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走出了一段路,直到长廊尽头,诸伏景光出声提醒:“应该差不多了。”
“不过,”他忽然笑了笑,“你也不用回来。”
柯南确认这一幕已经出现在画面上,回过头时,诸伏景光已经收起了手中的刀。他右手低低地按着帽檐,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左手却向他扬了扬,柯南看清,他的手里是另一枚侦探团徽章。
诸伏景光说:“保持联络?”
柯南点点头:“保持联络。”
他们在走廊上各自分别。
诸伏景光是一个相当好说话的人,这点让柯南十分意外。
先前的回溯中,他第一次想到诸伏景光,刚与对方碰面时,抛出的线索还是“地图”。柯南知道自己与诸伏景光互不相识,非亲非故的情况下,想要和对方合作,势必要抛出一些他感兴趣的线索来,而地图是唐沢裕交给诸伏景光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只要他说出这个名词,两人就有进一步交流的可能。
这根橄榄枝相当好用,所以之后,柯南也一直保留了这个话题,直到一次回溯中他发现,即使不提地图、不向对方展示自己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诸伏景光也不会拒绝他的提议。
简直就像这人一直想这么做……柯南只是一个抛出契机的由头一样。
【打断一下,】系统说,【关于这个地图,你真没有想到点别的吗?】
【?】柯南茫然道,【什么别的?】
系统:【……你继续。】
总的来说,和诸伏景光的合作是愉快的。首先他好说话;其次他身份至关重要。
诸伏景光的存在,代表了组织中不为人知的那几年。尽管读者都知道它的轮廓,但那是以一种模糊的概括出现的,诸伏景光本人就是其中的细节本身。只要他一露面,势必会有人对他好奇,同时也不会有人怀疑他给出的信息。
——这就为引导漫画……改变剧本,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
诸伏景光站在阴影里威胁他,这段剧情当然是演给漫画看的,柯南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正式向读者展现诸伏景光还活着的事实,二,用他的登场来引出另一段回忆。
无数新的气泡框从底部出现,转瞬之间被顶到最上,漫画右侧的弹幕列表已经积攒到一个惊人的长度。柯南飞快地查看弹幕,与此同时,系统在后台若有所思。
【我!磕!到!了!】
这一条弹幕是灰色的,柯南看不到它。
与之相似的还有很多,诸如嗑cp群魔狂舞的,这些弹幕全都一律被屏蔽掉了。
柯南第一次有了扭转剧本的思路时,曾经认真与系统讨论:
“这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法,对吧?”
“用回忆铺垫疑点,之后再一层层揭开谜团,”他说,“我认为这样最有效率,而且在前期就可以加暗示。你觉得呢?”
系统看向弹幕中长篇大论的小作文:
【时隔多年,我还以为我嗑的cp默认be,谁知道又有惊天大糖!他随口敷衍的谎言他都记得,还想亲自去看,这是什么,是向往,是双向奔赴,是爱啊!!!】
【赤井描述的那些,糖糖已经很羡慕吧?他从没有经历过,即使谎言掐头去尾,那种家庭所带来的完满的底色却不会变,这是烙印在灵魂里的。黑暗中的人对这种最没有抵抗能力啊!我嗑,我嚎叫,我造谣,说不定糖糖一开始就是好奇于他的亲人,最后却被面前耀眼的灵魂所吸引,他!超!爱!】
系统:【……你难道没看懂吗?】
柯南的眼神同样茫然,茫然的蓝眼睛和茫然的银色界面两相对视,系统默默地屏蔽了所有嗑cp的弹幕。
他发现柯南的理解是选择性的——体量如此之大的弹幕,的确也没留给他一条条解读的空间。先前系统试图让柯南接受漫画,于是循序渐进、先让他看到弹幕,再开放漫画末尾的评论区,这样一点点当然很好,但也养成了柯南的一个坏毛病:读不懂的内容一律跳过。
刚看到评论区时,柯南意识到,自己不懂的实在太多,弄清这些需要巨大的时间成本。
而在所有他读不懂的发言之外,还有更多人简洁明了,于是他自然地无视了这些话。
况且,刨除掉所有嗑cp的暴言,剩下的、他能看到的弹幕讨论,也的确在往柯南引导的方向走。
但系统觉得不行。
他又问柯南:【不能把真相一口气放出来,是因为人都有逆反心理吗?】
“循序渐进是最基本的,”柯南说,“之前不就是这样吗?你一口气告诉的我太多,我才会不相信的。”
他的注意力还在弹幕的讨论上,回答系统的话只是顺口。系统却得到灵感,他把第一条胡言乱语程度最轻的解除屏蔽,偷偷混进了弹幕池中。
柯南眼前飘过了一行字:【我!磕!到!了!】
柯南:?
