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年轻汉子本还强撑着一股劲儿防备着陈家人,眼下见周苗花好好的,除了脑袋上秃了一块,脸上青紫一片,她浑身上下胳膊腿没少一点,精神头十足哪里像是要准备棺材的样子?
周家兄弟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桃花和卫老头闻讯匆匆赶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陈家两个舅舅站在大门口,仿佛护崽的老母鸡用身体挡住身后的大门,陈大石陈二石兄弟俩的两条胳膊鲜血直流,地上流了一滩血,大舅母发丝凌乱眼眶通红,两个儿媳搀着她的双臂。
被他们拦在身后的院子里,陈大石的两个儿子紧紧抱着小姑三花的两条腿,小脸惊慌失措吓得哇哇大哭。
桃花跟在卫老头身后挤开人群,走到陈大舅身后严阵以待。
他们一来,陈大舅顿觉底气更足。
虽然卫大虎不在,他也不是很喜欢卫老头这瘸腿妹夫,但卫老头和村里的老头不一样,有人扛锄头没有种田像,有人拿弓没有猎户样,卫老头就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不像个庄稼把式的老农民,他身上有让农家汉子形容不出来的气势,很能唬人。
他虽然整日待在家中编箩筐,瞧着啥本事没有,但眼下往周老头面前一站,气势一下就显出来了。
周家的年轻汉子们瞬间感觉鸡皮疙瘩都钻出来了,他们下意识放下手头的家伙什,偏开脑袋不敢和他对视。
周老头本就心虚,周苗花一来他就晓得是他们行事冲动了,啥也没弄明白就抄家伙上人家家里闹,如今被架在火上烤,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了。
如果只是口头上闹一场,他们以关心女儿为由说两句好话,指不定大家伙私下还要赞他们两句为人父母不容易,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眼下两家人都见了血,若他们有理还好,可周苗花不是没事儿吗?就算拿她脸上的伤说事儿,那陈家的媳妇不也是一脸凄惨模样?出嫁女和同村妇人打架,没道理她的娘家人能把手伸到大河村来,说出去他们周家要被人指着鼻子骂横强霸道!
他们家凭啥霸道啊?凭家里那两亩地?那是家里那两间泥土房?
周老头心头乱糟糟的,不知眼下该如何收场,见自家婆子还扯着嗓子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甩过去:“你给老子闭嘴!哭哭哭,你哭丧呢?!”
这句话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大舅母一把推开两个儿媳,她几个大跨步冲到周苗花面前,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啪啪啪几个大耳刮子甩到她脸上。
周苗花被扇懵了,她捂着脸站在原地,甚至没来得及还手哭嚎,大舅母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腿哭诉:“我们陈家这是招谁惹谁了,我儿媳不过洗个衣裳的功夫就被人打成这样,明明是为着别人好的事儿,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记恨动手?这世上哪有为别人好反落埋怨的道理啊!!”
“老天爷您开开眼!!”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她不像村里的泼妇们撒泼打滚,她是真的委屈伤心,一把年纪当着全村人的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李家人不识好歹也就罢了,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打了架落了埋怨,顶天日后我们两家不再来往,可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啊?连周家人都上门来闹?!李家口口声声说周苗花被我儿媳秋燕打得下不了床要死了,要准备棺材了,话里话外都是我儿媳下手重!可你们瞧瞧,你们长眼的都亲自瞧瞧!我儿媳这脸被她打成这幅模样,脸上没半点好的,她都不敢叫我家鹅蛋鸭蛋瞧见,当儿子的看见亲娘被打得这么惨,小儿晚上要梦魇的啊!!”
“可她周苗花呢?她像是要死的样子吗?!妇人家言语不和打起来,哪个村没有这种事?就她周苗花打不得,打了就要婆家娘家齐上阵抄家伙上门打人!!”
“她娘老子,周家十来个汉子拿着家伙什就要冲进我家,把家里娃娃吓得直哭,他们却在外头喊打喊杀,不分青红皂白扯着嗓子就要我家赔她周苗花的命!赔什么命?周苗花死了吗!她这像是要死的样子吗?!”
大舅母哭天抢地,她和周婆子厮打时头发被扯得一团乱,脸上也有好几道抓痕掐印,整个人狼狈不堪坐在地上委屈哭诉,看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咋、咋就让外村人到他们村抖起威风了呢?一时间,围观的村里人浑身不自在,目光如刀落在周家人身上。
察觉到村民的变化,周老头一张老脸通红,连还想撒泼的周婆子都没敢再吱声。
陈大舅看了眼两个儿子还在流血的胳膊,他双目赤红,看着周老头恨声道:“你们上我家闹事,打我老妻,伤我儿子,惊我孙儿,这事若没个说法,我陈家和你周李两家不死不休!”
周老头被他狠绝的语气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陈大舅扫视一圈这群看热闹的同村人,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对村长道:“大石二石的胳膊被镰刀剜得有些深,血一只流个不停,我担心会落在毛病。叔,您家的牛车借我使使,我想带他们去镇上医馆找大夫看看。”
地上流了一滩的血,杀年猪也就这样了,村长急得满嘴燎泡拐杖直捶地,忙招呼孙子:“赶紧带你叔去家里套牛车!”
陈大舅道了谢,眼下什么都没有他儿子的胳膊重要,若是落下病根,对全靠一身力气生存的庄稼户而言那才真叫要命。
大舅母也顾不上哭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捧着两个儿子直流血的胳膊,心痛得泪水直流:“赶紧的,赶紧去镇上寻大夫看看,可别留下病根才好!”
