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没做啥菜,实是家中油罐子彻底空了,桃花还有些懊悔,早知晓今儿叫爹顺手带块板油回来炼,家中咋能缺油,大虎一日不沾油就受不了,那可是个缺不得油水的主。
可转头一看院子里摞得老高的砖头,她又有些庆幸没叫爹买板油,挑了这老些东西,砖头也就罢了,还有酒坛子和铁锅,都不是啥轻省玩意儿,哪儿敢把爹他老人家当成大虎这个年轻人使唤,不怕累着啊。
不过回头得和大虎说一声,无论是要进山猎野猪还是去镇上买板油,都得提上日程,家中是真没油了。
腊肉吃完了,家里头唯一能吃的肉只剩下没长大的小鸡,甚至因为没油连鸡蛋都煎不了,桃花便煮了一大盆青菜蛋花汤,汤里只漂浮着零星一点点油沫子,还是她舀了半瓢滚烫的热水倒入油罐子里兑出来的,聊胜于无罢。
不过大米饭是真的香,便是没有菜,只吃大米饭也无人会嫌弃。青菜蛋花汤刚煮好端上桌,卫大虎便回来了,他去院子里洗了手,然后去灶房帮着端米饭,往自个的盆里倒了小半盆青菜蛋花汤,汤泡着饭,捧着盆便是一通西里呼噜刨进嘴里。
卫老头和卫大虎都没在堂屋里吃饭,父子俩一个坐在院子里,一个坐在屋檐下。卫大虎看着箩筐里的砖头,端着碗喝了一口汤,又刨了两口饭,边嚼边道:“砖头不用拿出来,就在箩筐里放着,我下午去山里帮着挖半日,使把劲儿赶赶,最迟后日地窖就挖完了,到时直接挑上去就成,免得还要搬上搬下,费事儿。”
“已经挖得差不多了?”
“嗯,我瞧着差不多了。”山上山下都是好消息,卫大虎心情挺好,笑着说,“三石那小子平日里是个小娃性子贪耍看不出来,真把事儿压在他身上,他还是能扛起来。大哥二哥胳膊还没好全,都是歇着轮换着来,挖地窖使力气这担子就落在了他身上,干得挺好,半点没嚷嚷累,是个能干小子。”
卫老头闻言笑了笑,调侃道:“可得叫你二舅去瞧瞧,免得日日担心他娶不上媳妇要打光棍。你说你二舅也是,又担心儿子娶不上媳妇,偏生又惯得很,三石喜欢和狗剩他们耍,咋也不晓得回家骂两句,他背地里再勤劳肯干又如何,村里人也瞧不见,回头依旧不好相看人家,还是得嫌他没长大。”
“没法子的事,他就那个性子。”卫大虎心想咋可能不惯着,就这一个儿子,若说大丫姐小时候是在二舅背上长大的,那三石就是在二舅怀里长大的,他和二舅母就生了这一儿一女,都当心眼子护着,儿子也没啥大的坏毛病,就是喜欢和小娃子耍一堆,他哪里就真舍得下狠心收拾。
当然,娶不上媳妇这种话也是调侃,二舅家有田有房,虽比大舅家要差些,但卫大虎的外祖父外祖母都不是偏心眼的爹娘,老屋给了大儿子,私下便多补贴了银钱给小儿子建房子。田也是,老大家两个儿子,老二只有一个儿子,按人头分田,老大便多分了几亩,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两兄弟都晓得,半点没意见,所以这些年关系亲密得很,半点腌臜事都没。
家中颇有家资,起码饿不着吧,在村里也不算啥穷苦人家,陈三石咋可能真娶不上媳妇。这世道,两袋粮食便能换个姑娘回来,顶多就是不咋得心意罢了,只要想娶媳妇,还是能娶得着的。
