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该死的阉人刷得太用力,我觉得我可怜的下体都要流血了。”莫西看见我劈头就说。他们把他送到了这一层。我忽然想道:他们为什么要分开我们?
“我说,先生们,又不是我割了你们两个,你们别拿我可怜的小骑士撒气。怎么,听见我受苦受难,你笑得这么开心?”莫西说。
我没注意到我在笑。他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他的表情变得严肃。
“咱们走一走,我有话要和你说。”他说。
我很好奇,在一座向上而不是平面生长的城市里,道路究竟是如何连通的。那条瀑布究竟落向何方。
“追踪者,我真为你抱歉。要是混在人群里,我估计就找不到你了。”
“什么?”
他指了指我身上的衣服,我和他一样,也和周围经过的许多男人与男孩一样,身穿长套衫和只在颈部扣住的斗篷。然而颜色只有我见过的那几种:灰色、黑色和蓝色。有些比较老的男人在光头上戴着红色或绿色的帽子,腰上缠着红色和绿色的腰带。偶尔也有女人在拖车或敞篷车厢里经过,她们有些身穿白色罩袍,罩袍长袖阔如翅膀,顶部分开以托起胸部,她们缠着几种颜色的头巾,头巾像高塔似的巍然耸立。
“我从没见过你穿得这么整齐。”他说。
两头驴拖着的一辆车经过我们,车里坐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年。他们来到我视线尽头的楼层边缘,一转眼就消失了。刚开始我以为车上的人掉下去摔死了。
“这是一条盘旋路,时而进入、时而开出树身。到了一些地方,假如他们想离开堡垒,可以走带咱们上来的那种桥下去。”莫西说。
“一夜之间你忽然成了都林戈的百科全书。”
“只要不睡觉,一夜之间你就会学到很多。你听这个。都林戈人把城市建在高处是因为有个古老的预言说大洪水有朝一日还会再来,许多人依然坚信如此。这是一位老人告诉我的,不过也许半夜不睡觉满街乱逛害得他发疯了。大洪水淹没了所有土地,包括魔魅山和孔谷尔之外的无名山脉。大洪水杀死了陆地上的巨大野兽。你要知道,我去过许多国度,所有人似乎都认同的一点是大洪水曾经来过,有朝一日还会再来。”
“所有国度似乎都认同的一点是诸神既小气又善妒,宁可摧毁整个世界,也不愿见到世界抛弃祂们而前进。你说咱们必须谈谈。”
“对。”
他抓住我的胳膊,加快步伐。“我认为咱们不妨认为有人在监视甚至跟踪我们。”他说。我们走过一座桥,从一座宽阔的塔楼下走过,蓝色的石砌拱道比十个人还高。我们继续向前走,他的手依然抓着我的胳膊。
“没有孩子。”我说。
“什么?”
“我没见到任何孩子。昨晚没见到,当时我以为是因为太晚了。然而白天已经开始了这么久,我还是一个孩子也没见到。”
“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你见到哪怕一个孩子了吗?”
“没有,但我有其他事情要告诉你。”
“还有奴隶。都林戈有了魔法就不是都林戈了。奴隶在哪儿?”
“追踪者。”
“刚开始我以为给我擦澡的仆人是奴隶,但他们似乎很擅长他们的技艺,尽管所谓的技艺是擦背和刮下体。”
“追踪者,我——”
“但有些地方不——”
“操他妈的诸神,追踪者!”
“怎么了?”
“昨天夜里。我在女王的寝宫。卫兵带你去你的房间,但带我去我的房间只是为了给我洗澡,然后把我带回王宫。”
“她叫你回去干什么?”
“都林戈人是非常直接的一群人,追踪者,而她是一位非常直接的女王。你知道答案了,又何必非要问呢?”
