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火灾等意外造成断电时房门锁死,使馆地上区域的门锁都在断电后自动开启。
这对闯入者而言无疑是好事,节省了逐一拆锁的时间。
门外走廊上传来惊叫和交谈声,而后是杂乱的脚步声,正一点点靠近。
安戈涅手心发冷。她来找提温时安戈涅遇见好几个工作人员,还请了另一位带路。这些人都能为入侵者指明方向。
不能期待这里的任何人会冒着生命危险保住她的行踪,因此如果时间宽裕,对方早晚能锁定她的位置。
决定性的是她能否躲藏到使馆备用电源启动。
提温维持举枪的姿态,下巴一点,示意安戈涅躲到他身后,语声低而快:“抵达避难用的密室必须先离开这间房间,眼下我们没有这个选项。”
“我能做什么?”
“保持冷静,就这么不要动,”他声音染上些微笑意,这样的时刻都没能阻止他开玩笑,“您擅长即兴发挥,但这次真的不行。”
脚步声和交谈声更近了,两人不再交谈。
“就是这里?”
门开了,明晃晃的灯柱刺破房内的黑暗,七八人的小队顷刻间闯入。
“放下武器!”
“扔掉枪,否则我们就射击了!”
来人全员蒙面,身着无标记的黑色战斗服,变声器处理过的嗓音重叠响起。
提温短促地一声笑,蓦地提膝抬腿,一踢正中身前的金属长桌边缘。
咣!休息室金属长桌倾倒。
他反手扣住安戈涅下按,同时矮身,两人一并躲到充当临时掩体的桌面后。
激光弹扫过桌角,流弹擦出的火星灼烧地毯。
“不要开枪!”像是首领的人低喝,随后朝着提温喊话:
“接手公主我们就走人,希望你配合。”
“很遗憾,只有这个条件不行。”
不等对方作答,提温猛地起身。安戈涅惊得一跳,但他的手大力压住她的头顶,不让她动。
与此同时,他持枪的另一手抬起,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面对这种情况,不要说安戈涅了,黑衣人们也呆愣了一秒。
“干什么!”
“这具身体里有一颗脊髓炸弹,我的心脏停跳的瞬间就会起爆。爆炸当量……这么说吧,彻底爆破这层楼面绝对没问题,”提温一边说一边笑得灿烂,“射杀我,大家一起死。强行带走安戈涅,甚至说杀死她——”
他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威胁性地往下扣,色淡的唇瓣聚拢又张开,吐出一个模仿爆炸声的单音节:
“嘭。”
“不相信?来一枪试试,责任自负。”金发青年迎着探照灯的强光眯起眼,笑弧只有加深,倒好像对这种状况乐在其中。
侵入者们的动作明显透露出迟疑。
“噢对,对我的手射击缴械、□□之类的招数也省一省,相信我,我的手指会动得更快。不想看烟花的话,希望你们能配合一下。”
“时间。”其中一人低声提醒。
“你的条件。”黑衣人首领迅速调整方针。
“我作为陶朱双蛇的代表如果坐视公主被劫走,我的前途就罢了,连带着集团、乃至自由联盟都要承受帮凶的嫌疑。”
提温说话条理清晰,冷静自若,仿佛那只举枪对着自己太阳穴的手属于另一个人。
“所以我能接受的结果只有两种。方案A,你们放弃计划离开,改日找个和联盟没关系的地方做你们想做的;方案B,把我也一起绑走,这样联盟就也是受害者了。”
黑衣人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把他也带上。”
※
引擎声轰鸣,飞行器升空。
安戈涅坐在地上,双臂背在身后,旧式手铐锁住腕部。她抬眸打量四周,这架民用飞行器经过改装,座椅全都拆掉,只在舱壁上留下一些固定用的绳索。
目之所及没有任何能辨识的图标。
她再偷偷瞥绑架者,看到的只有一张张蒙得结结实实的面孔。其中一人对视线极为敏感,立刻威胁性地朝她抬起枪口。
“看什么看,低头!”