当然还是那句话,二舅心疼儿子,咋也不可能用两袋粮食换个儿媳回来,这样的姑娘,不是那家里穷得吃不起饭的,便是在家里不咋受老子娘稀罕,以二舅的精明,前者相当于要扒拉亲家一大家子,还得防着儿媳养不熟,满心满眼都惦记着娘家,偷偷往娘家送粮食啥的。后者倒是不咋妨碍,可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吗?娘家不心疼,只要姑娘是好的,他们婆家自然晓得疼,只不过每次相看,人家一听三石是个娃子性子,连相看模样那一步都走不到,直接便给拒了。
陈三石这婚事难就难在这第一步,孩子半点不懒惰,也有把子力气,对爹娘也孝顺,模样长得也过得去,偏生人家一听他性子就瞧不上,都不愿意多打听。
第一步就坏了,哪儿还有后头的事儿。
吃饭是一天中最快乐悠闲的时光,聊聊家里头的事,再说说亲戚之间的,午饭时光便这么消磨过去了。
吃完饭,卫大虎也没歇,用好几层树叶包裹着拿了十来个毛桃子便去了山上,大哥他们自个带了午食,叫他们下来吃饭也不肯,非要在山上啃饼子,啃就啃吧,那就吃些果子润润嘴。下午他得在山里挖地窖,争取就这几日给挖出来,把这事儿给弄完,他才能安心去山里猎野猪,不然回头猪猎回来了,杀猪酒摆上了,地窖还没拾掇出来,这头没整完就搞那头,他不喜欢这样,顾头不顾尾的。
卫老头去屋里歇晌,桃花洗完碗收拾好灶房,从堂屋拿了个筲箕出来,她打了一盆清水,把背篓里的白毛桃挑拣出来扔到盆里,挨个给搓洗干净,把它表皮上的毛给洗掉,洗干净的白毛桃就丢到筲箕上晾干。
洗完所有的白桃毛,她端着盆把水倒去了院子外,大虎碰不得一点毛桃子上的绒毛,她也万分小心,装毛桃子的背篓她都放在了堂屋角落里,只要他自个不伸手去摸,那就不会有啥事儿。
她顺道把拐枣也洗了一遍,然后去灶房拿了个篮子,这个篮子还是满仓给的,又大又结实。桃花捡了不少毛桃子到篮子里,满满一大篮,再把拐枣放在上面,然后关了院门,叫上小虎压阵,一人一狗便去了村里。
有了上回的经验,桃花如今不咋憷坟坡了,小虎一路犬吠,桃花走在它后头安全感十足,家里大小虎,在任何时候都能叫她安心。
在路上薅了把树叶子盖在篮子上,她有些小心眼,不想叫村里人看见她拿了啥,若是路上遇到小娃子,知晓她篮子里是果子,他们定会跟着她后头缠着要吃的。她和村里人不咋熟,何况不是每家的娃子都像鸭蛋鹅蛋那般乖巧听话,村里男娃子更多的还是像钱家的串子和篓子,小的啥事不懂就晓得扯着嗓子哭嚎,大的则调皮心眼还多,给了他吃的,次次他都会缠上你要吃食,若是不给,回头还成了你的错处。
桃花不咋喜欢这样的娃子,甭管拐枣和毛桃子是不是山上的无主之物,但这些都是她亲自摘了背下山的,她宁愿叫自家的娃多吃些,也不愿发这个善心。
故而她用树叶子把篮子遮得严严实实,她宁愿当个小气人。
桃花先去了陈二舅家,二舅母是个寡言的老实妇人,她有一把侍弄菜地的好手艺,村里的妇人都喜欢寻她换菜种,虽不咋喜欢说话,在村里她却非常受欢迎,妇人婆子都不敢咋和她对着干,怕她不借菜种给她们。
二舅母见桃花一个人登门,往她身后看了眼,问了句:“吃了没?”
