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在火星的化石中发现了生命的证据(1 / 1)

“我决定,美国太空项目将把全部智慧和技术力量放在寻找火星生命的深层证据方面……”

——比尔·克林顿

一个星期二的下午,伦敦打来的一个电话让我首次意识到整件事情都起了变化。

“霍格兰德先生,我们是伦敦BBC电视台。你对今天这条新闻‘NASA在一颗来自火星的陨石中发现了化石’作何评论?”

当然,我的最初反应是非常怀疑——“什么样的化石,”我问,“哪里报道的新闻?”

话筒中传来“哔”的一声。

“喂?”我切换到新的来电。

“霍格兰德先生吗?我们是BBC广播电台,你愿意发表一下看法吗?”

“火星纪念碑”成为新闻焦点的时代就这样到来了,我们终于突破了那道“官方保持沉默之墙”,它几十年来一直囚禁着具有高度争议的“火星生物假说”。

第二天——1996年8月7日——是个改天换地的日子:NASA在华盛顿召开了有史以来最引人注目的新闻发布会,宣布了“一项惊人的发现……证明三十多亿年前,火星上可能存在原始形式的微生物” 。

8月13日,星期二,事态再次变化。NASA在一周内第二次召开重大新闻发布会,地点在喷气推进实验室的冯·卡尔曼礼堂。会议目的是宣布一个更加惊人的进展:无人太空船“伽利略号”首次拍摄到木星的偏远小卫星,木卫二上面似乎有生命存在的迹象。木卫二上可能存在生物的假说是我在17年前首先提出来的。

当天早晨《纽约时报》的大标题是:“木星的卫星木卫二可能有生命存在”。

17年前,比现在年轻一点的理查德·霍格兰德第一个创造出了木卫二生物的预测模型,写成一篇16页的综合性报告,发表在1980年1月的《星&空》期刊上,题为《木卫二谜题》。从《时代杂志》的报道来看,NASA使用的正是我当年提出的同一个模型。

我的报告谨慎地将相关科学文献与当时NASA的实验项目,以及无人太空船“旅行者号”的外太阳系观测结果综合到一起。在NASA庞大的数据库——包括1979年传回地球的全新木星及其卫星的近景照片——中,我不辞辛劳地搜集反映木星与木卫二早期环境情况的历史证据,结果越来越怀疑木卫二表面曾经覆盖着一层液态的“行星海洋”,这片海水现在仍然隐藏在数英里厚的破碎冰层之下。

根据NASA的研究数据和我总结出的木卫二(以及木星)的独特早期环境历史,我尝试推出一个现实性的构想:远古时代就存在的冰层覆盖的“行星海洋”,可能在数十亿年前就开始独立孕育和进化出所谓的“木卫二生物”。

1979年,这样的想法曾经遭到过NASA的嘲弄,而十七年后的现在,却被JPL在新闻发布会上高调宣扬——似乎是他们自己发现的一样!

为什么我一直强调“整件事情完全变了”呢?

1976年“海盗号”考察火星后不久,著名记者亨利·库珀写了一篇分为两部分的文章,以“寻找火星生命”为题,发表在《纽约客》上。第一部分叫做“生命体的共鸣”,基本上是在鼓吹当时卡尔·萨根对外星生物问题的观点。从二十多年前开始,萨根的观点就给我的研究工作带来了巨大的阴影,而1996年,短短一周之内,长久以来的阴影不复存在。当年,萨根曾经提出:

如果我们在火星这颗与地球同在太阳系的行星上面发现了独立进化出来的微生物,那么,这意味着自然界创造生命是比较容易的事情……(火星之外)的整个宇宙中一定也会充满了生命。

8月7日官方发表的火星问题声明是NASA精心策划的,可以看出,NASA一定是在政治方面得到了比尔·克林顿总统的授意才会这么做——意味着我们成功驱散了1976年萨根给地外生命研究问题带来的阴影。

那么,NASA“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

故事还要先从1984年说起。NASA每年都会出资派人到广袤无垠、“片石无存”的南极冰盖地区搜寻陨石,1984年的NASA陨石搜寻队在南极艾伦丘陵首次发现一块特殊的陨石(编号ALH84001,其后又发现了一些)并把它与其他样品带回得克萨斯州休斯敦的约翰逊航天技术中心。

在休斯敦中心,不知怎的,人们把ALH84001和其他样品弄混了,结果整整13年都没有检查过它,直到两年多前,研究人员才发现这块陨石是一块来自火星的罕见外星样品。约翰逊航天中心成立了一个联合研究小组,大卫·麦凯担任领队,组员包括来自斯坦福大学、佐治亚大学、加州理工学院、私人承包商的科学家们,小组决定分析陨石的成分,特别是看能不能找到与生命有关的物质。