“但我不知道啊。”
“他们带我去她的寝宫,坐的还是咱们来的那节车厢。这次有四名卫兵陪着我。要不是他们拿走了咱们的武器,我都要拔剑了。女王要再次接见我。我似乎迷住了她。她依然认为我的皮肤和头发是魔法的结果,而我的嘴唇,她说我的嘴唇像开放的伤口。她要我躺在她身边。”
“我没问你。”
“你应该知道。”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觉得我必须告诉你,尽管这事情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真是该死。她冷冰冰的,追踪者。我的意思不是说她很冷漠,没有表现出任何感情,包括快感在内,我的意思是说她摸上去冷冰冰的,皮肤比北方还冷。”
“她要你做了什么?”
“你非要问我这个吗?”
“你以为我会问你什么,治安官,问你感觉怎么样?我认识许多可以去请教这个问题的女人。”
“我不是女人。”
“当然不是。女性会把这种事视为理所当然的发展。男人,男人会跪倒在地,哭喊多么恐怖,何等的贬损。”
“难怪你这人交不到朋友呢。”莫西说。
他气冲冲地走开,我不得不跑上去追他。
“你问我要耳朵,我却给了你一拳头。”我说。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转过身:“我接受你的道歉,就算你在道歉吧。”
“你仔细说说。”我说。
芒衮加正在苏醒。打扮得像长者的男人在去长者该去的地方。没有人拿的瓶罐在窗口把昨晚的剩饭倒进深入树干的排水沟。穿袍服戴帽子的男人夹着书籍和卷轴步行经过;驴子或骡子拖,但没有缰绳的车里坐着穿斗篷和长裤的男人。女人推着满载丝绸、水果和饰品的小车。右手边树枝的侧面,人们悬在挡墙外面,带着染料、木棍和刷子,继续绘制女王的壁画。火烧鸡油和炉烤面包的芬芳气味从看不见的地方飘来,到处都能闻到。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无所不在,反而变成了一种新的静谧:齿轮转动、绳索受力、巨大轮盘的撞击和搏动,然而眼睛看不到这些声音都来自何方。
“他们甚至不让我自己洗澡,说女王闻得出肮脏的气味,最细微的一丁点也会害得她像下暴雨似的打喷嚏。我说,那么你和这些国度的许多人一样,也闻不到自己胳肢窝底下的怪味了。然后他们给我涂上一种香膏,说这是女王最喜欢的,那气味就像庄稼底下的屎尿,呛得我龇牙咧嘴。在我的头发里,在我的鼻子里,现在也还有,你难道闻不到吗?”
“闻不到。”
“那就是早晨洗澡又刷掉了,连同我全身的皮肤和大部分头发。追踪者,索戈隆也在。”
“索戈隆?在旁边看?”
“好大一帮人看着呢。女王可不会单独**,国王也一样。她的女仆,她的巫师,两个看着像顾问的男人,一个医生,索戈隆,还有女王的所有卫兵。”
“这个王国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
“是啊,是啊,真该死。我认为老巫婆向女王承诺了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而且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她要你做了什么?”
“什么?”
“到处都看不见孩子,你来的第一个晚上,女王就要你侍寝。你有没有——”
“有,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吧?我把我的种子留在她身体里了。看你的模样,就好像**有任何意义似的。它甚至不等于有兴趣。”
“我又没问。”
“你的眼睛在问,而且还在评判。”
“我的眼睛根本不在乎。”
“随你怎么说。然后我当然也不在乎。然后她的巫师和夜间看护说行了,我的种子在她身体里了。巫师确保了万无一失。”
“一个女王为什么要和她刚认识的外国人睡觉,还要确定他把种子留在了她身体里?为什么整个宫廷都觉得这件事很重要?我跟你说,莫西,这片土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而且女王冰冷得仿佛山巅。她一言不发,他们警告我不得直视女王。她的样子甚至不像在呼吸。所有人都注视着我们,我感觉就像在戳地板上的一个洞。”
“谁警告你?”
“给我洗澡的卫兵。”
“他们看上去像她吗?皮肤黑得发蓝?”