桃花便笑着点头说吃了,在乡下,能在登门时被问一句“吃了没”,就已经代表两家关系极是亲近了。卫大虎小时候就是在两个舅舅家来回吃饭,他是习惯了的,二舅母也习惯了,如今他长大成人还娶了媳妇,媳妇上她家来,她第一句话还是问吃了没,没吃家里有饭。
桃花把盖在篮子上的树叶拨掉,露出里头藏着的毛桃子和拐枣,笑着对二舅母说道:“早上我和大虎在山里摘了不少毛桃子和拐枣,拿了一些过来,给您和大舅母家送些。家里还有皂果子,摘了不少呢,洗衣裳是极好使的,大虎去山里挖地窖了,我一个人拿不下,就只拿了些吃的果子过来,回头叫三花与我一道家去拿些皂果子回来,您和大舅母家分些。”
二舅母也没客气,去堂屋拿了个小筲箕出来,桃花便倒了小半篮子毛桃子到里头,拐枣要少拿一些,大舅家的小娃子多,人也多些,自然要多给些,不然都不够分的。
二舅母也晓得,她从筲箕里捡了五六个毛桃子放回篮子里:“大嫂家人多,我家人少,差不多了。”
桃花便任由二舅母捡,又与她说了两句话,便提着篮子去了大舅母家。大舅母家倒是热闹,鸭蛋鹅蛋蹲在院子里抠泥巴耍,大嫂坐在旁边看着,也不骂他们,就看他们能抠出个啥花样来,二嫂也抱着小丫在院子里晒太阳,逗闺女耍,悠闲得很。
“大嫂二嫂。”桃花站在门口叫了声。
方秋燕见她来了,脸上立马带出笑来,应了声,起身招呼她:“咋过来了,吃了没?”
“吃了,早上和大虎在山里摘了些毛桃子和拐枣,拐枣甜着呢,想着给三花和鸭蛋鹅蛋拿些过来甜甜嘴,小娃子都喜欢这些。”桃花笑着走进院子,鸭蛋一听毛桃子和拐枣,立马丢下手头的泥巴蹦起来,鹅蛋见着哥哥围着表婶转,拍着手原地蹦蹦跳跳,嘴里说着甜枣甜枣,表婶给鸭蛋鹅蛋甜枣吃,表婶真好,他也拍着小手跟着学话。
桃花被他们兄弟俩围着转,脸上是笑得不行,从篮子里拿了两个出来,却没递给他们,而是指着他们满是泥巴的小手,笑着道:“手脏脏吃东西会肚子疼,想吃甜枣就要把手洗干净,不然表婶不给你们吃。”
“我们洗干净手,表嫂就给我们吃!”鸭蛋说完急吼吼拉着弟弟去洗手,鹅蛋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他也不哭,自个爬起来就追在哥哥屁股后头去院子里的水桶里搓手。
“你可就惦记着他们吧,有啥好吃的都往家里送,那俩小子如今张嘴闭嘴就是表婶好,表婶给野梨板栗,这下又多了毛桃子和拐枣,怕是又得日日念叨表婶好咯。”方秋燕去堂屋里拿了张凳子出来,桃花便把篮子递给她,接过椅子便坐在院子里与她们一道晒午后的太阳,实在惬意。
“家里就这几个小娃子,不惦记他们惦记谁?”桃花知晓大嫂在说逗趣话,她也玩笑道:“鸭蛋鹅蛋日日惦记表婶好,你这个当娘的可是吃醋了不成?”
方秋燕哈哈大笑,举着食指轻点她:“你这张嘴,可真是叫你说着了,我可不就吃醋吗?我醋你咋不惦记嫂子呢,就惦记你这几个侄子侄女!”
“哈哈哈,就是,大嫂这话说得对,你咋不惦记你俩嫂子?”曹秀红也笑着说道。
“咋不惦记,这不就来了?”桃花笑,“可不与你们说这事了,我一张嘴可说不过你们两张。”
见小丫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过来,她拍了拍手,哄她:“小丫,给表婶抱好不好呀?”
“咿咿呀呀。”小丫咧嘴笑,口水便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她在她娘的怀里动了动,朝着桃花扑腾,瞧着是想让她抱的样子。
曹秀红乐得很,干脆便把闺女放到了桃花怀里:“别看她小,认人着呢,昨日我带她回娘家,家里嫂子想抱她,她还哭呢。”
桃花伸手抱过小丫,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手,闻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得满眼欢喜:“是吗?咱们小丫还认人呢?那小丫让表婶抱,是喜欢表婶吗?”
“咿呀!”
