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人来处理。”西格立刻说道。
他的脸不自觉绷起,显得有些僵硬,就差把慌乱无措写在脸上。
不是故意的。安戈涅下定论的同时,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愧疚。
她在这方面多少有些过于敏感。因此她发现戒指卡着下不来的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故意设好的圈套,好直接坐实他们的关系,让她不能再摇摆不定。
但艾兰因搞这一招或许都嫌拙劣,更不用说西格。
安戈涅轻轻呼气,反过来按住西格的手:“没必要闹那么大。之后涂点乳霜质地的东西就能取下来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不要浪费了。”
西格的注意力还在戒指上:“痛吗?还是先去取下来,其他的事然后再说。”
她坚定地摇摇头:“没事,取下来之后我再想办法让人把它转交给你。我还有别的事想说。”
西格确认她没有在忍耐痛楚,这才道:“你说,我听着。”
安戈涅的目光在他轻轻摩挲她指尖的手上停留数拍,与他对视时再无踟蹰:“旧王……我‘父亲’的案子,我考虑过了,还是不出庭作证比较好。”
黑发青年立刻坐正,沉吟须臾后回应:“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不需要我作证,他做了什么已经足够清楚,也有足够的证据……我想尽可能保持低调。抱歉,”安戈涅垂下眼帘,“我知道你更希望我能出庭和王室划清界限。”
西格闭了闭眼,一瞬间的失落立刻消失在了铁壁般的镇定神色后。
“我能理解你的选择。”他这么说。
“另外一件事,关于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安戈涅的话题转得飞快,西格怔愣了一下,她的后半句让他脸色陡变:
“我现在知道的是,我刚到首都星不久就遭到暗杀……”
“是谁?”西格的声调冷到极点。
“不知道。那前后的记忆我全都没有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只有模糊的记忆,那时候我有好一阵不能下地走动,要靠代步轮椅才能离开房间。”
西格的表情有那么片刻可怕极了。他的眸色显得愈发深,身周散发出有如实质的冰冷威慑力,如果幕后黑手身份明了,恐怕他会立刻动身去讨回这一笔债。
他杀伐决断的这一面唤起本能的恐惧感,安戈涅不知不觉屏住呼吸。
西格对她勉强缓和表情,挤出生硬的措辞:“把消息源告诉我,我继续查。”
提温的建议在耳边重新响起。安戈涅抿住嘴唇,半晌没有作答。
西格捕捉到了她的犹豫,握住她的肩膀,语速加快:“你还知道什么?任何线索都好。只有揪出凶手,你才是安全的,才不会第二次——”
只是想一想可能性好像就令他窒息。
他说不下去了。
安戈涅侧眸往肩膀上看,或许是角度关系,他骨节分明的手显得尤其大,为她遮蔽风雨容易,要将她捏碎也轻而易举。她相信他绝不会伤害她,可他那么努力抓住的是她,还是她不记得的过去?
卡在第三指节的戒指像在发烫,说不出的惘然笼罩她,半晌,她只是摇头:“艾兰因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艾兰因……”西格低声念。
他的声调让她心头一凛。“不是他主使的,我和他相识在那之后。”
黑发alpha闻言,奇异地盯她看了整整近十秒。
安戈涅一怔,旋即明白西格以为她在维护艾兰因。
“他要我死的话,我已经死了很多次了。我活着对他的好处更多。”她尽可能平淡地解释。
“如果这都是他自导自演的呢?就为了让你信赖他、能够为他所用。”西格的语气尖锐起来。
她没法将艾兰因和她摊牌的前因后果抖出来,只能连忙将话题拉回去:“当初想要杀我的人或许还在首都星,所以我想保持低调。选择不出庭也是这个原因……”
西格却没有轻易放下:“这是你的结论,还是艾兰因的结论?”
