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悬崖与水中的倒影(1 / 1)

开始我并没看到它,因为它下方的地貌在火星上,甚至在太阳系中所有行星上都相当常见:那是一个陨石坑。这个陨坑是火星几百万陨坑中不起眼的一个,是一个直径约2英里的撞击痕迹。四周的碎片像围裙一样环绕着它,这叫作“喷射物盖层”(见图5)。特别是在火星上,这种类型的地貌看起来很像一块大石头掉到烂泥里在周围溅出的痕迹。卡尔等人的解释是这样的:环绕陨坑的碎片溅出物显然是小行星或彗星碎片砸在非常湿润的地面上造成的,甚至是穿透了地表下面的液态水层才会有这样的效果。这种陨坑很好辨认:一个圆形的盆地,周围是某种物质组成的边缘,而且以散射状向四面八方伸展,至少覆盖整个陨坑那么大的半径范围,看上去像溅出的泥巴被冻结住一样。

对这种陨坑,人们不会多看它一眼……除非,夏至日的太阳升起的位置、火星之城与“火星脸”的连线就从这个距离“火星脸”14英里的陨坑穿过。

迪彼得罗与莫伦纳的小册子里,“悬崖”是一个非常小的直线形地物,从“火星脸”的方向测量,它就在陨坑前方的喷射物盖层旁1英里处。有趣的是,它不偏不倚恰好出现在喷射状图案的中间,与喷射物盖层的喷射方向垂直,而且看起来与“火星脸”完全平行。

这个发现让我有些激动,因为“悬崖”也是和夏至日出线垂直的,似乎是有人故意把它放在那里一样,为的是从另一个方向方便地观看“火星脸”……

观看冬至日的太阳从“火星脸”的后方落下!

可是,为什么是悬崖呢?为什么不做一个点状的标记,让观察者知道从这里可以看到太阳在冬至日的黄昏落进“火星脸”的“嘴里”呢?除非这个悬崖是用来标记临近冬至这段时间太阳向南移动的轨迹的……

我面前再次出现裹着长袍的祭司,黄昏时分,他们在这个大约3.2公里长的悬崖上列队行进,标出能看到太阳沉入西南方几英里外的、神一样的“火星脸”的“嘴巴”位置,那标记就像查科峡谷的“太阳匕首”[6]:一条明亮的太阳运行轨迹滑进“火星脸”的“嘴巴”——它就刻在21公里外的悬崖上……

但是照片样图尺寸太小,无法从细节方面进行检验,例如,看悬崖上面是否有季节变化的标记。就算是有,小册子上照片的像素点也太大,根本看不到。而且……

根据另一个直觉,我拿一把直尺放到照片样图上,然后比到城市广场与“火星脸”的连线上,一直延伸到悬崖的西南端,这条线段的长度大约是32公里。有趣的是,这条线直接从“火星脸”的两只眼睛上穿了过去……最后通到悬崖的最北端。还有一条线从同一个起点开始,一直穿过“火星脸”的“下巴”,恰好在悬崖的东南端停止——

如果从连线的起点看向“火星脸”的方向,悬崖似乎是给“火星脸”当背景用的……

但是为什么……

接着一切都水落石出。

悬崖是为了由城市、“火星脸”和悬崖组成的整个布局而特别设计的,是它的一部分,目的很简单:让“火星脸”成为早晨初升的太阳下面、东方地平线上的唯一剪影。而离“火星脸”22.4公里远的陨坑会破坏这个效果,因为火星表面的曲度会让陨坑的放射状边缘出现在火星城中观察者的视野里,从而产生喧宾夺主的副作用。

而挡在前面的悬崖则是一个巨大平坦的人造地平线,特别像地球上那些完全环绕巨石圈的土山——它们起到的也是这个作用。

所以,太阳与地球才能从“火星脸”后方以完美的形象升起,不受陨坑地貌的干扰。

突然之间一切都说得通了。高耸的轮廓、各种视线、延伸得恰到好处的悬崖,为最为关键的日出准备了一块平整的背景……如此的构造,让我很难不去相信这是刻意的设计。我有种科幻小说在我手中变成现实的感觉。它们的确是一堆人造的巨石纪念物!

几天后,迈克的图片寄来了——70A13、70A11和我们的“老朋友”35A72。我急切地撕开了信封,把里面的照片放到书桌上,又把迪彼得罗处理的35A72放到旁边作比照。

火星之城在那儿!美国地质勘探局图书馆打印的照片中,高太阳角度下,清晰地显示着火星之城,看上去甚至比下午拍摄的照片35A72更有直线形的特点。另外,由于35A72上的阴影比较长、颜色也深,所以隐藏了东南侧的大部分细节,而70A11的打印件显示了许多细节,包括一个惊喜——

火星之城中的主要金字塔被三个互相垂直的小得多的金字塔“衬托”着,并且它的顶端有些与众不同:不是方形的。几乎是直射的太阳角度让我发现它有两个面不见了!在这张照片的光照条件下,“主金字塔”看上去只有三个面。

