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手指因为常年握持武器,皮肤有些粗糙,但擦着她眼下的那份热度让她无端又有些鼻酸。
“哥利亚,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安戈涅低声问。
他啧了一声:“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我给你个满分答案,你就会多喜欢我一点?”
安戈涅无言以对,他就嗤笑:“谁让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呢,凑到你面前对你好,你还是不把我真的当回事,但我还是忍不住。可能我确实有毛病。”
这话虽然尖酸刻薄,他注视她的眼神却暖融融的,倒好像对自己身上的“重症”乐在其中。
等到加冕礼平安过去,她就和哥利亚好好地谈一谈。安戈涅下定决心,伸手去摸舱门开关:“其他的先离开这里再说。”
哥利亚按住她的手掌:“先别,我还有正事。”
她惊异地抬眸看他:“什么?”
哥利亚罕见地满脸严肃,只是措辞依然不够正经:“之前拿那家伙的钱做事,我混进了他们内部。”
“我知道。他……提温让你偷了那个神奇的变脸外衣吧。”
红发青年不屑地一扯嘴角:“他真是什么都和你说。在那公司内部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老相识。”
安戈涅心神绷起:“那个杀手组织的余党?”
“照你那么说我也是余党,”哥利亚抬杠了一句,接着继续陈述道,“我认出她了,她也发现了我是谁,但是都有任务在身,而且任务没有冲突,我们就都装作没看见对方。这也算是老伙计的默契吧。”
“你的旧伙伴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你的人?”哥利亚抓住重点,笑嘻嘻地反问。
“我身边的人。你别打岔。”安戈涅还被困在alpha和座椅之间,不满地推了推他的胸膛。
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大喇喇地在她身侧坐下,膝盖顶着她腿侧:“我会弱到会让人一下子发现雇主是谁吗?而且就算查,也只会查得到那家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明面上安戈涅和提温的往来不算太深,但也绝对称不上全无痕迹。安戈涅眉心微蹙,没立刻纠正哥利亚的说法,只追问:“你的熟人在集团内哪个部门走动?能不能判断主要接触的目标是哪里的?目的是要暗杀还是别的……?”
哥利亚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怎么可能问得那么细,连话都没说几句。
“不过,她身份做得好得很,不知道顶替了哪个倒霉鬼,成了新招聘的实习生。实习的都要在军工、材料还有生物分部各待几个月,我碰见她的时候,她刚从材料研发那边转到生物科技这块。”
“她的假身份伪造得很好,也就是说,你觉得如果没有相当有能量的背后势力,她可能做不到这个程度,换句话说,她很可能是重新聚集起来的幽灵鲨号的一员,在为路伽效力?”
“除非她也给陶朱双蛇的内鬼干活,不然说不通。”
安戈涅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所以……路伽那边的人已经潜入了陶朱双蛇内部?”
“这些事提温知道吗?”
哥利亚理直气壮:“她没碍他的事,没戳穿我,我干嘛要告发她。”
“那你怎么把这事告诉我了?”
“你不一样。”
这家伙亲疏远近的界线划得太过自然分明,安戈涅一时找不到应答的词句。
哥利亚观察着她的表情,试探问:“这事严重吗?”
“还不好说。”
如果路伽只是广撒网,在几个重要的实业企业内部布下眼线,方便窃取武器和医药方面的机密贩卖筹措资金,又或者更简单粗暴地偷窃物资,那还好办。
就怕陶朱双蛇内部已经有人悄然支持复辟王政。
而按照哥利亚的说法,对陶朱双蛇的渗透已经持续了数个月甚至可能更久。至少,不会晚于反抗军攻陷首都星。
“我可以试着去找幽灵鲨号时候的老熟人聊聊,”哥利亚见她神色变幻,突然开口提议,“你需要的话,我潜入进去看看那个路伽到底在盘算什么也可以。”
安戈涅愣了一下:“太危险了。”
哥利亚捏了捏她的脸,笑得露出牙齿:“哦豁,你还知道担心我。”
她拍掉他的爪子,肃容说:“我加冕在即,路伽如果还打算和我争,就肯定会有动作。你现在即便潜入进去也太晚了,时机太巧只会引人怀疑,没有必要主动涉险。”
“我做别的委托遇上了老熟人,想聊聊近况,然后知道了他们在重新召集鬼牙,决定重新回到伙伴们身边,这不是很自然么?”
哥利亚说得那么顺溜,安戈涅忽然生出强烈的不祥预感:“但你们的旧头领不是你杀的吗?你真的要——”
他没让她说完,眼神灼灼地盯着她:“别管我会怎么样,你就说,你需不需要我那么做。”
安戈涅闭了闭眼回避他的注视:“我说不需要,你是不是还是会自作主张地去做?”