安戈涅一噎,脸绷起来,咬字加重:“我的。”
飞行器内部的空间对两个人来说忽然显得局促。
西格手指攥紧成拳又张开,他低下头的样子有些颓丧,声音也沙哑:“我不是那个意思。”
“西格。”
他循声抬起头,安戈涅略微倾身,抚平他眉心懊恼的褶皱。
“我在荒星时说的话依然有效,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再多一点时间相互了解现在的彼此。等我们都可以喘一口气了,再一起到什么地方去散心吧。”
说着,她缓缓抽手。西格下意识要抓住她的指尖挽留,却又僵硬地收住,害怕更多的触碰又会让气氛变得僵硬。
她见状莞尔。她一笑,他终于又能顺畅呼吸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安戈涅抬起手,戒指朝他,俏皮地眨眨眼,“还要留点时间处理这个。”
“我想给你的礼物原本不是这样的……”
她点了点他难堪地抿起的嘴唇:“嘘。”
这个小动作像有魔力,很难违抗。
西格不再为这小插曲道歉,沉默地为她开启飞行器舱门,只是整个人到底还是有点藏不住的低落——
他想要办到的事大多数时候能完成得很好,也因此习惯于想要就能做到。
只是在安戈涅身上似乎总是会有意外。
利丽的失踪是他人生的首个重大失误,现在他仿佛又要走上同一条轨道。明明只是称不上严重的乌龙事件,但比起荒星时,安戈涅确实离他更远了。
而他捉不住造成心慌的症结。
安戈涅状似不觉,离开飞行器后转身,微微笑着问:“明天我的生日,我还能收到你的绣球花吗?”
西格愣了一下,眼睛里又有光亮起来:“当然。”
※
安戈涅在某间休息室找到了提温。
聚会本身已经进入后半场,许多宾客已经离场,提温这样的集团代理人也没理由继续留着。
金发青年原本歪在长榻上,见她进来,坐正了一点算是问候:“比我想得要快,但送你回行宫的人已经来了。”
“我知道。我让布礼先往行宫方向返回,之后我再跟上去换车。”
他打量她一眼:“下定决心了?”
她答得含糊:“也许吧。”
“等等。”他站起身,绕着她走了一圈,视线锁定她的左手。
“这可真是……”提温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声,显然认出了这是什么石头,“坦白来说,我没想到你会选他。”
“失望了?”安戈涅没有立刻纠正他的误解,只笑笑地反问。
提温眯起眼睛:“说不上,只是我有必要重新审视对你的认识。”
“开玩笑的。这只是个意外,戒指太小,试戴的时候卡住了。”
提温愕然沉默须臾,随即噗嗤一声笑出声,越笑越欢畅,甚至弯下腰去。
她无语地看着他笑到失态:“我来找你不是为了看你放声大笑的。”
他这才轻咳两声站直,但眼睛里还是有戏谑的星星在一蹦一跳:“所以,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殿下?”
“我怕自己取弄巧成拙,你这里有没有擅长处理这种事的人?”安戈涅不客气地把手伸出去。
“交给我就好,”提温直接从休息室的吧台上取了一大杯冰水放到她面前,“把手指在里面浸一下,受不了就拿出来,不用勉强。”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开门往外走。
安戈涅快速检索戒指脱不下来的应对方法,乖乖把手伸进了冰水里。
提温很快回来,手里多了一小罐东西和一条毛巾。
“请。”他坐回长榻,拍拍身边的位置。安戈涅思索一瞬,依言坐下。
“失礼。”提温替她擦干发冷的手,试着将戒指往外转动。
金属环松动了些微,但还不足以彻底褪下。他就打开小罐子,往她的手指上涂抹大概是润肤霜的东西,轻轻地在戒指近旁揉开。
同样是alpha的手,提温和她相触时却并未唤起与西格同等的紧张感。
她盯着他的脸看得有些久,他就抬眸,露出质询的表情。
“总觉得你做这件事很熟练。”安戈涅评价道。
金发青年一本正经地答:“我没有给人送不合适的戒指这种爱好。要送当然就送正正好好的。”
化乐星城的房间那一柜子合体的衣服浮现在安戈涅眼前。
如果提温对她有好感,哪怕只是非常淡薄的一点,那对她来说无疑是有益的。但他的态度坦然,即便拉着她的手也没有任何小动作,完全不像在暗示什么。
安戈涅便将疑问咽了下去。
“你想问什么?”提温对气氛变化的嗅觉向来惊人。
她想了想,绕着弯试探:“戒指上有西格的信息素,同为alpha,你不会排斥触碰它么?”