关于这件事,我们首先需要弄清楚NASA是如何确定这块陨石来自火星的。

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海盗号”曾经考察过火星环境吧,“海盗号”登陆器取样和分析了火星的大气成分,发现火星大气的同位素组成相当独特,它含有氮气和氧同位素混合物、富含氩气——与太阳系中其他天体都不一样。

因此,可以想见20世纪80年代的天文学家当时的震惊:他们发现一整个品系的陨石内部都有小气泡,气泡中的成分与火星目前的化学和同位素成分完全一致,吻合度在九个数量级以上。

ALH84001的内部深处还有气泡,成分也与火星大气一致,所以我们可以判断这些石头直接来自火星,问题在于,石头里面是否能够窥见“火星生命”的痕迹。

使用最先进的高灵敏度“微探针二次激光质谱仪”,NASA研究小组中由理查德·扎尔领导的斯坦福大学组员开始寻找可能存在于ALH84001中的生命物质,结果他们成功地在陨石的内层表面找到了痕量(大于百万分之一)的多环芳烃(PAH)。这是人类在火星陨石中发现的第一批有机分子,那么,这些有机物质的来源是什么呢?

PAH可以是无机生成的。例如,恒星坍缩和新的星系诞生时星际云中的紫外线可以导致PAH的生成。它也可能来自生物活动产生的废物,或者是更为复杂的高生物分子降解而成的“分子化石”。ALH84001中的PAH是无机生成的,还是来自富含碳的高分子——火星上的生命物质——降解物,即“分子化石”?

重要观察结论:研究者发现,陨石中的PAH并非均匀分布,似乎在更深处聚集。这非常重要,因为它意味着ALH84001中的PAH确实来自火星。如果在陨石外部,则有被地球有机物污染的可能,毕竟这块陨石已经在南极地区待了近13,000年,并且后来又因为工作人员的“疏忽”而在约翰逊中心的某个抽屉里躺了13年。

更有趣的是,陨石内部的PAH看起来主要集中在一些碳酸盐结晶周围,碳酸盐是一种在液态水中形成的富含碳的无机晶体。进一步的分析显示,这些晶体的碳氧元素同位素成分说明它们是陨石中土生土长的东西,并非是在地球南极的13,000年中产生的。

使用“背散射电子成像技术”对碳酸盐晶体的进一步研究表明,结晶上交错出现富含铁和镁的条带,还有一些富含硫的条带。这些特殊化合物的集中出现是某些无机化合过程所导致的。在地球上,如此纯度的碳化物通常是细菌代谢的产物。

NASA团队最令人激动的发现是在高分辨率扫描电子显微镜(SEM)的帮助下完成的,他们拍摄到了碳酸盐结晶团的中心部分,其表面具有“不规则的粒状纹理”。研究者认为,“这样的表面,既不像(自然矿藏)裂痕,也不像岩石中碳酸盐自然生长的样子……这些(小球)的表面还呈现规则的卵形和拉长的状态,长度从20微米到100微米不等……类似的卵形纹理在意大利南部更新世的方解石(含碳)表面也有发现……人们认为这是方解石内部沉淀的微型细菌导致的”。

用通俗易懂的话说,就是:

从化学、同位素和有机体的角度分析,NASA的研究团队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的超高倍电子显微镜下那被极度拉长的结构,就是火星微生物化石!

小组成员之一、加州理工学院的约瑟夫·科尔施维克的看法比较“保守”:“让我震惊的是它们泪珠一样的形状——这是‘生物活动的指纹’,而无机生成的晶体都是高度对称的。”

NASA8月7日的声明——他们可能发现了“地外生物”的“科学证据”——与他们科学政策方面的改变同样重要。与媒体聚集在华盛顿市区NASA总部参加新闻发布会同时,美国总统威廉·杰弗逊·克林顿在白宫南草坪向白宫新闻记者团发表了一段简短的声明,随后就登上一架直升机,前往安德鲁斯空军基地转乘空军1号去了。总统在声明中说:

我想评论一下NASA今天发表的声明。

他们的发现是多年来不懈探索的结果,也是世界上最杰出的一群科学家几个月来不断努力取得的。如同所有的发现一样,此次发现必将也应该被人审视、考察和检验。必须由其他的科学家来确认它。不过,这样的一个发现显然需要借助美国国家太空项目的力量来验证,也需要我们的继续支持,即使在财政困难的时期也不例外。

我决定,美国太空项目将把全部智慧和技术力量放在寻找火星生命的深层证据方面。首先,我已经请戈尔丁主管确保该研究项目随时接受科学界人士的评判和验证。第二,我已经委托副总统于今年年底在白宫举行一次两党共同参加的聚会,讨论美国应该如何寻求此次发现所引起的相关问题的答案。第三,我们有责任制定一项积极的计划,派遣无人飞船考察火星。美国的下一个火星无人飞船探索项目将于11月在肯尼迪航天中心启动。12月的时候会开始另一个任务。我应该告诉大家,第一个任务的飞船将在1997年7月4日——美国独立日——登陆火星。