逗了一会儿娃子,方秋燕便说起地窖的事儿,也说他们兄弟几个挖得差不多了,就这几日罢。
地窖挖好了,她心里也松了口气,李春英那事儿把她吓得不轻,她心里也着急啊,夜夜都催着家里那个使把劲儿,不行换她上也行,她有把子力气,也是扛惯了锄头的,地里活儿是一把手,半点不输汉子家。
陈大石哪里敢说自己不行啊,那是拍胸脯连连保证说自己行着呢,挖地窖这种事儿哪用得着你一个妇人家,把家里拾掇明白就行,这几日便差不多了。
“等地窖挖好,咱寻摸个深夜把粮食运过去藏好,我这心啊,才能彻底放下来。”方秋燕看着院外,压低声儿对桃花说。
桃花点头,是这个理,她昨日也是看着所有的粮食都放到了地窖里,她那一颗心才彻底定了下来。泥腿子的安全感都是从粮食和银子上获取的,他们一年到头赚不到啥银子,只有粮食是他们能攥在手里的,粮食安稳了,他们的心才能安稳。
说起粮食,便又说起曹秀红回娘家的事儿。
那日曹秀红和婆母去镇上,她的相貌比大嫂要好些,性子也温和,五官长得秀气,以往她去镇上,没有哪一次如这回,刚进镇就被几个泼皮无赖缠上了,好在是婆母就在身边,她老人家也硬气,见这几个无赖不但出言不逊调戏她儿媳,竟然还想上手,她直接从背篓里拿出用碎布头缠裹着的镰刀,二话不说举起来便朝那几个泼皮剜去。
明知外头可能不安稳,她们咋可能没个防备?这镰刀出门便带在身上半刻不敢离身,这不就用上了?
几个泼皮没曾想这老婆子还随身带着镰刀,加上曹秀红也就是个农家妇人,再清秀能好看到哪儿去?这个不好招惹,那就换一个呗,他们骂骂咧咧放了一通狠话便走了。
后头也没咋逛了,还逛啥,把泼皮无赖赶走后,大舅母便赶忙拉着儿媳离开了镇上,生怕出了啥岔子,她一个老婆子兜不住,遇事跑就对了。曹秀红惊魂未定,人被吓着了,正巧她娘家就在附近,她们婆媳便去了一趟曹家,简单说了下镇上乌烟瘴气乱糟糟的,没啥事家里的媳妇就别去镇上了,家里也存些粮食啥的。
曹家一大家子都是老实人,听完有些不明就里,迷迷糊糊的闹不明白她们来这一趟就为了说这事啊?她们婆媳也没有多待,再待下去有留下吃饭的意思了,大舅母便带着儿媳回去了,隔日就叫曹秀红带着娃子回一趟娘家,好生与自个爹娘兄长说说话,她生了小丫后也没回过娘家,小丫也没去过外祖父外祖母家呢,正好,都回去瞧瞧。
这不,曹秀红便带着闺女回了一趟娘家,她这些日子担心娘家爹娘兄嫂,回去把事和他们敞开一说,她心里好歹没那般慌乱了,不然心里头憋着话,惦记着,真是日子都要过不好了。
桃花听完连连点头,非常理解二嫂焦急的心情,她也是这般惦记娘和两个弟弟,明知外头乱,咋可能不惦记没在身边的娘家人?
“说了便好,有个防备总比啥都不知道强。”桃花安抚二嫂。
“是这个理,我这两日心里头松快了不少。”曹秀红笑着说。
鸭蛋洗干净手带着弟弟过来,方秋燕笑着把篮子递到桃花面前,用眼神打趣她,桃花瞧着好笑,从篮子里拿出两个拐枣递给他们,轻声道:“拿去吃吧,吃果子的时候可不能玩泥巴哦。”
“知道啦,谢谢表婶!”鸭蛋接过拐枣,迫不及待塞嘴里咬了一口。
鹅蛋也往嘴里塞,闷声闷气大声道:“谢谢表婶!”
