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讲述一个电影故事的时候，我们只有在别无选择的时候才会诉诸对话。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特吕弗)

在阅读此书之际，你的手在做着什么？

捧着书吗？拿着荧光笔吗？还是拿着一支钢笔？这是本什么样的书？平装本？平板电脑？如果我开始拍摄你读这本书的场景，可能会变得很无趣。

但假设我想表现出你很紧张，荧光笔、钢笔、你的手指——所有这些都可以成为电影元素来表达你的角色的焦虑。上面我刚给大家介绍了一些新的“词汇”，可用于你的视觉句子之中。

如果写一个视觉化的句子需要单词，字典在哪里？虽然不可能列出每一个镜头及其含义，但我们可以将电影语言归结为三个基本要素：眼睛、手和脚。特别要注意手，因为它们可以和重要的物体互动。

通过把这些基本的身体部位放在一起，当它们与周围环境相互作用时，我们就可以开始讲述一个电影故事。每个身体部位都有一组独特的情感特征。

注意，在上面的例子中，我用你的手指、荧光笔和钢笔来表达焦虑这一情绪。情感是你在视觉句子中使用这些词的主要原因。过度使用它们会导致效率下降。例如，拍摄一个男人把过滤器放进咖啡机的特写镜头没有任何意义——除非你想通过这个动作传达某种情感，或者这是一个被极其特殊的情节驱动的咖啡过滤器，之后可以拯救世界，或者上面印有秘密说明。那么，它就是有效的。以下是一些用眼睛、手或脚作为情绪指标的绝佳理由：

眼睛(面孔)

○ 感觉与思索。

○ 好奇心泛滥。

○ 观众的共鸣。

手

○ 焦虑和冲击。

○ 抓取和隐藏对象。

脚

○ 信心和安全。

○ 与环境连接。

○ 展示个性。

○ 改变情节的决定已经做出。

浏览一下上述列表，想办法把它们组合成一个故事。

例如，想象一个特写镜头，简的手拿着一朵花。转场：简的面孔。突然，随着简对这朵花做出的反应，一个动人的故事开始了。然后简看了看旁边。转场：桌上花瓶的镜头。镜头又转向简的面孔：思索着。

此刻，我们可以假设简将把花放进花瓶来完成这个逻辑结构。但是，作为一个扭转，我们切到一个镜头，她的手把花掉落在地板上。转场：简的脚踏在花上。最后，我们切到她的脸，以得到对她所做事情的反应。在这一系列镜头中，我们用眼睛、手和脚传达了大量的情感内容。我们让观众参与到简的选择中，并将他们拉入“决定时刻”。专注于眼睛、手、物体和脚周围的简单目标，可以产生一种超现实的清晰感。

1　眼睛(面孔)

外表和目光。在第四章中，我们提到了很多关于眼睛的内容，以及它们是如何被用作视觉句子的基石的。

眼睛本身也能传达某些想法。通常在荒谬的谈话中，希区柯克会切到一个演员的脸上，在对方说话的时候长时间地听着。这立刻给我们一种不可信的感觉，或者提示有一个隐瞒的秘密。眼睛转向一边能表现出尴尬的情绪。

选择一个奇特的机位也会产生情感上的冲击。希区柯克在1955年的电视剧《复仇》中艾尔莎的特写镜头让我们知道，她可能在撒谎，也可能是在妄想。

甚至拍某人的后脑勺也能有效地显示其情绪。在电视剧 《水晶之谷》(1959年)中，一次谈话场景，希区柯克让一个长镜头徘徊于主角的后脑勺上。她对丈夫的死悲恸欲绝，这传达了一种距离感和对谈话的冷漠。

像希区柯克1959年的电视剧《请君入瓮》(又名《班戈的椅子》)中那样，隐藏脸部的某些部位也很有效。那个有罪的角色坐下来吃晚饭，而一个大烛台挡住了我们观看他的表情。

2　手与物体

正如前面“简和花”的例子所示，手是角色与周围对象交互的主要方式。手成为故事世界中情节的主要驱动力。

通过聚焦于某人手中的物体，导演可以表现出一种情绪，而无须在演员脸上明显地将之表现出来。例如，在《阴谋破坏》(1936年)中，西尔维娅·西德尼对谋杀的记忆与她坐下来吃饭时使用的切肉刀有关。即使在餐桌上的谈话是相当无害的，随着她的紧张感的上升，镜头从她的眼睛切到刀，然后又切回来。(希区柯克)

充满悬念的物品

在希区柯克讲故事的语言中，物品就是一切。这些物品通常是犯罪的证据，并带有情感罪恶感，例如《羊腿与谋杀》中的冻羊腿。警察越接近揭露这件凶器，主角便越紧张，我们也是!所以当警察把烤好的羊腿从烤箱里拿出来的时候，你可以笃定这一定是个特写镜头，并伴随着玛丽负罪的脸的特写。

物品会让人产生偏执，就像希区柯克的电视剧《四点钟》中拉尔夫看到的烟头和啤酒瓶。他认为这些是他妻子撒谎的证据。或者，在《佩勒姆先生的案件》中，佩勒姆希望银行支票和他的新领带能证明他是真实存在的，而这个确凿的证据使他的二重身不能模仿。(译注：二重身，原文doppe l ganger，是德国民间传说中活人的幽灵；面貌相似的人，另一个我。)它们也是我们在整个故事中追踪证据并确认他精神正常的一种方式。

关注细枝末节是悬念的一个关键要素。当最黑暗、最严重的事情发生之时，把悬念的焦点放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物件上。