完成这项伟大发现的历程十分值得我们回顾。大约40亿年前,作为火星地壳的一部分,这块陨石形成了。数十亿年后,它离开火星表面,历经1600万年的太空之旅,最后随着一场13,000万年前的陨石雨坠落地球。1984年,一位美国科学家在美国政府每年组织的去南极搜寻陨石的任务中捡到了这块陨石,把它带回来研究。它恰好也是1984年发现的第一块陨石(编号是84001)。今天,84001号陨石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数十亿年前,与我们相隔数百万英里的陌生世界的故事。如果这项发现得到确认,那么一定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我们对科学尚未研究的宇宙领域的认识,其意义之深远超乎我们的想象,它既能解释人类的一些最古老的问题,同时又会引出一些更加基本的问题。我们会继续倾听这项发现准备告诉我们的信息,也会继续寻找那些像人类本身一样古老、同时将对我们的未来起到决定作用的问题的答案。

总统的这番声明,表明了“地外文明”的确认权并不在NASA这样的政府机构手中,政府应该对美国人民负起责任,给他们一个最终的答案。这样做绝对有可能令他的政府和连任前景都承担风险。克林顿总统向我们保证这件事“会公平进行”,他在声明中特别提到“两党参加的太空主题聚会”,显然说明太空研究应该是与政治无关的科学活动,说明他已经意识到本书提出的影响火星生物探索进行的障碍。

1996年秋天白宫将要举办的“火星会议”,如果能邀请我们的研究小组等科学工作者作为独立于NASA之外的科学界人士参会,大家以互相平等的身份讨论赛多尼亚问题,展示各自的研究成果,美国人民就一定会就重大问题给出自己的评判,给1996年的总统中期选举施加有益的影响。

至于NASA下一步会对赛多尼亚地区有何考察计划,虽然他们刚刚宣告了有关火星生物的重大发现,我们还是可以从NASA负责人丹·戈尔丁在8月7日的新闻发布会之前,针对“火星人造地物”公开发表的言论中看出其未来政策的端倪:

我希望每一个人都明白,我们谈论的并不是“小绿人”。它们是一些非常小的单细胞生物,类似地球上的细菌。现在并没有证据显示火星上有更高级的生命形式。

以上言论完全错过了一个关键要点:虽然所谓的火星“微生物化石”只是“远古火星生命”的代表,它们没有留下后代,其后的火星环境更是满目荒芜贫瘠,但戈尔丁先生的评论说明他完全忽视了一点:此次发现还意味着,除火星之外,太阳系中可能还有其他存在生命的“地外行星”!

卡尔·萨根在“海盗号”任务之前曾经指出,如果36亿年前火星上独立出现过生命起源和进化的现象,那么就算后来这些生物“灭绝”了,也仍然说明火星之外,人类未涉足过的其他行星上可能会有生命存在。

那么,NASA最近大肆宣传的“探寻地外生命起源项目”,是不是也应该把研究范围扩大到其他行星甚至其他的星系中去呢?

尽管NASA之前作出过许多开创性的重大发现,戈尔丁先生还是选择无视“陨石证据”的深远意义,这要么说明他根本不了解NASA的现状,要么,更有可能的是,他想故意压制约翰逊航天中心的研究活动和日益增加的影响力,因为还有一个火星谜题没有解决,它就在赛多尼亚等待着我们……

从一开始,我们就坚持认为“火星纪念碑”的建造者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火星人”,而是从某个遥远星系来到火星的“访客”——恰好符合NASA一直在热情宣传的“火星新发现”的隐含意义。

无论戈尔丁和他那些出席新闻发布会的NASA同事希望我们怎么想,发现ALH84001陨石的真正意义是:在远离火星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从简单生物进化而来的先进文明,他们的技术水平发展到了能够进行星际旅行的程度……不知怎的,他们发现了太阳系第四大行星——火星,在这颗星球上留下了一些充满谜题的“纪念碑”。

NASA的此次发现提醒了我们,这个组织的一贯作风并没有变,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决定性证据,都不会改变他们对地外生命问题的固有态度,即使该组织的最高长官在8月7日发表过那样的声明、萨根早在20年前就提出过“如果火星上发现了微生物则意味着……”这样深刻的观点,NASA也不会动摇。

ALH84001事件让我们认清了自己面对的真正挑战:纵然到了即将“改天换地”之际,NASA仍是过去那个NASA,与此同时,火星上有一片古老的废墟还在一个叫做赛多尼亚的沙漠中等待火星探测器的再次拜访……那一刻才真的会是改天换地的时刻。

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