桃花笑着说不客气,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叫他们在旁边玩儿,吃了再过来拿。
方秋燕把篮子搁一旁,又说起李春英的事儿,桃花才知晓村里人非但没让李春英留下来,李家人还因为各种原由,第二日便把他们一家三口给赶出了家门。
那日卫大虎回家急匆匆的,也没说在路上遇到了李春英和她大哥,兄妹俩吵了一路,真是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拎出来说了,从针头线脑到好酒好布孝敬钱,卫大虎耳力好,走了老远都听见后头传来的吵架声。听到那些破事儿,他是愈发看不上李大壮,妹子日子过得好补贴娘家,逢年过节回来那是当个贵客接待,这一遭遇了事儿,好么,都不管女婿还晕着,直接就把他们一家三口赶了出来,生怕祸及自己。
村里人冷血,但李家更不是东西。
桃花听得唏嘘不已,呐呐道:“她这日子可咋过啊,男人身体也不好,公爹躺在**动不了,身旁还有个啥都不懂的小娃子……”
方秋燕也是叹气:“可不是,真就啥事都凑一起了,这人的命是真不好说,当初她被韩大郎看上,村里人人都说她命好,要嫁去镇上当少奶奶过好日子了。可眼下又如何?好日子没过几年,一遭遇难家破人亡,娘家人不搭手帮忙也就罢了,还做那翻脸无情的事,真真毫无亲情可言,冷血至极。”
说起这事儿大家心里头都不咋爽快,都是出嫁女,日子过得好时,娘家人把你捧得比天还高。而这落了难,他们就翻天无情恨不得把你踩在脚底下,生怕你沾染上来。这还是她的亲老子娘亲兄长呢,若是李家人坚定站在李春英身边,村里人能咋办?把李家人全部赶出村子不成,必然不可能。
所以才说李家人真不是东西,那可是他们亲闺女亲外孙呢!
“李春英和李大郎他们家有啥关系吗?”桃花突然想到这事儿,问大嫂。
方秋燕摇头:“虽都姓李,但他们两家却是没啥关系的,听爹说,李大郎他们家是前头逃难过来的难民,在咱大河村也就安家落户了几十年。李春英娘家不是,他们那个李祖祖辈辈都在大河村生活,和咱们陈家一样,不过李家人口没咱们姓陈的多,在村里也就不咋打眼。”
原来是两家人,桃花笑道:“我还纳闷呢,若是他们两家有亲戚关系,仗着那个朱屠夫,李家人咋还会把李春英赶走,他那般仗势欺人,若要护李春英,村里哪还敢把他们一家三口赶出去。”
说起那朱屠夫,自然引来两个嫂子的咒骂,便是知晓他日后定讨不到好,她们也恨不得他立刻就遭到报应。
妯娌几个说起话来便有些收不住,但方秋燕还要去地里忙活,桃花也惦记着背篓里的毛桃子,忘了把它们倒出来,本就是软软的,可别在背篓里压久了压坏了。
桃花把小丫递给二嫂,起身准备回家了,知晓三花和村里小姐妹去河边割猪草了,眼下不得空,她便道:“今日还摘了不少皂果子,大虎不在我拿不过来,之前与二舅母说了这事儿,我还说叫三花与我一道去家中拿,既然她忙,回头我叫大虎拿去山上,让大哥他们晚间回家时拿回来。”
曹秀红抱着小丫起身送她,闻言举起小丫胖乎乎的小手,对她招道:“那就替我们小丫谢谢她表婶了,这丫头一日得换不少尿片子,可费皂果子了。”
桃花笑着捏了捏小丫的脸蛋,说了声不用谢,随后与扛着锄头的大嫂一道出门。
到了村头大树下,她俩分开,桃花叫了两声小虎,正在不远处和大狗一道玩耍的小虎立马迈开四肢跑了过来。桃花没往大树下看,那里好几个婆子婶子看着她凑头嘀咕,她也没去听她们在说啥,招呼上小虎便回了家。
爹已经歇晌起来,正在院子旁边的菜地里看小菜苗,桃花回来后先是把筲箕里晾着的白毛桃翻了翻,然后去堂屋里拿了个大些的筲箕把背篓里的毛桃子倒里头,捡出两个被压出汁水的毛桃子,她也没扔,剥了皮自个吃了。
