造反,沈攸之对僚佐说:“桂阳王一定声言我与他同谋。如果不奋身勤王,必定增加朝野的疑惑。”于是与南徐州刺史、建平王刘景素,郢州刺史、晋熙王刘燮,湘州刺史王僧虔,雍州刺史张兴世共同举兵讨伐刘休范。刘休范留中兵参军长毛惠连等守寻阳,刘燮派中兵参军冯景祖攻打。六月四日,毛惠连等开门请降,杀了刘休范的两个儿子,诸镇皆罢兵。

刘景素,是刘宏之子。

8 六月十六日,北魏主拓跋宏下诏说:“下民凶戾,不顾亲戚,一人为恶,殃及满门。朕为民父母,深为哀悯。从今天开始,只要不是谋反、大逆、叛国,罪止其身。”于是撤销灭门、灭房的诛杀。(灭门是杀全家,灭房是杀一“房”,当时河北大族如崔氏、李氏,子孙分派,各自为房。)

太上皇帝拓跋弘勤于为治,赏罚严明,谨慎选拔州牧郡守,擢升廉洁的人,黜退贪官。各官府衙门疑问难决之事,过去大多是奏报皇帝裁决,然后口传诏敕,这样导致故意歪曲和假传圣旨。拓跋弘下令,事情无论大小,都依法办事,不能动不动就请示。合法合规的,朝廷会批准,违法违规的,就驳回,都从宫中直接发出诏书,由此事事都得到精确处理。

拓跋弘尤其重视刑法,凡是死刑案件,大多下令复核,以至于囚禁多年,还没有判决。群臣颇有意见,拓跋弘说:“滞留监狱,长期得不到判决,诚然不是善治,但是,不比仓促滥杀好吗!人在囚禁中感受痛苦,就一心向善,所以智者以囹圄为福堂,朕特意让他们受苦,就是要他们改悔,再加以宽恕罢了。”由此,囚犯虽然关押时间较长,但多能得到合理的判决。又认为赦令助长奸恶,所以自延兴年间以后,不再有大赦。

9 秋,七月十一日,刘宋皇帝刘昱封皇弟刘友为邵陵王。

10 七月十六日,加授荆州刺史沈攸之开府仪同三司,沈攸之坚决推辞。

几位执政大臣想要征召沈攸之回朝,又不敢直接下令,于是以太后名义,派宦官去跟他说:“您长期在外操劳,应该返回京师。国家对您寄以重任,并没有想要减轻;是进是退,还是由您自己选择。”沈攸之说:“我不是居于庙堂之上的材料,在中央工作,我没有那个才能。至于扑讨蛮夷,平定江汉,那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能力,不敢推辞。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愿望,是去是留,一切听朝廷安排。”

执政大臣们于是打消了召沈攸之回京的动议。

11 七月二十四日,柔然入寇北魏敦煌,被守将尉多侯击破。

尚书奏称:“敦煌偏僻遥远,居于西、北强寇(西边吐谷浑、北边柔然)之间,恐怕不能自固,请向内迁徙,撤到凉州。”群臣集议,皆以为然。只有给事中、昌黎人韩秀认为:“敦煌建城,为日已久。虽然为强寇所逼,但那里的人民,也习于战斗,就算有些草寇,也成不了什么大害。按常规设置戍卫部队,足以自全;而且能隔阂吐谷浑和柔然,让他们不得相通。如果迁到凉州,不仅有丧失国土的恶名,而且姑臧(凉州镇所)距敦煌一千余里,布防、巡逻都很困难,吐谷浑、柔然必有交通结盟之志;如果凉州**,则关中不得安枕。又,士民都安于乡土,不愿远迁,如果因此叛变,招引外寇,反而成为国家大患,不能不考虑。”于是停止放弃敦煌的动议。

12 九月二十九日,任命尚书令袁粲为中书监、兼领司徒;加授褚渊为尚书令;刘秉为丹杨尹。袁粲坚决推辞,要求返乡,回到母亲墓园,完成三年守丧。皇帝不许。

褚渊任命褚澄为吴郡太守,司徒左长史萧惠明在朝堂上公开指责说:“褚澄大开城门,放入贼军,却让他去主持股肱大郡,王蕴奋力作战,几乎战死,反而被弃而不问。赏罚如此,何愁天下不乱!”褚渊非常羞愧。

冬,十月二十三日,任命侍中王蕴为湘州刺史。

13 十一月十九日,皇帝刘昱加元服,举行加冠成人礼,大赦。(时年十二岁。)

14 十二月二十七日,立皇弟刘跻为江夏王,刘赞为武陵王。

15 本年,北魏建安贞王陆馛去世。

元徽三年(公元475年)