“我们见到的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
“我们既没见到奴隶也没见到孩子。”
“你说过了。对了,追踪者,她有个笼子。笼子里有两只鸽子。真是奇怪的宠物。”
“没人养这种恶心的动物当宠物。阿依西使用鸽子。索戈隆也用。我问她的时候,她说她要送信给都林戈女王。”
“他们逼着我在她身体里留了两次种。”
“索戈隆对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
“咱们应该去找其他人。”
我抓住他的手,把他拖进一个门洞,然后抱住他。
“追踪者,这他妈是搞——”
“有人跟踪我们,两个。”
“哦,你说的是我背后一百步的那两个男人吗?一个穿蓝斗篷和白袍子,另一个像骑手,穿开襟马甲和白裤子。两个人尽量假装不是一伙的,但显然是同路人,对吧?追踪者,我认为他们在跟踪我。”
“咱们可以把他们引到那块楼板上,然后把他们推下去。”
“你的人生乐趣都这么暴躁吗?”
我推开他。我们继续向前走,走过数不胜数的许多级台阶,我注意到小径带着我们绕树干转了两圈,小房子的屋顶、塔楼和宏伟的厅堂在身边经过。几乎每次拐弯,我都能在远处多看见一棵树。每次拐弯,我对莫西的怒火就烧得更旺了一点,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一座没有儿童的城市,一个渴望怀孕的女王,哪怕是借你的种。被她选中是不是挺荣幸的?”
“这么低劣的风俗,荣幸从何而来?”
“但你还是脱掉袍子,竖起来迎上去了。”
“你生什么气?”他问。
我看着他:“我似乎迷路了,我不知道我在这儿干什么。”
“你怎么能迷路?我跟着你走,所以我也迷路了。”
那两个人不再等我们前进,而是走向我们。
“也许你寻找的不是一个去开战或拯救男孩的理由,而仅仅是一个理由。”莫西说。
“操他妈的诸神,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这一辈子都花在追捕别人上。不是急着去做什么的人,就是急着想逃跑的人,但你呢?你似乎只想斩断尘缘。你不在乎这件事,你为什么会在乎呢?但你在乎任何事吗?或者任何人?”
听到这里,我只想挥动拳头,把他的下一句话打回他肚子里。
他望着我,眼神锐利,等我回答。我说:“咱们该怎么处理这两个人?我们没有武器,但有拳头。还有腿脚。”
“他们——”
“别回头,他们追上来了。”
两个男人看上去像僧侣,高,非常瘦,一个留长发,像阉人似的修过脸;另一个不如这一个高,但同样很瘦,他盯着我们看了不到一眨眼的工夫,视线随即越过我们。莫西去拔剑,但他没带佩剑。他们从我们身旁走过,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浓重的香料气味。
回我房间的路上,连想到诸神在此休憩也无法阻止我咒骂。
“真是没法相信,你居然睡了她。”
他转身瞪着我:“什么?”
我停下脚步,转过去。单独一辆拖车从我们身旁驶过。街上空****的,但你能听见小巷里的店铺传来买卖叫喊的声音。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感谢诸神,我只是个卑贱的丛林小子,”我说,“她肯定以为你是东方的王子。”
“你觉得事情是这样的?你太卑贱,所以不配被利用和灭口?”莫西说。
“假如她怀孕了,你可以感谢诸神,你能成为一大群孩子的父亲。就像老鼠。”
“听着,你这个搞树丛的。你别拿换了你一样会做的事情来评判我。难道我有的选吗?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会怎么做,在女王盛情款待你的夜晚羞辱她?我们会得到什么下场?”