卫老头看完菜苗,撑着膝盖站起身,见她把毛桃子都倒了出来,点点头说:“这玩意儿放个几日就熟透了,不吃立马就得坏,抓紧些吃了。”说着他伸手从筲箕里拿出两个。
“是放不得,我给大舅二舅拿了好些去,您也多吃些,坏了可惜。”大虎是一个都不吃的,毛桃子和他就不能共存,这筲箕里的毛桃子除了她和爹就没人吃了,便是小虎都不吃。
“我去山里瞧瞧他们挖出个啥样来了,家里还有些面粉,晚间吃面条吧,多放些辣子。”卫老头背着手说,大米饭是好吃,就是家里没油了,这两日也抽不出空去山里猎个野鸡野兔,青菜蛋花汤是清淡了些,嘴里没啥味道,他有些惦记加了辣子的劲道面条了。
“那您帮着拿些皂果子上去,晚间叫大哥他们拿回家,我刚还和二嫂说了这事儿。”
“行,你装上给我。”
桃花便用之前装毛桃的篮子装了好些皂果子,递给爹,笑着说,“这一篮子皂果子叫大哥拿回家,回头给二舅母家分些,能用不久呢。”
“晓得了。”卫老头接过篮子挎着,剥着毛桃子的皮,吃着果子便上了山。
山里头,兄弟几个忙的热火朝天,卫大虎和陈三石打着赤膊站在洞里,他们挖得深,站在远处都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只能看到陈大石和陈二石在外头运土。
卫老头慢悠悠走过去,把篮子放一旁,探头瞅了眼地窖口,老深了:“瞧着差不多了,明日就把砖头挑上来吧,糊吧糊吧再晾晒个两日就能使了。”
“行,明日我就去把砖头挑上来。”陈大石笑着说,大虎一来,这进度直线上升,他一锄头下去能抵他们好几个,忙活半日,瞧着都用不着后日,明日便差不多了,到时把洞口糊吧糊吧,像姑父说的那般,晾晒个两日就能使了。
“哪用得着你特意去挑,叫大虎早晨挑上来就行。”见他看着篮子,卫老头笑着说,“桃花叫我带上来的,让你晚间带回家,和三石分分,这些皂果子能使老久了。”
“那就谢谢弟妹了,啥都想着咱。”陈大石嘿嘿笑,心里暖呼呼的,大虎娶了个好媳妇啊。
“村里这些日子也不安生,回头运粮得小心些,别叫人发现了。”卫老头叮嘱,别费老大劲偷摸挖了许久地窖,回头运粮被人发现,那可真就是白挖了。便是人家找不到这地儿,晓得你偷偷摸摸挖了地窖,真到抢粮吃度日那天,你家也跑不脱。
陈大石顿时收了嘻哈小脸,认真点头应是:“我们会小心的。”
“心里有谱就好。”
…
卫大虎这两日清晨醒来吃了朝食便上山挖地窖。
兄弟几个紧赶慢赶忙活,天还未亮便上山,天黑后才山下回家,这般后脚打前后跟忙活两日后,地窖挖好了,卫大虎当日便把砖头挑上了山。
桃花没去山上,不晓得上头是个啥进度,卫大虎起早贪黑忙碌了几日。这日傍晚,他从山上下来便说今晚大舅二舅家要往地窖里运粮食,咱早些把夕食吃了,今夜去村里帮忙搭把手。
人多运个两三趟便差不多了,免得两家人忙前忙后闹出动静来被村里人发现可就糟了,他们这偷偷摸摸的行为,怕是得闹出大事,他们父子俩便打算去帮着运粮食。
二舅家只有他和三石两个汉子,他们家今年新下的粮食都没卖给粮商,全搁粮仓里放着呢。二舅上了年纪,主力军只有一个陈三石,那小子年纪小还不够稳重,卫大虎得去压阵才行。
“我能帮忙吗?”桃花把饭盛出来递给他。
卫大虎接过端去堂屋,摇头道:“你就在家待着,我和爹去就成。我们出门的时候会把院门关好,你把小虎叫去屋里陪你,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
桃花想说自己不怕,可又想到他去镇上买粮那两日,爹也去山里帮着守粮食扛粮食,她一个人在家一宿没睡着。咋可能不怕,不过是撑着一口气,不叫自己露出胆怯来。