“这又不是我的戒指,我为什么要在意上面有谁的信息素?”他理所当然地反问。
在安戈涅作答前,戒指已经被他褪了下来。
她舒了口气,揉了揉指节上发红的那一圈压痕。
提温这时却拾起刚才遭打断的话题:“如果你问的是你戴着这枚戒指时,我是否会对靠近你产生抗拒……”
他细致地擦拭着指环的动作停了停,似乎对答案一下子变得不那么确定。
但做出决断只是瞬息的事,他冲她挤了挤眼睛,真假难辨地说:“或许有一点。Alpha的本能有时候是很麻烦的事。”
安戈涅狐疑地保持沉默。
提温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戒指上,语调漫不经心:“倒是你,为什么不干脆戴着这枚戒指到侯爵阁下面前去?也许刺激一下,他会给你更优厚的条款。”
只是稍作想象,安戈涅就开始头痛:“现在没必要再刺激他。”
“说不定那正是西格期望的。”提温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她一愣,下意识反驳:“他不是故意的。”
安戈涅答得毫不犹豫,提温讶然抬起头看她。他将擦干净的戒指搁到茶几上,金属与玻璃台面相碰,叮的一声响。
“你很相信他。”
把已经说服过自己一遍的话吐出来非常容易:“他没必要用那么拙劣的手段。”
“那不一定。无法确信心仪的omega属于自己,对许多alpha而言,是足够让人发狂的焦虑源头,采取不理智的行为也不意外。”
“他不是故意的。”安戈涅重复。
提温与她对视时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只剩冷淡的、纯然的求知:“为什么那么相信他?”
“他可以为我去死。”
提温怔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淡薄而讥诮,飞快消失,那笑意并未沁入翠眸深处。
“好吧,我尊重你的看法,但这个判定标准有一点极端,”他好像觉得她的表态很无趣,耸了耸肩,又忍不住和她抬杠,“身为合作伙伴,我不觉得你有那么相信我。”
“我默许你和艾兰因暗中联络,假装出卖我的行踪。但你完全可以向他倒戈,反过来出卖我。放任你做那么危险的事,提温先生,我还不够相信你?”安戈涅也挂上有些假惺惺的微笑。
她这种态度反而让提温愉快地笑起来:“亲爱的公主殿下,我的生死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说不定所谓的把柄是假的呢?可以那么反驳,但安戈涅没有这么说。
提温注视她片刻,神色好像柔和了一些。他将贵重的戒指向上抛起,又眼疾手快地接住,来回数次:“既然尺寸不合适,那么由我作为中间人,把它还给西格?”
安戈涅简洁颔首。
“艾兰因那边呢?他想来很好奇你们今天谈了什么,需要我多嘴说一句吗?”
她掂量了一下情况:“你可以说,你从珠宝商人那里听说,西格给我打造了一个戒指,要得很急……”
提温的眼睛里又多了恶作剧的笑意,流畅地接下话头:“至于西格今天有没有带着这枚戒指,你有没有收,这些我就都不清楚了。”
安戈涅嗤笑,没阻止他发挥的意思,起身道:“已经很晚了。”
“等等。”提温抬头看了一眼,出声挽留。
她已经走到休息室门口,纳罕地回身:“还有什么?”
“再稍等一下,就一下。”提温也站起来,手上空空,没做任何特别的动作。
安戈涅偏了偏头,吃不准这家伙又在搞什么。
金发青年的嘴唇微动,像在默数,而后他说:“安戈涅,生日快乐。”
安戈涅下意识侧头往墙上的投影数字看:
没有错。首都星时间刚刚走过了零点,进入了新一天的第一分钟,她的生日的第一分钟。
“祝你新的一岁能实现所有愿望。”
这对提温而言,是显得有些过于平实质朴的祝福。
安戈涅讶然看着他,似乎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回应。
“好了,你可以走了。”
“啊?”她反应不过来。
“身为主角的你今天大概会很忙,我的礼物也很可能淹没在你脚边礼品的海洋里。”
只是一秒,提温便恢复了平日里略显浮夸的措辞,他轻轻叹了口气,好像真的对描绘的图景感到十分忧郁惆怅,但他狡猾闪烁的眼睛又分明在戳穿自己的演技。
于是他的下一句中真心的分量愈发难以辨明:
“所以我想,别的戏份抢不到,我至少要当给你第一声生日快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