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唐沢裕——他在醒来时视线被挡,眼前被一块黑色的眼罩严严实实遮住,悄悄活动了一根手指,才发现双手被牢牢绑在身后。
记忆从路过一条走廊后就没印象了,他猜想自己大概率是从身后被打晕的。
两眼一片漆黑,他只能从漫画中观察自己的处境。唐沢裕刚叫出系统就震惊了,【……怎么他们全都在聊赤井秀一?】
【本来就是他的戏份吗,多聊一点也很正常。】电子音心虚地打着哈哈。
他简直有苦不能言,柯南为了找诸伏景光独自走了,只留他一个系统下来应付。
好在唐沢裕还没来得及往前看,不知道漫画的回忆插叙了什么,系统被成功判处死缓。
从画面中才知道,赤井秀一就在眼前。
时间已经是傍晚了,唐沢裕自己靠坐在套房床头,不远处是一扇通往阳台的玻璃门,赤井秀一就在那里。
夕阳垂垂欲坠,为他侧脸也镀上一道橙色的光泽。他还没发现他已经醒了,不动声色地垂着眼,似乎正静静思索什么。
但在确定了自己的处境后,唐沢裕并没有直接出声,他又扫了一眼画面,终于确定——背景中没有小学生的影子。
柯南并不在套房里。
唐沢裕微微蹙眉,与此同时,系统也捏了把赛博冷汗。
他一直在等唐沢裕问自己,这种场合,柯南绝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因此他不在套房中,这一点必然会让唐沢裕起疑。但之后却是风平浪静:他先是与赤井秀一打机锋,两人的对话十分烧脑,简简单单的一道语气,背后能解读出百八种意思。
直到在那间满是剪报的房间里,唐沢裕直接问:【能不能扫到柯南在哪?】
系统想:还是来了。
【他似乎临时有事,】明面上他按提前对好的口供答,【走之前好像打过招呼?他很快回来。】
唐沢裕若有所思,却没有再追问。
系统也跟着松了口气。房间里没有人,所以他稍稍放松了些,唐沢裕靠在桌边,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弹幕列表,忽然却毫无征兆地抬起眼:
【我以为你会说,‘本系统无法接触外界,暂时不具备扫描功能。’】
【……】
【哈哈,】系统的赛博冷汗如雨下,【是这样吗?】
这时就体现出电子音的优势了,换成其他的任何人,都会被这冷不丁的发难给打的措手不及,可系统的回答永远是平直无波。动作、重音、微表情,正常人类的交谈中,所有能泄露内心想法的东西,他一概没有,无论心虚与否,说话的语气都一成不变。
所以唐沢裕也未必能摸透系统是不是在说谎。
他顿了顿,又说:【毕竟我就被这么回答过。】
【突然改掉了回复方式,还有一些不习惯。】
系统瞬间就不吭声了。
——还是在商业街上,琴酒的电话挂断后,唐沢裕指使系统扫描身后的两个人跟丢了没。
那时他说的是同样的话,电子音的答复却是,【抱歉,本系统没有扫描功能。】
系统被他点出漏洞,唐沢裕却并没有再追问。这是他一向的惯用手法,交谈中冷不丁刺出一句,之后又撂在一边,让心虚使人自露马脚。
在唐沢裕失忆最初、对自己满是提防、试探的时候,系统对此体会最多,现在他却反向利用了这一点。
怎么藏住一片叶子?不是塞进笨重的保险箱,而是把它放在一片树林里。
柯南的小动作不可能永远不被他察觉到,一切只是个时间问题。即使没被他抓到破绽,一些侧面的影响也会引起唐沢裕的警惕。
那么,这时最好的做法,不是把自己藏得更深,而是把它淹没在更多的疑点中。