系统观察着他的反应。柯南拖拽列表的手停下,对着这条看不懂的文字,他足足研究了半秒钟。
“只有一条,应该是聊天的时候剪贴板复制错了……不要紧,”
“先跳过吧。”
系统:“……”
从柯南现在的位置回17楼FBI的根据地还有一段路,他在匆匆地往回走。赶路的时间里,漫画的下一页已经刷新了。
……
诸伏景光从手术台上醒来。
刺眼的白光占据了全部视野。他眨了眨眼,才看清白光后面是一盏大亮的手术灯。无数灯球镶嵌在圆形的底座上,中间是一盏更亮的灯,环形的光照均匀地洒下来,手术台上没有半分阴影。
诸伏景光霎时间坐了起来,与此同时,漫画的右上角也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时间戳:
——三年前。
正是诸伏景光的卧底身份暴露,自杀身亡、随后被pulque不计代价救活的那个时间。
这段回忆杀呈现在漫画中的效果是这样的,看着柯南僵硬的身影离开,诸伏景光单膝从地上站起来,反手收回了刀。下一格是他瞳孔的特写,兜帽压低的阴影下,蓝色的猫眼注视着小学生远去的影子,接着瞳孔中光芒放大,手术台灯光大亮,回忆随之切换回两年前。
“动作慢点,”侧边的文字泡说,“你的伤口才刚缝完。”
而他虽然这么说,动作上却没有半点制止的意思,依然懒洋洋坐在原地。乌鸦嘴的效果立竿见影,诸伏景光的胸前立刻渗出了血;鲜红的印记从纱布后洇出来,而他无暇关注,他转过了头。
画面随诸伏景光的视角转动,映出坐在身旁的一个人,唐沢裕。
这个时候,漫画里的他还是pulque。
Pulque坐在手术台边,手里悠然地削着苹果。如果看得仔细,会发现这时他转刀的手势,几乎与两年后邮轮上,诸伏景光抵着柯南脖子的动作一模一样。
但这不是重点。诸伏景光的身上连着心率仪,以及呼吸机、吊瓶等一切维系生命体征的机器,上面的数字一应正常,只有在他看到唐沢裕的那一刻,心率霎时间急促起来。
“我……”他喘着气,艰难地说,“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氧气影响了他说话,于是他摘掉脸上的呼吸面罩。
唐沢裕:“如果你实在想,倒也不是不能死,不过很抱歉,你依然活着。”
其实在这段回忆里,他的标签是很有割裂性的。上一个提到两年前的回忆杀还在杯户会议,赤井秀一的叙述那里。
在他的视角下,无论天台的枪响一刻、废墟下pulque苍白的表情,还是后来的插叙中,雪莉的手术室外,pulque与她闲聊的那段话,其中都充满某种孤注一掷的意味。
所以,这时诸伏景光看到的唐沢裕应该是苍白的、憔悴的,甚至是焦躁的,无论如何,他也不应该这么悠闲。
弹幕上飘起了一片问号,不过,这并不能影响漫画的继续。
唐沢裕递过来一份报告:“看一看吧。”
“你醒的比我预想中晚,接你的人就快到了,”他往手术室外瞥了一眼,“至于你,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
“我需要你帮个忙。”
“……那么,你愿意吗?”