代理悬念物体是一个叙事对象，它与隐藏的秘密保持一致，代表着对故事可能的结局的不祥威胁(见第十五章)。在我的电影《手机追踪》(2008)中，大卫的手机充满了戏剧性的“重量”，甚至它成了故事中的一个角色，它是大卫尸体的替身。每次有人发现它，它都充满了要泄露整个秘密的悬念。在场景中，手机一经出现，便会充满悬念。在《手机追踪》中，正是因为观众对手机的重要性有着唯一清晰的了解，所以每一个“千钧一发的时刻”的力量才如此强大。

表情达意的手

当一只手打翻了一杯葡萄酒，比如在希区柯克的电视剧《赌门深似海》中，一个快速的特写镜头为这个场景增加了情感的分量。犯错误的角色显然处于紧张状态，粗心大意，或者因为对情节至关重要的原因而过于局促不安。

手也可以表现出焦虑和震惊。手指轻敲，手捏枕头，或者手摆弄铅笔——这些都是塑造人物紧张感的方法。可以通过让一个角色突然掉东西，在窒息时胡乱挣扎，或者在死亡的时候变得软弱无力来表现震惊(参见《冲破铁幕》的烤箱场景)。

在1955年的电视剧《崩溃》中，希区柯克将手部的叙事重要性发挥到了极致。主角在一次车祸中瘫痪了，只有一根手指能动弹。那根手指成了他向警方表明他还活着的唯一方式。所有的紧张和情节都围绕着他的计划是否会奏效展开，因为该地区的噪声让人无法听到他手指的敲击。

3　脚

你可能还记得希区柯克的《火车怪客》(1951年)的开头部分，一双脚步出出租车，走进火车站；另一双脚从另一辆出租车里走出来，做同样的事情。最终，两双脚撞在了一起，故事开始了。

在电影世界里，脚可以承载很多力量。在《火车怪客》中，这两双脚传达了两个人物性格的差异。一个人脚上穿着华丽的鞋子，走路时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昂首阔步。另一个人的鞋子款式比较保守，闷闷不乐地走着。

脚的镜头也可以戏剧性地介绍一个将对故事产生重要影响的角色。在《四点钟》中，当那个多疑的哥哥被介绍给观众时，希区柯克将重点集中在他穿过门口的脚上，强调这个角色的出场是有意义的。同样，在《复仇》中，他展示了恶棍卡尔在谋杀陌生人的半途从卡车里走出来的脚。卡尔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将深刻地改变剧情的发展。

脚也代表着对周围环境的安全和信心。当脚稳稳地踩在地上时，一切都很好，但如果不是这样……危险正在酝酿之中。以这个镜头(图5.1)为例，说明脚和手在《西北偏北》中相互作用(1959年)。

图5.1　脚和手在这一个镜头里讲述了一个故事。《西北偏北》，?1959米高梅电影公司

当加里·格兰特吊在悬崖上时，恶棍的脚踩在他的手上。同一个镜头中，枪声响起，恶棍的双腿和鞋子向一侧一歪，表示他中枪了，如此一来，加里的双手得以解放。恶棍的脚不再着地，这表明他不再安全。同样，在1964年的《艳贼》中，当玛妮挣扎着决定是否要再次偷钱，马克试图强迫她直面问题时，她步履蹒跚。

在《怒海孤舟》(1944年)中，一个人的腿必须被截肢，这对他的命运来说是个坏兆头(很快之后，他就落水了)。在《怒海孤舟》中有一个难忘的浪漫时刻，一对情侣躺在一起，希区柯克将镜头下移，拍他们光着的脚互相搔痒。

眼睛、手和脚是视觉句子的重要元素。有了它们，你可以浓墨重彩，构建无穷无尽的故事。这一切，仍旧是无声无息地完成的。

4　元素组合

还记得上一章那个女人偷钱包的例子吗？ 情景重现，这一次，想想你在哪里可以用眼睛、手和脚来帮助讲故事。

人们在阳光明媚的海滩上玩耍，但是一个穿着长裤套装的女人带着一朵花走进了附近的房子。她悄悄地走进来，隔壁房间的男人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到了。她拿着花，寻找花瓶。他在打电话，而她在偷听。她听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非常震惊。她将花掉落在地板上，还踩了一脚。她看见他的钱包放在厨房的柜台上。她抓起钱包放进了口袋。她得手了，匆忙地走了出去，却忘了关门。

或许在此例中，当她听到这个男人说话，变得好奇时，你可以用特写镜头拍她的脸。当她对自己所听到的深感震惊之时，你可以用一个特写镜头拍下她的手紧紧握住钱包带的样子。请注意，钱包的存在允许围绕一个物品构建一个简单的故事。当她拿起钱包时，用一个特写镜头拍她的笑脸，表示她对自己的决定感到高兴。一个她在人行道上拖着脚走路的镜头可能有助于表明她已经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但仍然很紧张。对她，这是一个关键时刻，她被打断了一下，一个孩子追逐着滚动的排球，拦住了她的去路。故事继续。

以这种方式看待叙事也有助于剧本的写作，因为它迫使你远离对话，转向视觉。一旦你开始把物品置于一个房间，让你的主角与之互动，一个故事就一定会冒出来。

记住，记住只使用这些技巧来强调情感，以讲述故事。如果你开始过度使用这些特写镜头，它们就会被用滥，变得无效。只有当一个重要的情绪反应促使你做出决定时，才可以用它们来吸引观众。在下一章中，我们将讨论如何鉴赏特写镜头，以及在摄影机邻近度的“管弦乐”中，如何将它们与全景镜头结合起来。〔译注：邻近度(Proximity)，是描述地理空间中两个地物距离相近的程度，其确定是空间分析的一个重要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