哥利亚沉默了好几秒,终于不太情愿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她知道答案,却还是问。
他笑了,把她的脸抬起来,指腹来回摩挲她耳后敏感的皮肤:“还装傻?那样我会比现在对你更有用。”
一股热流流淌过心脏的位置,安戈涅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这份动容,以纯粹冷酷的理性分析利弊:
无论是反抗军还是陶朱双蛇的情报分析部门都没追踪到路伽的行踪。自从发布了那条惊人的复辟宣言,他就像是人间蒸发,连针对王国政要的袭击也停止了。
越安静就越让人不安,像是风暴的前兆。
“好,我命令你去探以前伙伴的动作,如果能打探到路伽和斐铎一党的任何计划或是下落更好。但前提是你能活着出来。”
安戈涅学着他的样子,用力捏住哥利亚的脸,往外扯了一下,加重语气:“如果带不出来,你拿到再多的消息也没有意义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知道了。”哥利亚面上不见任何紧张之色,反而笑得灿烂。
她加大拉扯对方面皮的力度,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尤其是澄黄色的那枚义眼,她知道自己的话语和表情都会被镜头记录下来储存:“答应我,必须活着回来。”
她或许比自己想得更依恋刚刚建立起来的稳定现状。提温已经离开,她不想那么快又道别。
哥利亚吞咽唾沫,一瞬间忘了原本到嘴边的话。
这样认真地看着他、给他命令的安戈涅他是第一次见到。从胸口到胃袋全都被陌生的情绪扯得乱七八糟,他看着她的神色甚至有些茫然,半晌才粗声说:“行了行了,我还舍不得死呢,死了你再怎么心疼我,我都没机会知道了,那不就亏大了。”
安戈涅恶狠狠捂住他的嘴。
哥利亚挑眉,忽然舔了一下她的掌心。
她触电似地收手,他哈地笑了两声:“小气。等我回来,你可要让我亲个够。”
※
登上等候已久的飞船,安戈涅便收到消息:艾兰因接受陶朱双蛇军工部的招待,要迟半日离开夜摩星城,他让她先出发以免再有变数。
原本负责带艾兰因参观的人是户濑砂,现在换了真正负责军工产业的人接待,大概意在做紧急公关,想从侯爵大人那里找突破口弥补企业形象。
艾兰因没拒绝,就代表那里头还有利可图。安戈涅没有等他的闲心,上了飞船就一个人进了舱室,倒头睡到降落。
她抵达得比预定行程要早,没想到除了留守首都星的布礼,还有黑制服的军官在空港停机坪上等候她。
“请您移步圣心王宫,长官请您共进晚餐。”
眼下是首都星时间午后一点。
西格在联盟内部也有渠道,可能听说了什么。安戈涅歉然笑着回答:“我今天有点累了,而且时差原因吃不下什么,想尽快休息,请转告西格,我希望改到明天,他到我那里用早午餐。”
虽然睡了一路,她的脸色依旧发灰,疲态明显。
面熟的军官飞快看了她一眼,客气地回答:“是,我会转达您的口信。”
从空港到王宅的路上西格请求和她语音通讯。
“抱歉,我没考虑周到,你刚回来肯定很累。”一上来他就道歉。
“没事,你想见我嘛。”玩笑性质的亲昵话语出口,安戈涅愣了一下。她的声音是那样轻快,很难想象不久之前还哭过。或许是因为沉重的水分都已经化作眼泪耗尽,也因此,无忧无虑的词句显得空洞。
西格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出声:“安戈涅,你还好吗?”
她反而愣了一下,转而收敛多余发散的情绪,只谈正事:“我有必要向你说明在夜摩星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提早回来,但长话短说有点困难,我今天太累了。”
从西格平稳的语调难以判断他知道了多少:“嗯,好好休息。不要勉强自己,明天或许太仓促了,你这次行程密度很大?不如再过两天,你感觉好些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安戈涅的第一反应是:刚才来接应她的军官是个beta,下飞船之前她打过抑制剂,对方不可能察觉不对传达消息。而西格现在一如既往地忙碌,只要和之前一样称病打时间差,她就又能瞒过西格,不让他知道她的信息素有过怎样的变化。
至于最迟明日归来的艾兰因,她知道怎么应对他可能有的反应。
安戈涅手指探入衣袋中,隔着透明包装摩挲那枚坏掉的古董怀表,视线却一眨不眨地落定在正前方——在那里杵着飞行器内部升起的私密隔板,光滑的深色玻璃好比一面阴冷的镜子。
西格对她抱几乎不设防的信任。他勉强将艾兰因当作暂时无法改变的现状接受,但无论是哥利亚还是提温,在他眼里他们和她的关系停留在浅层,都称不上真正的竞争者。
而盘算着怎么利用西格的这份信赖时,她看上去是那样平静,没有哪怕一点的心虚。
与此同时,窗外忽然掠过熟悉的街区景色。
安戈涅睁大眼睛,看着那座深灰色的水族馆进入视野后方,而后消失。从交通流量更小的北部空港到王宅确实要经过副中央区。
西格不必知道。她在夜摩星城和所有人失去联络的那十小时有余应当成为秘密。在同一瞬间,安戈涅回到了最初的结论。
“说实话我怀疑我已经感冒了,传染给你就麻烦了。反正谈事情可以直接用全息投影,不如你等我完全修整好了再见面。”
她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用没有破绽的语调说。
“下次见面的时候,把那枚改好尺寸的戒指也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