……
弹幕霎时间炸开一片。这句台词是很有联想性的,当唐沢裕第一次出现在橘境子公寓里,推过来一叠照片时,他说的也是这一句话。
没有人会忘记,柯南与橘境子的那次聊天。
那几乎是标志着唐沢裕的身份第一次由红转黑的开始。
——而在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漫画的剧情刚进展到,诸伏景光在雪莉的手术台上被查出与boss的思维波段相似。接他的专机就在路上,雪莉离开时,手术台上的诸伏景光还双目无神,在这一段回忆中他却生龙活虎。前后的反差太大,以至于读者几乎懵了。
但其实这两段都是事实,人刚刚被救活时,未脱离半麻醉状态,呈现的状况的确只有胸膛在机械起伏,只不过唐沢裕在前一段回忆里夸大了这一点,巧妙地利用画面剪辑,来制造出“之后的诸伏景光都是无意识”的错误印象。
柯南用系统穿插了这段回忆,而他却放出了整段事实。
三年前,手术台上的诸伏景光看唐沢裕,心中却想起另一件事。
……这是一段层层嵌套的回忆;现在的诸伏景光回想起三年前,而三年前的诸伏景光又想起更久远的事。他的死而复生发生在三年前,三年前的四年,相对现在的时间点就是七年。那其实是他们还在警校的时候,三年前的诸伏景光在手术台上,手里拿着一份“思维跃迁”的的报告,那一刻不期而至闯进他脑海的,却是警校的一个夜晚。
那时他还没有将杀害父母的凶手绳之以法……并日日夜夜为止辗转反侧。
警校的电脑能登内网,白天的时间显然不够,所以,诸伏景光晚上也会去机房。有时是查找相关信息,有时甚至什么都不会做,整晚整晚地对着新闻的剪报发呆。
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返回宿舍的小路上,诸伏景光看见了两个人。
他在沿边缘的矮墙走。整个警校只有这一面矮墙,不知缘由地塌陷一半,突兀地凹下去。教官巡逻的时候会有意避开这一段路,无数警校生偷偷从这里溜走出校,两者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心照不宣的微妙平衡。
每晚的矮墙都十分热闹,但这时实在太晚,偷溜出去的夜猫子都安静了,校园中空空****。银白的月光铺在地面,像一泉流动的水,寂静如雨的蝉鸣里,诸伏景光看到唐沢裕,他在和矮墙上的另一个人说话。
陌生的男人坐在墙上,腿间放着一本深红的书。他的姿态显得很耐心,微微地垂着头,随着这一动作,银色的长发流淌下来。
直到后来在组织里,诸伏景光才知道他的代号,那个男人是琴酒。
一阵晚风吹来,粉色的樱花簌簌而落,墙上的男人若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月夜和花雨,这幅场景应该是极美的,甚至能称为浪漫,但不知为何,一种巨大的惶恐抓住了他,诸伏景光闪身躲到了那棵树后。
……
已经过去四年了。
诸伏景光以为自己忘了,他的确没有再想起过,但其实他并没有忘。那段记忆一直封存在脑海里,直到这一刻豁然开朗,三年以前,诸伏景光从濒死的边缘被强行救回来,他看着手里的那份报告,用尚显沙哑的嗓音说:
“好。”
【……】
【???】
【不是,我,你,他,我,】
【这信息量,认真的吗?】
【我,我,我,我真的需要缓缓】
【很喜欢重置版读者的一句话:啊?】
可漫画根本没有给读者反应的时间,下一页时间线回到正轨。黑色的皮鞋踏过长廊,视角锁定在他身后,所以画面中只有漆黑的鞋跟。
男人正大步向前走去,身后的伏特加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他在男人的身边耳语几句,画面中依然只有一个背影。
而黑风衣,银白长发——所有人已经锁定了他的身份。
这段对话也是模糊的,伏特加的对话框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单词:失踪……监控……
男人嗤笑一声。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他慢条斯理地说,“拉上火警,一个一个房间地搜。”
“一定要把人带回来。这都想不到?废物。”
镜头向上扫过,露出森然的墨绿瞳孔。琴酒冷冷地看着上方,微微地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