或者说那两个消失的面似乎是被破坏掉了……

火星之城东南面的所有“建筑”显然都有不规则的损毁情况,包括“要塞”“主金字塔”“墨西哥金字塔”以及很多建筑群中的其他地物,它们的其中一侧绝对比相反一侧的破坏情况严重。这种方向性损毁的原因尚不清楚,但是极有可能与当地的风向等条件有关,我在心里记下这个问题留待以后研究。

有了70A11号照片——太阳角度30度,与35A72的10度相反——就有可能构造立体像。因为两张照片中的太阳照射角度不同,可以使用仪器看到立体影像,它们是轨道器在不同的运行圈数上拍摄的,相隔35天,而且使用同一条至少延伸数十英里的基线。所以,可以利用这两张照片确定火星之城的地形起伏情况!

迪彼得罗处理过的35A72,和美国地质勘探局的70A11在大小上几乎是一样的。虽然有轻微的斜视,但在立体成像仪的帮助下,我的眼睛还是可以把两张照片看成一张。

而且,我注意到,在一片被太阳晒成浅色的平原上,有一座古老的废墟。

看着一座曾经有人在里面活动的建筑的心情是很奇特的,它或许曾是一个商业、艺术与交际的中心,人们带着各自的目的来到这里——想到这里我感到激动不已。每当看到“金字塔群”的破败边缘,我就似乎亲身来到那些庞大“建筑”之间半英里宽的“大道”上,亲眼看到那些也许曾经喧闹拥挤的地方。

火星之城西南面的地势看上去比东北面高,是朝向“火星脸”的。这符合逻辑:如果某个建筑群是为了膜拜某个壮观景象而建造的,就应该如此安排。东北面较低的地势可以让人几乎从火星之城里的任何一个位置一览无余地看到“火星脸”。

这种夸张的地势也让我从立体视角发现别的东西:整座城建在一个平原的边缘。实际上,无需过多想象的帮助,就能在照片里找到一条古老的水岸线,可能是湖岸甚至小型海湾的轮廓!方向是从西北往东南延伸。在立体视角下,城市位于东南方一座峻峭的山峰脚下,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的冻土带伸到山脚,似乎要把山下那些直线形的小型地物从平原上推到那个湖里或者海湾中。火星之城的主建筑群与这条防水的冻土带之间,还有两道“墙”,我甚至能想象出这是整个设计的一部分:由于气候条件的改变,建筑者不得不面对火星上最坏的情况——土壤像阿拉斯加或者地球北极圈那样永远冻结。

出乎意料的是,之前我认为像“要塞”的地物竟然真的建在一个可能需要安置要塞的咽喉之地:就在陆地的边缘,前方就是“水面”。而“火星脸”……

我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意识到:当有人在建筑群里居住的时候,现在干燥无比的平原上一定有真正的水流过,所以留下了疑似冻土的裂痕。这说明……“火星脸”可能与火星之城隔水相望,黎明时,晨曦中的“火星脸”会在水中留下倒影……

当然,这样的设计也许是出于艺术效果的考虑——不足为奇。

几天来,我一直在研究火星之城,迫切地搜寻考察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些大大小小的金字塔还有建筑群的位置安排与数字的关系。然而,有的地物却在地球上找不到相似物。除了四面体建筑,“火星人”似乎还创造了他们独有的建筑形式:梯形金字塔。

从上方看,这种金字塔的轮廓是矩形的,但它的两个侧面向内倾斜,它们的上下底边互相平行,两个平面则在一条笔直的“横梁”处相交,与传统的埃及金字塔尖顶不同。城市中看上去散落着好几座“梯形金字塔”,广场上的建筑中就有不止一座是梯形金字塔。用放大的立体视角看,能辨别出许多之前没有发现的细节。对待新的发现,我也越来越平静,因为眼睛和大脑都适应了各种惊喜层出不穷的频率。

我一直在想帕西瓦尔·洛威尔,他认为,大部分观察者从未看到“火星运河”的原因是他们的眼睛没有习惯火星上令人眼花缭乱的细节图案。我不禁感到他的说法非常准确……

那么,谁又会相信我所看到的东西呢?不过,比洛威尔有优势的是,我有照片为证。

我仿佛正驾驶一艘太空船飞过火星,下方几公里处就是火星之城,它看上去既陈旧又古老,是一座疲惫不堪、伏卧在传说中的“火星之沙”中的巨大遗址。我童年时代的偶像之一阿瑟·C.克拉克[7]写过一本小说,赋予“火星之沙”这个词神话般的色彩。后来,我成了一名对火星之旅心向往之的记者……而且发现了“半智能”的火星居民。

数年前,为CBS电视台采写登月新闻时,我与阿瑟成为朋友。他的小说以及非小说著作在某种程度上是我职业选择的决定因素之一。

后来我了解到《火星之沙》是他的第一本小说……

现在的我,凝视着火星上某个失落文明的废墟,心里想道:“那些不会相信我的人里面,第一个可能就有阿瑟·克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