1 春,正月十五日,刘宋皇帝刘昱祭祀南郊、明堂。

2 萧道成因为襄阳是重镇,张敬儿地位低微,又没有威望,不打算让他出任雍州刺史,而张敬儿不停地请求,对萧道成说:“沈攸之在荆州,您也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不让我去,形成内外夹攻之势,恐怕也不符合您的利益。”萧道成笑而不语。

三月四日,任命骁骑将军张敬儿为都督雍州、梁州二州诸军事、雍州刺史。

沈攸之听闻张敬儿西上,担心被他袭击,秘密准备。张敬儿到任之后,侍奉沈攸之,非常亲热恭敬,大事小事,一举一动,都向沈攸之咨询禀告,信使馈赠源源不绝。沈攸之以为他果真一片诚心,酬报也非常丰厚。曾经几次提议,以游猎为由,在两州疆界上会面,张敬儿回信说:“心中有就行,形迹不宜太亲密。”沈攸之更加相信他。张敬儿得到沈攸之的情报,都密报给萧道成。萧道成寄信给沈攸之,问:“张敬儿调职的时候,你看谁接替合适?”沈攸之即刻把信给张敬儿看,想以此离间他和萧道成。

【华杉讲透】

比起仰慕,拉人下马更能带来成就感和满足感

张敬儿明摆着是萧道成派来对付沈攸之的,沈攸之却这么轻易就上了张敬儿的当,为什么呢?这是成功人士的通病,认为天下人毫无疑问都崇拜我、仰慕我,男人都想追随我,女人都想嫁给我。张敬儿一个小孩子,因为偶然立功,暴得大位,能跟我交上朋友,那还不得把他给激动死?关羽当初就是这么想的,“小孩子”陆逊就拼命写信表达仰慕,关羽就上了他的当。如今,历史重演,沈攸之也要死在张敬儿手里。

成功人士一定要牢记一个简单的道理,比起仰慕你,为能亲近你而激动万分来说,拉你下马更能给“小孩子”带来成就感和满足感。

3 夏,五月十二日,北魏主拓跋宏派员外散骑常侍许赤虎出使刘宋。

4 五月十三日,北魏主拓跋宏进入武州山;二十七日,进入车轮山。

5 六月七日,北魏开始禁止杀牛马。

【华杉讲透】

历史就是野蛮征服文明,再被文明同化的过程

马,是军事用途;牛,是农业生产工具,都是国家的战略物资。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宰相问牛的故事:汉宣帝的宰相丙吉,有一次出门,在途中遇路人斗殴,打得头破血流,丙吉驱车而过,不闻不问。之后,当看到老农赶的牛步履蹒跚,气喘吁吁时,丙吉却马上停车询问缘由。下属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关心人却关心牛,丙吉说:打架斗殴由地方官处理即可,不需宰相亲理。而春天还不应该太热,那牛若是喘息,说明今年的天气就不正常,农事必会受到影响,所以要关心了。北魏是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杀马杀牛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很正常,尤其是牛,本来是“食材”。现在开始禁止杀马杀牛,这是一个重大的转变,证明北魏已进入农业社会,已经汉化了。

斯宾格勒说,历史就是野蛮征服文明,再被文明同化的过程。这就是例证。

6 袁粲、褚渊都坚决推辞他们的新官职。秋,七月十七日,恢复袁粲原职,仍为尚书令,八月庚子日(八月无此日),加授护军将军褚渊为中书监。

7 冬,十二月六日,北魏改封建昌王拓跋长乐为安乐王。

8 十二月二十九日,北魏城阳王拓跋长寿去世。

9 刘宋南徐州刺史、建平王刘景素,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生活节俭朴素,又爱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由此有美好的声誉;太宗刘彧当年特别喜爱他,对他特别礼遇。当时太祖刘义隆的儿子们都已死尽,诸孙中唯刘景素年纪最长,现任皇帝刘昱凶狂失德,朝野都属意于刘景素。皇帝舅父家陈氏,对刘景素深为厌恶,杨运长、阮佃夫等想要专擅权势,立年长的君主对他们不利,也想铲除刘景素。刘景素的心腹将佐多劝他举兵,唯独镇军参军、济阳人江淹谏止,刘景素不悦。这一年,防阁将军王季符得罪于刘景素,单骑逃奔建康,举报刘景素谋反。杨运长等即刻想要发兵讨伐,袁粲、萧道成认为不可。刘景素也派世子刘延龄到皇宫自陈。于是把王季符流放到梁州,免除刘景素征北将军职务及开府仪同三司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