“这对我来说太新鲜了。从来没有男人为了我去睡其他人。假如她怀孕了,这儿的女人都会来找你的。”
“假如她怀孕了,她们会去找任何一个人。”莫西说。
“不,只会找你。”
“那就让她们来呗。她们会发现都林戈至少有一个男人不是懦夫。”
“我现在可以狠狠地揍你一顿。”
“你,两条腿猎狗,以为你能打败一名战士?尽管来试试看。”
我径直走向他,攥紧双拳,但就在这时,几个穿学者袍的男人走出一条小巷,从我们身旁走过。其中三个人转过身,脚和其他人一起向前走,但背着身子看我们。我转身走向我的房间。我不希望也不指望莫西跟我走,但他还是跟我走了,他刚进门,我就狠狠地把他按在墙上。他想推开我,但做不到,于是他提膝撞我侧肋,我的肋骨顿时移位,像是被他撞断了一根。剧痛跳进我的胸口,向上跑到肩膀。他使劲推开我。我踉跄后退,被绊了一下跌倒。
“操他妈的诸神。”他叹息道。
他伸出手,拉我起来,我却顺势拽倒他,挥拳打中他的胃部。他倒下,惨叫,我扑到他身上,企图用拳头砸他,但他抓住了我的双手。我向后拉,我们滚了几圈,撞在墙上,又滚向露台门,门开着,我们险些掉下去。我翻到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他从我背后抬起双腿,交叉搭上我的肩膀,一发力推开我,我摔在地上,他扑到我身上。他给我一拳,但我躲开了,他打在木头地板上,惨叫一声。我再次扑到他身上,用手臂缠住他的脖子,他向后翻倒,重重地砸在地上,而我垫在他底下,气息从我鼻子和嘴巴里被挤出去。我无法动弹,什么都看不见。他翻身钻到我底下,一条胳膊扼住我喉咙,双腿固定住我的双腿。我挥舞我还能动弹的那条胳膊,他一把抓住。
“住手。”他说。
“去搞刺棕榈树吧。”
“住手。”
“我要杀了——”
“住手,否则我就扭断你的手指。你到底住不住手?追踪者,追踪者!”
“我听见了,婊子养的。”
“不许说我母亲是婊子,道歉。”
“我要说你母亲和你父——”
我剩下的话变成了一声惨叫。他使劲拉我的中指,我觉得皮肤马上要爆裂了。
“我道歉,从我身上起来。”
“我在你底下。”他说。
“放开我。”
“诸神在上,追踪者。灭掉你的满腔怒火吧。还有更大的麻烦等咱们解决呢。到此为止了?可以吗?”
“行,行,行。”
“你向我保证。”
“我他妈向你保证!”
他松开手。我想转身揍他,没法握拳就扇他耳光,没法扇耳光就踢他,没法踢他就用头槌,他挡住我的脑袋我就咬他。但我还是站了起来,揉搓那根手指。
“断了。被你弄断了。”
他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你手指和你肋骨一样,都没断。但手指很麻烦。要是扭伤了,一整年都好不了。”
“我不会忘记这个的。”
“不,你会忘记的。你和我打架是因为在我认识你之前很久,其他什么人欺骗了你。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睡了一个女人。”
“我是最大的大傻瓜。你们全都这么看我,鼻子很灵的那个傻瓜。如你所说,我只是一条猎狗。”
“我说过头了。追踪者,打架时候的气话。”
“我是来自河流地带的猎狗,我们那儿用牛粪砌茅屋,因此我对你们这些人来说只是野兽。所有人都有两套计划,甚至三套四套,只希望自己获胜,其他人统统失败。治安官,你的第二套计划是什么?”
“我的第二套计划?我的第一套计划是查清楚是谁谋杀了一位长老和他全家,结果遇到了一群非要打扰他们尸骨的怪人。我的第二套计划肯定不是跟踪一个嫌疑犯去图书馆,结果看着图书馆被烧毁。我的第二套计划肯定不是杀死我自己的手下。我的第二套计划肯定不是跟着一帮连一起过街都做不到的浑球逃跑,全都是因为我的弟兄见到我就会杀死我。我的第二套计划,信不信由你,肯定不是因为无处可去而必须和这么一帮倒霉蛋待在一起。”
他站起身。
“滚你的吧,还有你的自怨自艾。”我说。
“我的第二套计划是救出这个男孩。”
“你又不在乎这个男孩。”
“不,你错了。一夜。一夜之间我就失去了一切。然而这一切失去得这么快,也许它们本来就什么都不是。现在只有这个男孩能让我过去这几天的人生像是有点意义了。既然我要失去一切,那就操他妈的诸神和群魔吧,我非要让我的人生有点意义不可。我现在只剩下这个男孩可以在乎了。”
“索戈隆想自己去救男孩。也许还会带上女孩和水牛,为了保护他们返回曼萨。”
“操他妈索戈隆想怎么怎么一千遍。她还需要你去找男孩。事情非常简单,追踪者。别告诉她任何消息。”
“我不——”
他看着我,竖起手指放在他嘴唇上。他朝肩膀背后摆摆头。他悄无声息地走向我,直到嘴唇碰到我的耳朵,他耳语道:“你闻到了什么?”
