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鸢早上又去了一次医院。
照完脑部CT之后,祝鸢坐在过道处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就接到了杜春华的电话。
祝鸢心里一惊。
她昨天晚上忘记给领导请假了。
她抿唇接起电话,“杜姐……不好意思啊,我还是有些不舒服,所以一早上就来医院了,忘记跟你说了……”
杜春华的语气明显很不满,“我不想听你的理由,昨天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今天领导要听取医院项目的汇报,你忘了?”
祝鸢抱歉地说,“项目总结我昨天发到您的邮箱了,我……”
“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汇报?”杜春华严厉了几分,“什么事情都要我做的话,为什么扼要给你开工资?”
祝鸢一时无言。
忘记请假确实是自己的错,事已至此,祝鸢只能想出解决办法而不是再找理由。
“对不起领导,今天的失误是我的问题,下次不会了。”
沉默了一会儿,杜春华不冷不热地说,“今天还是按事假给你算一天,再有下次就是旷工。”
“好,”祝鸢说,“我记住了,抱歉。”
杜春华又说,“祝鸢,池氏集团一向以严谨的工作态度为宗旨,你这样会造成我们整个部门的进度都因为你而推辞,到时候池总怪罪下来,你承担得起吗?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因为生病或者是别的原因耽误工作进度。”
祝鸢垂下眸,她能说的,也只有一个抱歉。
又坐了一会儿之后,祝鸢打车去了第一医院,她忽然有点想念爸爸。
好像只要看着爸爸,她就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只需要快乐无忧地过好每一天的小孩。
她找了个理由,就和林兰说单位今天团建,她趁机出来遛个弯。
可没想到,林兰并没有在病房里面。
她在走廊外四处看了看,又去了水房和食堂,都没有见到林兰的身影。
祝鸢心里有些奇怪,刚好有个护士来例行检查祝青华的情况,祝鸢便问了下。
“请问你知道我妈妈去哪了吗?”
一般不出意外的话,林兰都是在病房里陪着祝青华,偶尔出去一趟都会先给祝鸢发个微信说一声。
护士一边看着机器上的数据,一边在手里的纸板上写着什么,说,“兰姨现在应该在外科大楼那边。”
祝鸢一怔,“她去外科干什么?”
护士看了她一眼,“你是她女儿?你不知道吗?”
祝鸢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知道什么?”
“兰姨应聘了医院的兼职保洁员,每天上午医生护士查房的时候她都会去打扫卫生啊。”
祝鸢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到护士离开病房之后,祝鸢拿起包便走了出去。
在外科大楼找了三层,终于在四楼的拐角处看见了林兰的身影。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医院保洁服,弯下腰去,一点一点的清理着病房里的垃圾。
她的身子是那样的瘦弱,背影是那样的单薄。
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母亲,可是祝鸢仿佛已经想不起来母亲从前的样子了。
从前的母亲是很幸福的小女人。
她没怎么出去工作过,闲暇时候喜欢写书法,爸爸很宠她,不大的房子里专门留了一间书房给她,里面摆满了各大名家的书贴和各种大小的毛笔。
祝鸢小时候有一个很温馨的记忆,就是祝青华在一旁研磨,林兰在一旁写字。
祝青华研磨的时候不小心把墨汁蹭到了衣服上,林兰会嫌弃他墨汁很难洗干净,祝青华就会笑着说,“没关系,这样学校里的老师会以为我也会写毛笔字,多厉害啊。”
林兰就笑。
那时的林兰也不胖,但脸圆圆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来,脸颊上的肉都挤成一团。
祝青华曾经悄悄告诉她,“你妈妈无论多大,笑起来都像小孩子一样,和你一模一样。”
可是就短短几年的时间。
林兰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书法了,拿着宣纸握着毛笔的手,正戴着手套,拿着扫帚。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那样知足幸福的笑容,看向祝鸢的时候,即便在笑,眼睛里也充满了很淡的悲伤。
祝鸢经常都在想,爸爸如今躺在病**,最难过的不是她自己。
是她的妈妈。
因为妈妈的天塌了。
祝鸢的眼睛里像是爬满了虫子,痒得她模糊了视线。
她无力地倚靠在一旁的墙上,无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就如同她之前的许多时刻,无力地面对着自己的人生一样。
-
林兰收拾完角落的门诊室,转过身来的时候,身子一怔。
她看见了祝鸢。
长长的走廊上,母女俩互相看着对方,中间是来来往往的匆促的行人,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家人担心、奔走。
每个人的眼里都只能看见自己的亲人。
林兰忽然就很慌,她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拿着扫帚的手晃了晃,眼神慌张地左顾右盼,后来又有些怕怕地看着祝鸢。
就好像祝鸢小的时候不爱吃荷包蛋,趁着林兰不注意想要偷偷把荷包蛋倒进垃圾里,被林兰逮了个正着一样。
当时的林兰没有责备祝鸢,只是告诉她,不要浪费粮食。
二十年过去了。
现在的祝鸢也没有责备自己的母亲。
她只是轻轻地走过去,问她,“妈妈,我来帮你。”
林兰连忙后退一步,“别别别,你离我远一些,医院垃圾很多病毒的。”
就这一句话,让祝鸢忍了许久的眼泪,忽然喷薄而出。
她不由分说地抢过林兰手里的扫帚,将她的手套也摘了下来,套在自己的手上,垂眸开始打扫卫生。
掉落在地上的眼泪被扫帚无声地清理干净,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打扫完走廊,祝鸢把垃圾全部倒入了楼梯过道里的垃圾桶里。
林兰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楼梯上,双手抱着小腿发呆。
林兰搓了搓手,坐在她身边。
“鸢鸢,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