系统流畅地演完了一套赛博智障,内心沉重地想:我也是为你豁出去了。
这个时候,柯南正在塔楼的楼梯入口。
……
唐沢裕的观察没有出错,柯南的确并不在房间里,不过,也只有唐沢裕注意到这件事。
此刻他正在楼梯入口。
楼梯向上通往罗经甲板,幽暗、深邃,年久失修。狭长的楼道里只有感应灯,柯南比较了一下自己等在楼梯上,和在楼梯入口的吓人程度,深刻地觉得自己如果在里面等着,迎面而来的更可能是一枚子弹。
如果在俯视图上,这条楼梯正位于整艘邮轮的几何中心。这也是邮轮上最热闹的位置,几步开外处游人如织,这个通往入口的岔道却好像被无视了,无数的人来来往往经过,却没有目光投向这里。
不知道建筑的原理是什么,或许是巧妙地利用了视觉盲区,总之,在这个邮轮中心的位置,它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留下了一个向上的楼梯口。
【如果你要找一个突破口,】先前系统在耳边道,【我的建议是诸伏景光。】
柯南:“我也是这么想。”
一次失败的回溯后,他坐在无垠的黑暗里,一束光柱从头顶自上而下地照下来。这是空旷的系统空间,他第一次和系统在这里对话时,对方预留的时间是三分半,实际上他能停留的时间更长。
每次以失败告终的回溯后,他都能在系统空间里停留修整五分钟,之所以第一次是三分半,是因为系统之前的话已经消耗了一分多钟。
柯南沉思了一小会:“我需要一张地图。”
“所有的行动轨迹……登船之后,诸伏景光的。”他说,“我得和他聊聊。”
柯南的面前已经有一张屏幕,屏幕上却不是任何漫画、或是曾经发生过的所有场景,而是每一话末尾的评论区。
——那是柯南第一次产生“引导舆情”的想法,自此以后,所有错误的尝试才渐渐步入正轨。
他说:“每一次回溯都要。”
系统放映的原理像硬盘,所有发生过的事都被无差别记录在上,他能给柯南复现剧本的结局、复现灰原哀和宫野艾莲娜登上邮轮的那一幕,自然也可以调用轨迹。
侦探打扮的系统把另一张屏幕隔空推过来,是邮轮的立体图。简洁的白线勾勒出边角的几何轮廓,一个红点出现在船舱中,这就是诸伏景光,随着他位置移动,红点的轨迹连接成线。
一次回溯的所有轨迹,在一张立体图里像一个弯弯绕绕的复杂绳结。越来越多的轨迹浮现出来,系统把它们叠在一起,相同时间里重合的颜色加深,反之就红色减淡。
立体的地图中出现了一面红雾,这是因为诸伏景光的行动十分随机,几乎没有固定的路线,互不相干的轨迹颜色变浅,就成了一片均匀弥散的雾。
而在这浅红的雾气里,一道红线就极其突出。
与周围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路径不同,它红得极其显眼,无数轨迹重合在一处,使这条路鲜艳得几乎像淬了血。它螺旋上升,通往整艘游轮的最高处,而在立体的结构图中,这是一条通往瞭望台的楼梯。
柯南有点好奇:“诸伏景光……他去那里干什么?”
他没有注意到,系统的面色却突然有些古怪。他说:【我只能告诉你,那个时候,诸伏景光和琴酒在瞭望台上。】
柯南:“……”
这下面色古怪的成了他,琴酒在他心中一直是一个生人勿进的形象,唯一的近距离接触大概是乌丸莲耶那次,对方很可能还是看在唐沢裕的面子上没有动手……在他心目里,这一直是连只蚊子飞进两米内都会血溅当场的角色,他实在想象不出诸伏景光和他平和的交谈是什么样的。
柯南问:“他们在那里聊什么,能复现吗?”
电子音没有停顿:【诸伏景光说这是个人隐私。】
柯南:?