“各种气味,没什么特别的。木头、皮肤、腋臭、体臭。怎么了?”
“你我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你闻到了什么陌生的气味?”
我和他交换位置,缓缓退到房间的另一头。我的小腿碰到凳子,我把它搬开。莫西跟着我慢慢地走,用腿挑起凳子。来到侧墙前——就是从里面伸出桌板的那面墙——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粥、木油、干草绳、汗水,还有很久没清洗过的身体的臭味。墙背后?墙里面?我指了指木墙板,莫西脸上的表情也在问同样的问题。我拍了拍木板,有什么东西像老鼠似的跑开。
“应该是老鼠。”莫西悄声说。
我用手指顺着木板上沿摸,摸到一个三指宽的卡槽后停下。我用手指抓紧木板,使劲一扳。我又扳了一下,木板从墙上断开。我伸手抓住缺口,把木板扯了下来。
“莫西,诸神在上。”
他向里看,倒吸一口凉气。我们站在那儿看呆了。我们手忙脚乱地抓住木板,把它们拆掉,这些木板和我们一样高,拆不下来的我们就抬脚踢进去或者踢开。莫西几乎疯狂地抓住一块块木板,就好像在和时间赛跑。我们又是拽又是扯又是踢,在墙上弄出的窟窿和水牛差不多宽。
这个男孩既不是站着也不是躺着,而是靠在干草铺的**。他双眼圆睁,满脸惊恐。他很害怕,但无法说话;他想逃跑,但做不到。男孩无法尖叫,因为像动物内脏似的某种东西从他嘴里一直塞进喉咙。他无法动弹是因为绳索。他的所有肢体——双腿、双脚、脚趾、胳膊、双手、脖子和手指——全都绑在绳索上,能够牵动绳索。他圆睁的双眼淌出眼泪,仿佛盲目的河流,瞳仁的灰色犹如阴天。他似乎是瞎子,但他能看见我们,因为我们的凑近而惊恐万状,他向后缩、叫喊、手舞足蹈,想挡住面部不受伤害。房间因而发狂,桌板伸出来又收回去,大门打开又关上,阳台绳索松弛又收紧,马桶自己倒空。绳索绑着他的腰部,将他固定在位置上,但有一块木板上有个小洞,宽度足以容纳他的眼睛,因此,对,他能看见。
“孩子,我们不会伤害你。”莫西说。他向男孩的脸伸出手,男孩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撞在草垫上,他转过去,以为会挨打,泪水淌成小河。莫西抚摸他的面颊,他对着嘴里的东西尖叫。
“他不懂我们的语言。”我说。
“看看我们,我们不是蓝皮的。我们不是蓝皮的。”莫西说,缓慢而长久地抚摸男孩的面颊。男孩还在手舞足蹈,桌子、窗户和房门还在开开关关、出出进进。莫西继续抚摸他的面颊,直到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停下。
“他们肯定是用魔法绑住这些绳子的。”我说。
我解不开绳结。莫西把手指插进他右脚凉鞋的一个小槽里,抽出一把小刀。
“卫兵一般不会搜查踩过屎的鞋。”他说。
我们割掉男孩身上的所有绳索,但他依然站在那儿,靠着干草床,他赤身**,浑身汗水,他双眼圆睁,像是除了惊吓就没有过任何情绪。莫西抓住插进他嘴里的管子,带着巨大的悲哀看着男孩,他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抽出管子,动作不快,但很坚定,直到完全抽出来才停下。男孩反胃呕吐。所有绳索都切断了,门和所有窗户全都紧闭。男孩望着我们,皮肤上带着绳索磨出的疤痕,他的嘴唇在颤抖,像是想说什么。我没有对莫西说他们很可能割掉了他的舌头。莫西在北方最乱的一座城市里担任治安官,也算见过世面,但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事情。
“莫西,每一幢房子,每一个房间,那些缆车,全都是这样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
“为了寻找那个男孩,拯救那个男孩,无论我走到那里,都会遇到比他现在的命运更加恐怖的事情。”
“追踪者。”
“不。这些魔鬼不会杀死他。这个男孩没有受到伤害。完全没有。我闻得很清楚;他活着,身上没有腐败或死亡的气味。你看看你怀里的这个男孩,他甚至站不起来。他在那面墙里面待了多少个月?从出生开始?你看看这地方,简直是最污秽的噩梦。吸血怪物难道能比他们更坏?”