变声器能改造音色,却难掩轻微的首都星口音。
本地人?安戈涅沉默地垂下头,藏住思索的神色。
“嘿,悠着点。”提温同时出声。他靠着舱壁坐在她身侧,双手持枪抵住心脏——他维持着这个随时自爆的姿势离开那间休息室,而后与安戈涅一起上了这架飞行器。
两个黑衣人低声耳语了几句,其中一个朝舱门使了个眼色,另一个点了点头。
安戈涅用手肘敲提温,提醒他往那里看。
他会意地一抬下巴,笑嘻嘻地扬声道:“各位该不会想把我当作炸弹空投到哪个水库或者荒地上吧?这种方案不太好。即便你们有自信抢走我的枪,你们能阻止我用别的方式自尽吗?饮弹只是相对最干净利落的死法。”
“闭嘴!”
这要求对提温而言着实很难达成。
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你们看起来并不想谋杀公主殿下,对我来说这是底价。毕竟她死了我还活着,到时候也很难交代。
“只要这个前提不变,我可以这么乖乖待着。等到你们和联盟的人联系上,赎金或者别的表面流程走完,清白证明完毕,我就爽快走人。怎么样?”
安戈涅嚯地侧眸瞪他。
他坦然承受,表情没有变化,不给她提示的小动作,她无从判断他是不是认真的。
“随你。”黑衣人首领冷冷道,向身边人颔首,两个古怪的圆盘型装置便被别到安戈涅还有提温身上。
“信号阻断装置。我没见过的型号,”提温饶有兴致地说,而后遗憾地耸耸肩,“原本还期望着能靠身上的小东西留下点线索呢。”
这意味着搜寻他们的人无法依靠随身通讯装置的信号定位他们。
提温此前向她大喇喇地暗示,陶朱双蛇控制着他。那么除了脊髓炸弹,他身上植入了定位芯片也理所当然。
就是不知道陶朱双蛇的技术手段能否突破信号封锁。
安戈涅看了提温一眼。然而他们的一切交流都处在绑架者的监视下,他显然不打算做任何表态,表情依然无懈可击。
提温的说辞里有她才知道的漏洞:他想要脱离陶朱双蛇的控制,又是冷眼旁观世间规则的乖僻性格,当然不可能真的在乎集团和联盟的得失。
为了维护自由联盟外交上的体面而甘愿当受害者?自然不可能。
但这也是个向集团表明忠诚、对联盟其他高层示好的绝佳机会。如果是提温,说不定能从中钻营出赎买自由的本钱。
他们的信赖关系建立在共同的利益之上,提温不给她任何另有计划的暗示,她就必须考虑他会放下她不管的可能性。
安戈涅蜷起膝盖,朝提温的相反方向转去。
提温将她疏离的肢体语言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大约十五分钟后,飞行器在某个地下通道内降落。
等待他们的是改装过的移动救护站,看来之后要走陆路。空路速度最快,是最容易想到的路线,这群人显然打算钻思维上的漏洞,走荒僻的地下通路撤离。
而医疗车是很好的一层伪装。
医疗车,地面道路……安戈涅愣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
“动作快点。”
她低下头,乖顺地钻进车厢内部。
安戈涅和提温两人被关在车厢后部单独隔出的区域,那里原本是放医疗设备和物资的储物空间。只粗略检查车厢内部,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藏了人,而从内部也无法探查外面的情况。
不仅如此,始终有黑衣人站在两人中间轮岗监视,于是他们交换只言片语的机会都没有。
激怒绑匪自求死路重来的念头反复出现,越来越强烈,安戈涅面色逐渐苍白,咬牙竭力忍耐。
若是一定要死里求生,至少要等到弄清楚是谁对她动手再死。
换车时安戈涅身上的终端被没收了,这下判断不出过了多久,时间流逝得分外缓慢。她把额头抵在膝盖上,无表情地发呆。
提温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单手持枪,另一手一边压得指关节咔咔作响,一边抬臂上下伸展。
“你干什么!”监视的蒙面人不耐烦地喝道。
由于提温一路上的诡异言行太多,他们也不免有些见怪不怪。眼下轮着来值守的是脾气肉眼可见不太好的一个。
金发青年粲然而笑,很无辜地回答:“僵了,活动一下,伸展运动。”说着他换了只手持枪,换反侧手臂做相同的动作,搞得肩膀骨骼也发出响动。