不过她晓得这是正事,自己也帮不上太大的忙,不想拖后腿捣乱,点点头道:“我知晓了,我在家等你回来。”
把饭菜端去堂屋,夕食随便吃了些。家中没有油了,卫大虎这几日也在山里头忙活,抽不出手进山猎野鸡兔,腊肉上回也吃完了,桃花有力气都没处使,家中这几日米饭是足足的,但菜式差了许多。
偷偷运粮得天黑后才行,村里人舍不得点油灯吃饭,故而家家户户夕食都用得早,夜间也没啥稀罕事可以耍。不像镇上县里,晚间还有青楼开着门迎客,农户人家吃完夕食,洗个碗再烧个洗澡水,一家子坐在院子里吹吹晚风,小娃子们瞅瞅星空美景,数数天上有多少颗闪闪发亮的星星,顺便喂喂蚊子,等大人们烧好热水洗完澡,差不多便把院门一关,各回各屋,汉子搂着婆娘,偷偷背着睡着的娃子在被窝里干事。
漆黑夜幕下,大河村安静的连一声狗吠都没有。
卫大虎和卫老头去了陈二舅家帮忙。
农户人家的粮仓可不是谁都能进的,粮食堪比命还重要,除了丰收后县里的官爷下来催缴粮食,村长会带着人挨家挨户盘问,大家伙才晓得今年你家下了多少粮。平日里,便是亲兄弟,也没人会轻易提出能不能进你家粮仓瞧瞧,看看你家还有多少粮食这种话。
尤其是邻居之间,关系不好的愈是得防备,不然别个连你家今日吃肉,她都要隔着院墙摔摔打打骂人,何况是家中有多少米面。遇到那些不讲究的人,明明自家还有米粮,非说今儿不凑手,没空舂米,上你家来借些粮食对付一顿。
有人是真不凑手,但更多的却是借而不还,这种人村里多的去了,死皮赖脸的,你骂到她脸上,她也笑呵呵的,就说没有,家里没有呢。故而家中有没有粮食,有多少粮食,大家伙都捂得严严实实,等闲是不叫人知晓的。
山上地窖挖好后,陈二舅和二舅母便早在家中把粮食都装好了,卫大虎进粮仓也没细看,捞起一袋粮食便抗在肩上。陈二舅就站在他身后,见此忙往旁边让了让位置,等大外甥出去他好接着扛,就见大外甥反手又拎了袋粮食往肩头一摔,又扛了一袋。
“一袋不轻呢,得有百多斤,你稳着些,大不了咱多走一趟便是。”陈二舅担心外甥扛不动,伸手扶住他肩头上的粮袋,正欲叫他丢下一袋来,便见他那孔武有力的大外甥又拎了袋摔肩上,整整三袋粮食,出门都得弯下腰才行。
“……”
“再来一袋都行。”卫大虎笑着说,二舅家的粮袋没镇上买的粮食重,一袋也就百十来斤,别说三袋,再来三袋都成。
“可以了可以了,三袋就可以了。”陈二舅都吓着了,见他半点不费劲儿出了屋子,瞧着很有余力的样子,一边在心里感叹大外甥那身腱子肉是实打实的,可不是假把式虚架子,转头就见自己亲儿子扛起一袋粮食颤颤巍巍要摔到的样子,顿时气得不想说话了。
表兄弟两个把粮食扛出去,轮到卫老头时,他反手也是两袋往肩上摔。有了大外甥做表率,陈二舅已经很淡定自己的瘸腿妹夫比他还要能干有力的事实,他跟着扛起一袋粮,稳了稳颤巍巍的双腿,跟着出了粮仓。
说是粮仓,其实就是一间专程放吃食的屋子,里头还堆着不少菜和米面鸡蛋啥的,都是他们家金贵的资产,平日里便是陈三石都进不了这个屋,钥匙是被二舅母掌管着的。
“在院子里守着,把大门关好,待会儿我就轻轻敲门,你留神听着。”陈二舅小声叮嘱婆娘,二舅母点点头没说话,见他们轻手轻脚出了院子,才轻轻把大门阖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夜晚的大河村并不咋安静,路过邻居家时,偶尔会听见一两声夫妻间榻上那档子事,也不晓得闹得多带劲儿,那声儿叫得大老远都听见了,听得人面红耳赤。