“追踪者。”
“怎么能这样?莫西,你和我是一类人。别人召唤我们,我们知道我们会见到恶事。撒谎、欺骗、殴打、受伤、杀人。我的忍耐力很强。但我们总是以为怪物有钩爪、鳞片和毛皮。”
男孩望着我们,莫西抚摸他的肩膀。他不再颤抖,他的视线越过阳台门,像是从未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莫西把他放在凳子上,转身面对我。
“你在想你能做什么。”他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绝对不会教你该怎么想。只是……听我说,追踪者。我们为了那个男孩来到这里。我们只有两个人,却要和一个国家作对,连原先的同伴都有可能变成敌人。”
“我认识的每个人都对我说,追踪者,你不为了任何事物而生或而死。你这个人就算一夜之间忽然消失,其他人的生活也不会变得更糟糕。也许这就是我愿意为之而死的那种事……行了,你说吧。”
“说什么?”
“说这事情不是我和我们管得了的,说这不该是我们的战斗,说这是傻瓜而不是智者的行为,说这么做也无济于事……行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些狗娘养的长蛆孙子,咱们从哪儿杀起?”
我瞪大了眼睛。
“你想想看,追踪者:他们本来就不打算放咱们走。那咱们就留下吧。这些胆小鬼很久没直面过敌人了,多半以为佩剑和首饰是一码事。”
“他们的人成百上千,甚至还要翻倍。”
“我们不需要担心成百上千的人。只需要担心宫廷里的那一小撮。从可憎的女王开始好了。先赔笑脸,装傻瓜。他们很快就会召唤我们去宫里,比方说今晚。现在咱们该喂这个——”
“莫西!”
凳子上空了。通往阳台的门来回摆动。男孩不在房间里。莫西冲上阳台,他速度太快,我必须抓住他的斗篷,否则他肯定会摔下去。莫西的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在尖叫。我把他拉回房间里,但他依然想冲出去。我搂住他,抱得越来越紧。他停止挣扎,任凭我抱着他。
我们等到天黑才去找奥格。喂我们吃饭的白痴来敲门,请我去宫里赴晚宴,但不是和女王一起。等鼓声敲响,我就该去码头等缆车。懂不懂?莫西拿着小刀躲在门背后。肯定有人见到男孩跳下去摔死,尽管可怜的孩子掉下去的一路上没发出任何声音。也可能在都林戈,奴隶掉下去摔死根本不稀奇。我还在想这些的时候,他企图把脑袋伸进房门,直到我说先生,要是你进来,当心我连你一起做了,他蓝色的皮肤变成绿色。他说那就明天吃早饭见吧,好不好?好。
我闻到萨多格在姆卢玛也就是第三棵巨树上,这棵树更像一根杆子,张开宽大的羽翼捕捉阳光。莫西担心会有卫兵监视我们,但都林戈人过于傲慢,没人将两个未来的播种机器视为威胁。我对他说,咱们的武器在他们眼里肯定很有趣,不,不仅是我们的武器,而是所有武器。他们就像没有刺但不知道有动物吃它们的植物。男人和女人盯着我们看,莫西忍不住去掏他藏在衣服里的小刀,我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猜他们见过多少个男人有你的肤色?他点点头,平静下来。
缆车来到姆卢玛的第五层楼停下。萨多格在第八层。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凶。到这座城市之前就变凶了。”萨多格说。
“谁?维宁?”我问。
“别再叫我那个肮脏的名字。这是她的原话。但这就是她的名字啊,否则我该怎么叫她?她说‘我叫维宁’的时候你也在,对吧?”