【咳,】系统把混合意识中蠢蠢欲动的那一抹压下去,【总之,你不能知道,我不能放。】
他虽然与自己合作,也揭露了许多真相,但保留的秘密比这更多。比如说,系统为什么会存在——这也是他避而不答的谜题之一。
柯南找系统要信息,涉及隐私的,系统一刀切一概拒绝,他以为这次也一样,便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
……
【……所以还得等柯南回来,】唐沢裕对系统说。
他百无聊赖地敲着桌子,两腿交叠,自然地伸展到桌底一侧。虽然说的是不耐烦的话,但他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烦躁的神情,相反,还显得有些悠然。
他在低低地哼着歌,音量控制在门外的人不会听到的范畴里。桌上的剪报分毫未动,唐沢裕只伸手随意地翻动一二,做出里面的人认真浏览过的假象。
系统的注意力全在柯南那里,他在帮他盯诸伏景光的位置,对唐沢裕,回复免不了有些延迟:【……嗯?】
【我说,必须等柯南回来,】唐沢裕瞥了眼界面四角的银色边框,【但这是为什么呢?】
【嗯嗯,】系统说,【为什么呢?】
诸伏景光才出现在转角处,他在柯南耳边乌拉乌拉地吹警报,等到两人见面,终于由衷地松了口气。刚把注意力转回来,就对上了唐沢裕微笑的脸。
系统:【……】
【我是说,】他心虚地为自己找补,【我也在想。】
【那你不用想了。】唐沢裕道,【这声火警就是为漫画拉的。只有他在,紧张的效果才能够最大化……】他甚至笑了一声,【你又不是读者,紧张什么?】
系统:。
赛博白痴可能装过头了,他觉得自己像真智障。
唐沢裕不痛不痒地刺了他一句,目光又回到漫画上,系统才注意到,他在看之前因昏迷而错过的部分。
夕阳从地平线一寸寸蹭下去,辽阔的海面上夜色升起,房间里也在一点点变得黯淡。
有系统的屏幕为光源,没有开灯的房间不显得那么黑,唐沢裕在看插叙的回忆部分,如他们在先前无数次回溯中所计算的那样,他没有对这里产生怀疑。
或许是借赤井秀一之手的回忆切入太流畅,几乎与漫画叙事的逻辑相符;又或是弹幕嗑倒一片的反应太好笑,他边看漫画边拉旁边的弹幕列表,眼角无意识微微弯起。
系统看着他的侧脸,心情在那一刻忽然静下来。
这个时候,即使柯南的努力最终是失败的,他都会由衷地感谢柯南。
他还记得唐沢裕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的样子,消极的,痛苦的。他对自己的认知和外界产生了巨大的矛盾——而这种矛盾不可调和,因为几乎就是他亲手把自己陷于这样的境地中的。
唐沢裕曾经说完全失忆可能会轻松些,系统却对此持保留态度。是的,假如一个时日无多的癌症病人,他可能也不愿意一天天数着自己的死期过活,可难道欺瞒就比这更好?
无时不刻不生活在谎言之下,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这样的日子难道就轻松吗?
或许在唐沢裕的角度,两权相害取其轻,他会更愿意倾向后者,系统却希望他一个都不要走。至少现在,他是能看到这种可能性的。
遥远的未来前途不论,就在当下,微小的转变却发生了。
……
至于让唐沢裕笑起来的弹幕,上面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以前和现在,回忆的对比太鲜明了!糖糖怎么在过去挽留他,就怎么在现在警惕他……我本来真get不到评论区一些人舞的火葬场,但这可是官方下场的戏码啊,香香!】
【虽然站在他的立场,怀疑和警惕都是应该的,但这样只会把唐沢裕推得更远,谁懂,我的xp就长在这上面了(眼泪从嘴角流出来)】
【重逢后阿卡伊的态度还没好到哪里去,他现在越嚣张我就越期待他之后追悔莫及的样子,有没有老师来做饭,我大吃特吃!!!】
唐沢裕笑起来,或许只是觉得弹幕中所谓“火葬场”的想法天真幼稚,只有纯粹的情绪发泄,而不考虑任何实际情况。他向后靠在椅背——唯一的遗憾是,海面浪潮起伏,椅子是固定在地板上的,他没有办法向后仰让椅背翘起来。
“现在让我想当时的事,”他自言自语道,“我也记不得啊……”
“但倒推一下也并不难猜。”
“当时会这么说,我应该的确有保琴酒的意思,FBI的动作太快了,我来不及反应。……我知道要放弃卧底身份,赤井秀一一定会这么做,只是没想到他动作这么迅速。”
“幸好有朗姆破坏计划,逮捕行动不了了之,这也算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吧。”唐沢裕刻薄地评价道。
“不过这里也的确。嗯,应该也有……”
他话音突然停住。
画面的上方横过弹幕,是这段剧情中最新发表的,一长串文字洋洋洒洒地飘过去:
【现在的对话是真的很伤我,糖还是那个糖,可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赤井了……这个回忆杀真是玻璃渣,越品越觉出刀子味。一直养不熟的猫猫终于在临别前的那一刻害怕了,用劲全力蹭了蹭你的手,希望能用什么再挽留你一刻钟……可是你拒绝了!