卫大虎充耳不闻,经过大舅家时,和扛着粮食出来的陈大石对上视线,兄弟两个没说话,扛着粮食轻手轻脚往前走。路过李家时,卫大虎隔着院门瞅了眼李大郎的屋子,点着油灯,从紧闭的窗户,能看见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上头的男人一个劲儿耸动着下半身,瞧着半点不似被毒蛇咬后脸色惨白的虚弱样。
果然夫妻间这档子事,甭管身体再虚,在榻上都能生龙活虎起来。
没多看,他和陈大石走在前头,扛着粮食朝着上山那条路走去。李家隔壁邻居那条狗不晓得是不是嗅到了他的味儿,愣是没叫一声,趴在院子里打盹,听着外头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稳如老狗。
深夜走在漆黑的林子里,若不是有卫大虎带着,陈大石是半点不敢走的,他平日里也算是个胆子大的汉子,但听着山里传来的声响,草丛里窸窸窣窣不知道啥窜过,风吹动树叶,托得周围阴森森的。甭管啥,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他就立马绷紧了身子,根本不敢往周围看,踩着表弟走过的脚印,月光照路,只一个劲儿闷头往前走。
他们身后是陈二石和陈三石,陈大舅陈二舅则和卫老头走在最后。前头是卫大虎领路,后头是卫老头压阵,除了卫家父子,走在中间的两家人心头都虚得很,走夜路会撞鬼啊,他们咋可能不怕啊。
上了山,离村子远了些,一群人才把提着的那颗心放下些许。好歹下脚没那般谨慎,敢使力气了,不然肩上扛着上百斤粮食,还要注意下脚的力道,一颗心在半空悬着,真是走个路都不对劲儿了,难受的慌。
到了地儿,卫大虎把粮食摔地上,陈大石紧随其后,把粮食丢在另一头。他家的粮食和二叔家的得分开,虽是藏在一个地窖里,但得分着放,毕竟是分了家的兄弟,平日里亲近归亲近,到底是吃两锅饭,啥事都分清楚些,才能避免更多的麻烦。
陈二舅家的粮食放在右边,陈大舅家的粮食放在左边,走在他们后头的陈二石和陈三石都是如此,陈三石肩头的粮食丢在了右边,陈二石则把粮食丢到他哥旁边。
卫大虎把堵着地窖口的石头搬开,他直接下了地窖,陈大石见此也跟着下去了。地窖口不大,但挖得很深,里头空间不小,当时便说好是三家人一道存放粮食,小了指定放不下,那就朝着大的挖。
陈大舅他们要慢些,他们到时,陈二石和陈三石正帮着把粮食递到地窖里,里头的卫大虎和陈大石便一左一右放粮,还是那般,陈二舅家的堆放在地窖右边,陈大舅家的则堆放在左边。
等把陈大舅他们扛过来的粮食一道放好后,卫大虎对大舅和二舅道:“二舅家的粮食在右边,大舅家的在左边,自家有多少粮食你们心里都有数,回头找根绳子各自圈着自家的粮,我家的就放在地窖入口,留个过人的道就行。”
陈大舅和陈二舅一起点头:“晓得了。”
“咱们要不留个人在这里守着,其余人和我一道回去继续运粮。”卫大虎看向两个舅舅和几个表兄弟,石头搬上搬下多费劲儿,留个人守着地窖口,这里也不是深山,站在悬崖边往下都能看见他家小院,野猪也不会往这处来,肯定没啥大危险。
此话一处,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个个缩头缩脑的,瞧着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留守在此。
谁敢留啊,若不是有大虎走在前头领路,卫老头走在后头压阵,这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的林子他们哪有胆子走。
一个人留在地窖口守着,他们怕被吓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