“嗯,她对我一直很凶,所以我——”
“她从来不凶。我让她坐在我的肩膀上,对她也从来不凶。”
“萨多格,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咱们必须谈谈。”
“维宁,他们为什么把我们和其他人分开?我只说了这一句,然后她就说维宁不是她的名字,尖叫着要我拿开我的怪物胳膊和怪物脸,你绝对不能靠近我,因为我是想焚毁世界的恐怖战士。然后她叫我肖加。她变了。”
“萨多格,也许她看待事物的方式和你不一样,”莫西说,“谁知道女人的心思呢?”
“不,她变了,而且——”
“你别提索戈隆。她的瘦巴爪子插进了天晓得多少个碗里,咱们不可能一次全谈清楚。这儿有阴谋,萨多格,女孩很可能和索戈隆是一伙的。”
“我提到索戈隆,她却啐了一口。”
“谁知道她们为什么吵架呢。奥格,咱们有更严重的问题。”
“这么多绳索,不知道都连着哪儿,却能牵动所有东西。可怕的魔法。”
“是奴隶,奥格。”莫西说。
“我不明白。”
“其他的事情改天再说,萨多格。女巫有其他的计划。”
“她不想找男孩了?”
“找男孩依然在她的计划里,但我们已经不在了。她打算先让我找到男孩,然后在女王的帮助下单独占有男孩。我猜女王和她谈了某种交易。也许等索戈隆救出男孩,女王会开放前往姆韦卢的安全通道。”
“但咱们要做的不就是这个吗?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不知道。这个女王很可能要留下我们,为他们邪恶的科学服务。”
“所以这儿每个人都是蓝色的?邪恶的科学?”
“不知道。”
“维宁,她用一只手把我推出门。我做了什么,让她这么讨厌我。”
“她把你推出门?用一只手?”我问。
“我不就是这么说的?”
“我见过一个被激怒的女人推翻一辆满载金属和香料的马车。也许那辆车就是我的,也许她就是我激怒的。”莫西说。
“萨多格,”我提高嗓门说,让莫西闭嘴,“我们必须提高警惕,我们需要武器,我们必须逃出这座堡垒。你对那个男孩有什么看法?咱们应该去救他吗?”
萨多格看看我和莫西,然后望向门外,他皱起眉头:“咱们该去救男孩。他又没做错什么。”
“那么这就是咱们要去做的了,”莫西说,“咱们等他们抵达都林戈。咱们自己拿下他们,不告诉女巫。”
“咱们需要武器。”我说。
“我知道他们把武器放在哪儿,”萨多格说,“没人能搬动我的铁手套,所以我自己把它们拿给了武器保管人。”
“哪儿?”
“这棵树上,最底下一层。”
“索戈隆呢?”莫西问。
“那儿。”他指着我们背后。宫殿。
“很好。等吸血怪物来了咱们就去。在此之前——”
“追踪者,怎么了?”莫西问。
“什么怎么了?”
“你的鼻子到底还灵不灵啊?空气中的这股甜味。”
他话音未落,我就闻到了。气味变得越来越甜、越来越浓。房间是红色的,因此没人看见橙色烟雾从地面升起。莫西首先倒下。我踉跄两步,跪倒在地,看见萨多格跑向房门,愤怒地捶打墙壁,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躺了下去,房间为之颤抖,再然后房间里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