卧底的身份什么时候都能放弃,琴酒什么时候都能抓,可被拒绝的猫猫就真的回不来了,他这么问,是真的希望有一个人能在组织和他之中坚定不移地选择自己啊!!!赤井秀一你居然拒绝,你没有心!!!】
唐沢裕:“……应该也是有其他的因素在的。”
他默默扶额,心想:我都快要被说得信了。
按漫画的发展来看,所有人除了柯南,赤井秀一也是真正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率领FBI剿灭组织的棋子,说得更难听点,工具人。
他当时试探赤井秀一的态度,应该就处于这种考量。如果他真的答应停下来,放弃行动,或许剧本会因此调整少许……不过他显然不会。
赤井秀一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嗑cp的人天然逻辑自洽,先预设好一个立场,再把所有的对话代入细品,自然从细枝末节里都能嗑出糖味。
唐沢裕暂时放下弹幕,他觉得自己都快被洗脑了,这个时候,画面的上方却又多出了一行字:【草,真的是景光!】
唐沢裕:?
他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这段回忆杀的舞台只属于赤井秀一,并没有任何留给诸伏景光发挥的余地;右侧的弹幕列表按时间排序,但在画面上方,所有新发表的弹幕都会在一定时间中出现在那里。
难不成是漫画有更新了?
他迅速下滑,果不其然,右下角的页码又多了一个数字。
……
“……是你们带走的他?”
黑色的背景里只有这一行字,视线往下,画面中渐渐地亮起来。
角落的阴影里,柯南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的背后是一个人,带着兜帽的男人单膝跪地,两指间夹着一枚刀片,轻轻地抵在柯南的脖子上。
他几乎没有用什么力道,那里就已经蜿蜒着流下了一道血线。刀片使柯南无法回头看,他背对身后的人,听到一句半带警告意味的:“不要回头。”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男人说,“是你们带走的他?”
他慢慢抬起头,露出兜帽阴影下的脸。蓝色的猫眼出现在漫画之上,弹幕在此刻快要疯了。
【景光!!!】
【hiro!真是hiro!他活了!!!】
【该说不说,景光应该早就活了吧……但在漫画里登场才是第一次,这都是邮轮篇,完结了啊!快到完结才能看到他第一眼,啊啊啊不说了景光厨我连夜去操场跑圈!】
与弹幕激动的嚎叫不同,看清画面的一瞬间,唐沢裕心底微微一凛。
诸伏景光。柯南怎么会提前遇到他?
他拿出手机想要制止,摸到口袋才愣了一下。
那里面是空的。
还在商业街的时候,他接了琴酒的一个电话,跟在后面的赤井秀一肯定也注意到了。他是放自己一个人在房间不假,但也不可能留下联络外界的路,口袋中的翻盖机一定早被他搜走了。
唐沢裕的电话并没有拨出去,而在漫画里,诸伏景光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漫画并不能画出铃声。所以,画面中只有他按下接听键的动作,诸伏景光持刀的手势不变,反手将电话贴在耳边:“喂?”
对面的声音说了什么,他轻轻笑了一声。
颈侧的刀片在指尖转了一圈,被他轻巧地收回袖口。看柯南的动作,他似乎下意识想要转身,但下一秒诸伏景光说:“我劝你不要回头看。”
“现在,”他略一颔首,“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