“另外,我们如果有正常生理需求,该怎么解决?总不能让我们……”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自己沾灰的浅色正装裤子。
“如果想穿纸尿裤,你身后的架子上就有。”对方哈地冷笑,态度非常不客气。
提温受不了似地摇摇头:“我就算了,总不能让尊贵的公主殿下也一样吧。”
“那就憋着,反正过不了多久就到——”黑衣人知道被套话成功,蓦地收声,抬靴就冲提温的腹部狠狠一脚。
安戈涅肩膀一缩,关切地看过去,随即立刻绷住脸。
“咳哈!”提温闷哼,咳嗽着调整呼吸,抬起脸时仍旧在笑,“哎哟好险,差点手滑开枪了。”
对方冷笑:“我可不信你身上有炸弹,我看你小子倒是求生欲强得很。”
提温语调轻柔地回应:“这可不好说。”
他还是那张好看的笑脸,但浓翠的虹膜正中的瞳孔就像两个幽深的孔洞,黑漆漆的,有什么阴冷的东西在无光处窜动。
性别莫辨的黑衣人不说话了。提温却没停下,变着法子试图逗对方说话,直至那人忍无可忍又给他一脚。
“你们的头领脾气好像没那么暴烈,至少可以谈。我猜联络都是你们头领负责的?我要是雇主,也只会愿意和那位联络。”这么说的时候,提温却看着安戈涅,像要征求她的首肯。
对提温的评价,蒙面黑衣人拒绝回应。
大概是被烦透顶了,又吃不准他精神状态是否正常。那之后,看守仿佛觉得多看提温一眼都觉得晦气似的,索性采取无视战术,盯梢明显有所松懈。
提温只是一耸肩。他随即单手轮流抖了抖,勉强整理了一下袖口。正装外套翡翠色的六边形袖扣在安戈涅面前晃过,像在炫耀他的衣着品味。
她疑惑地看他,这人却笑着继续做他的伸展运动了。
随后,状似不经意地,提温的手指拂过安戈涅的掌心,轻而明确地捏了一下。细小的金属物件落入她的手掌。
她眼睫微颤,保持低头发呆的姿势没动。
确认看守一无所觉,她缓慢地用指尖确认物件的形状:
有棱角,六个……六边形。是提温刚刚展示过的袖扣。他在暗示什么?安戈涅咬住下唇思索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黑衣人再度换岗。
提温忽然坐正了,聚精会神地朝外看。
安戈涅趁着隔板打开,同样往外张望。这队人首领略微侧身,像是在通讯中。头领,雇主,联络。提温刚才的话语是最后的关键词。
她心念电转,蓦地扬声往外面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应该至少有权利知道是谁费那么大劲‘接走’我。”
余光观察,提温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安静点。”看守恐吓。
安戈涅吸气,反而抬高音调:“我看到你在用通讯装置。你在和谁联络?你们的雇主?我要和他们直接对话。”
“只是说一两句也不会有什么的。这位公主殿下固执得很,当初孤身一路逃到联盟,还是顺着来比较好,不然很难说她还会有什么过激反应。”提温适时补上一句。
黑衣人首领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又转了回去。然而随即,这人的动作稍有停顿,似乎有些惊讶。
而后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这队人的头领朝着她走来,一点头示意轮岗的人出去,将隔板在身后关上了。
“他同意和你说几句。”首领说着低头望向提温,像是在考虑是把他踢出去,还是留在这里。
“给她个耳机,我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提温避嫌似地往旁边挪动。
首领没搭理他,利落地摘下安戈涅身上的信号阻断器,而后给她戴上一枚通讯耳挂。
她咽下紧张感,清了清嗓子:“我在和谁说话?”
通讯另一头沉默半拍。
“安戈涅,还记得我吗?”那人终于开口。
安戈涅身体一震。她不自觉收紧手指,翠色袖扣的边角陷没掌心,钝痛在惊愕的浪潮中微不足道。
或许是情境太过荒谬,抑或是两个月里她有了太多新的习惯,包括呼唤一些新的名字,她念出熟悉的音节时的口型——嘴唇分开的程度与形状、舌头停留的位置,全部全部,居然尽皆显得陌生:
“路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