陈大舅和二弟打了声招呼,叫他帮忙看顾家里头,随后马不停蹄带着两个儿子去村长家套牛车。
周老头几番开口想说话,可没人搭理他。
大河村的村民这会儿仿佛有了点同村人的同仇敌忾,一个个怒视这群外村人,连带着李大郎夫妻都被团团围住。
村长看得来气,挥手驱赶:“现下都围着他们作甚?有这心思早干嘛去了!散了散了都散了,各自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一个村的人半点不齐心!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拦下周家人,哪里还会闹成这个样子,平白让外人看笑话!
妇人家闹矛盾本是小事,就算闹大了,赔些鸡蛋铜板再说两句好话就能揭过,如今周家人不分青红皂白上门一通打闹,把陈家两个儿子打得见了血,两家这仇是结定了。
真是没个清闲日子过!
村长目光不善地看向闹事的周家人,周家几个汉子身上也见了血,瞧着也没占啥便宜。他沉着脸无视,扭头看向李大郎:“你爹娘呢?”
李大郎:“在、在家呢。”
“亲家公婆在村里闹出这么大阵仗,你爹娘倒是沉稳坐得住。”村长冷笑,真当他老糊涂了不成,他们那一家子,真是又爱惹事又爱躲。
李大郎干笑两声:“我娘身体有些不舒坦,爹在家照顾她呢……”
“呵,是吗?”村长心头愈发厌烦,这是真把他当傻子糊弄了。
李大郎不敢说话了。
他岳父岳母一伙人跑到陈家闹事,就他岳母那嗓子,嚎的第一声他们全家人就听见了。他娘在家里头乐得不行,想看陈家倒霉,叫他们敢狮子大开口要银子要母鸡要鸡蛋,怎么不撑死他们呢!都扒拉着墙角听热闹呢,可谁知道这次周家老两口这么虎,居然真和陈家人抄家伙干了起来。
眼见事情闹大了,村里人来他家叫人,李大郎和周苗花才被赶出来平事儿。
可这事咋平啊?
两家人都见了血,陈大石兄弟俩被周家人用镰刀剜了个血流不止,李大郎能平啥事儿?他都担心自己上去会被陈家人拿扁担打死。
他心里还有点怪岳父岳母,咋恁多事儿呢?
他们家本来打算让他媳妇在家里龟缩一段时日,陈家人狮子大开口要银钱母鸡鸡蛋,凭啥啊?他媳妇也受伤了,叫他们赔钱?他们没叫陈家赔钱都是顶讲道理了!
至于陈家人说卫大虎拦着他进山是为了他好这件事儿,李家人全都嗤之以鼻。
李大郎从小就跟在他舅舅后头杀猪,啥场面没见过,区区一头野猪而已,他可是能徒手扛起两百斤重的猪,便是那野猪性烈,他猎小的不行?而且他又不是傻子,他这不是叫上了陈三石一道吗?若他真是点背倒霉,他就不信卫大虎能放着陈三石不管。
到那时,卫大虎能单单落下他?他若真敢落下他不管,他回头能被村里人的唾沫淹死!
李大郎认为陈家人这么说,无非就是担心他进山和卫大虎抢野猪,谁不知道卫大虎是陈家外甥?他们可是一家子人!
镇上有些老爷就图野猪那口和家猪截然不同的味儿,一头野猪可是能卖好几两银子呢!
面对村长他不敢发脾气,村长一走,他脸上的表情就维持不住了,看着周老头两口子,皱着眉道:“岳父岳母,你们咋这么冲动,也不说先往家里走一趟,咋就这么带着弟兄们打上门了?这叫我们日后在村里咋做人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周婆子低头抹了把泪,她听得出女婿是在怪他们,不由解释道:“听到你们村的小媳妇传话说苗花要死了,我哪里还能坐得住,只想叫他们给我的苗花赔命……”
“咋谁传话你都信,你是不是没脑子啊,假使人家是在骗你呢!”周苗花气得原地跺脚,张嘴闭嘴就是自己死了,这不是咒她吗?真晦气!
“是汪桂花……”周婆子见闺女生气,忙伸手去抓她的手。
周苗花挥开她的手,吼道:“那汪桂花是出了名的碎嘴子,什么话到她嘴里都要变个味儿,你咋会听她的啊!!要你们瞎操心!如果我真要死了,我爬也爬回家亲自通知你!”
周婆子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她没想到自己顶着大太阳跋山涉水来大河村给闺女鸣不平,结果反倒落她的埋怨了??
李大郎见岳父脸色不对,两个哥哥和堂哥堂弟们表情也不好看,他偏头吼了周苗花一声,然后赶紧给岳家人道歉:“爹,娘,各位兄弟们,你们别和苗花计较,她也是着急了。那陈家人不讲理,两个妇人间拌嘴动手,俩人都受了伤,可他们陈家却叫我们李家赔偿他们损失,张嘴就是要半两银子一只老母鸡三十个鸡蛋……他们家实在混不吝,我娘气得狠了,就叫苗花在家里待上半个月,躲上陈家一躲,避开这阵风。可村里那些碎嘴婆子也不知咋摆谈的这事儿,到处传家里要给苗花准备棺材,这,这一听就是传岔了的糊话嘛!”
周老头一张老脸难看至极,周苗花对上爹的目光,畏惧地躲到自个男人身后。
“这话,不是你们自个传的?”周老头压着火问李大郎。
李大郎举手发誓:“这事绝不是我们家传出去的,若有半句谎话,就叫我这辈子生不出娃来。”
腰间一阵儿掐疼,李大郎面不改色看着岳父。
周老头脸色缓了些,骂他:“说话没个把门,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
李大郎笑着应是,看向堂兄弟们身上的流血,忙招呼:“家中有止血的草药,岳父岳母带着兄弟们与我回家喝口水歇息歇息,兄弟们再把伤口包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