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安稳地流淌下去,除了找不到家的唐沢裕,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好像童话故事里消灭反派以后,返乡的英雄过上了美好的生活,这句说法是真的一样。
松田阵平的病房成了他们的固定聚会所。
唐沢裕没有住处,又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出入旅馆,就将暂居的地址定得特别远,每天午休来医院消磨时间。萩原研二是固定要照顾病人的,至于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前者手续未定,姑且算个闲人;后者刚结束卧底任务,恢复原职后,公安却没有多余的工作委派给他。
因此每到午休,一行人就浩浩****过来。反而是伊达航,为了时间渐近的婚礼而团团转,十有八九都见不到人。
这一天班长终于到了,却在半路接到娜塔莉的电话,她不确定挑哪条婚纱。
伊达航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萩原研二:“班长,那你的午饭就我们解决了。”
不仅是伊达航的缺席,对他中途离开,众人也见怪不怪。他们的午饭来自医院门口的流动摊位:食堂里口味清淡,都是有助于伤口恢复的食物,与之恰恰相反,像是知道陪护的家属整天泡在清汤寡水里,闻到一点油荤就迈不动腿一样,医院门口的摊位重油重盐,香气能弥散百里。
他们一人一盘天妇罗,饭盒单独打包的是咖喱猪排饭,支起的小桌上放着烧烤。
松田阵平喝他的青菜粥,眼睛都快要绿了。
“要不然你们出去吃?”他说,“陪伴盛情难却,心领了。”
“哎呀,这不是有个人看着才更香嘛。”萩原研二笑眯眯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班长拎走了他的饭盒,至于小桌上的烧烤,剩下的几人各自分了,萩原研二把自己的那一份挑出来,悠悠在病人面前晃了一圈,在松田阵平按捺不住来抢前,眼疾手快地收了回去。
吃完午餐,他又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把卷尺。
松田阵平别着胳膊,卷尺伸到前面他就往后躲,移到右边他就往左边靠。他十分嫌弃地皱着眉:“你又想干什么?”
“娜塔莉挑完婚纱,”萩原研二道,“班长就该找我们定伴郎服了。反正你不能去,提前给你量好尺寸,不用谢。”
伴郎只需要两个人,但他们的正装却是统一定做的。
松田阵平:“真的吗?我不信。”
他们一个举着卷尺追,另一个打着绷带躲,活像磁铁相斥的两级,永远相隔一小段距离而挨不着。不知道这个吊着胳膊的人是怎么这么灵敏的,最后,唐沢裕和降谷零两人合力才将他终于按住。
萩原研二量好尺寸,口袋就传来手机的振动声。
他挂断电话,一挑眉道:“我说的是不是没有错?”
松田阵平臭着脸不吭声。
光是这对幼驯染,足以让每天的午休鸡飞狗跳,病房热闹得活像菜市场。他们离开的时候,护士也正好忍无可忍地推门进来,四个人走出门口一段路,就听到后面松田阵平的嘀咕声:“这些人……”
“对,就是这四个人,”松田阵平说,“无视纪律,扰乱探望秩序。明天再看到的话,麻烦把他们赶出去。”
“……”
诸伏景光也压低了音量凑近说:“他知道我们听得到吗?”
唐沢裕耸了耸肩。
萩原研二:“明天中午不给他带饭了。让他饿着去吧。”
他虽然这么说,但每天中午,这个人都是最先到的。
娜塔莉的婚纱店相隔不远,四个人走路过去,前面的两人闲谈时,诸伏景光的胳膊肘轻轻地拐了拐他。
“嗯?”唐沢裕迅速回神。他先瞥了眼不远的两个背影,才将疑惑的目光投过来。
诸伏景光:“你好像在想什么事。”
他音量放的很低,刚好在前方能听到范围之外。
唐沢裕一时间没说话。
他面上是一副思索的神情,一旁的柯南看出,他又在走神。
好像一想起这件事,思绪就会不自觉飞跑一样,他过了两秒才说:“西服。”
“什么?”诸伏景光没听清。唐沢裕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要定的伴郎服。”
“我觉得不用给我做。”他轻轻地说,“不过说出来不太好。你就当……没听见吧。”
……
但伴郎服是婚礼上五个人都要穿的,不定的话,除非唐沢裕无法到场。可是以他和班长的交情,自己不愿意来也不存在。
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他不想来,是因为出了什么事……或者根本就来不了。
这句话深究下去,其中甚至能品出几分不祥的意味,但当时的诸伏景光没说话。
定制的西服要等上半个月,而伊达航与娜塔莉的婚礼在一个半月后,预留的时间绰绰有余。柯南倒是很好奇降谷零,唐沢裕的生活一成不变,旅馆—医院—警视厅,降谷零却处于忙与不忙的叠加态。
说他忙吧,公安里陡然多出了这么一位官复原职的卧底,没人想看他平步青云。
降谷零卧底太久,现有的人事一概不熟,而公安的工作又不像某些社畜的任务那样,令人厌烦却必须完成;
工作本身与权力等同。
没人想把自己的权力分出去,所以降谷零一直“听候分配”。他每天去公安厅打个卡,所有人的目光都巴不得这个人快点滚。
说他不忙,降谷零却整天带着台笔记本。午休时手机振动最多的人就是他,连萩原研二都要屈居其次。
“你可以跟着去,”系统说,“复现的范围是整个世界。想走到哪里都可以的。”
但就在柯南出发前,唐沢裕接到一则电话。
铃声响起时他刚从警视厅走出来,天际被橙光染红,万事万物斜飞着温暖的色泽。垂迟的夕阳懒洋洋拖着光线,唐沢裕停在台阶,影子的末梢就挂到行道树上。
他随手按下接听。
唐沢裕在看街角的信号灯,上面的标志刚刚转绿。等候的车流动起来,像一池开闸而放出的水。
万事万物井然有序,都有自己在路途终点的去处,唐沢裕看着那个红灯转绿的路口:“怎么了?”
“我知道不该拿这个问题来找你,但kara,”电话那头的降谷零语气疲倦,“下面出了点事。”
……
降谷零声音刚响,柯南就自动对号入座成公安的事。
事实上,公安那头风平浪静了几个月,这种情况本身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降谷零的悠闲根本是不合理的,他甚至有空拐去波洛咖啡厅。
——一个能干的员工走了,店长还没有招到新人,榎本梓每天在柜台后忙得团团转。降谷零路过会进去帮忙,一段时间过去,甚至没有熟客知道他已经辞了职。
让柯南推翻判断的是一个代号,它从唐沢裕的口中说出来,Sauza。
“你现在来问我,可我记得的也很少了。”唐沢裕无奈地笑了一下,“只能按之前的经历做推论;Sauza他本身肯定与公安有联络,说不定就是公安卧底,但现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边一直没有恢复他的身份。”
“你要不要申请权限在档案库里找一找?”他提议道,“不过他可能整了容。指纹是不会变的,可以从这里入手。”
Sauza可能是公安卧底——这件事都没让柯南惊讶,按唐沢裕的语气,Sauza分明还在组织里。
他想知道的是,降谷零为什么还在和组织联系,或者说,完结之后的漫画里,组织为什么依然存在?
“找到了也没用,他的胃口很大。”降谷零说,“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要他回去坐冷板凳,他肯定受不了这个落差。我怀疑他已经想带一部分人单飞了,最近陆续有接到信报。”
唐沢裕沉默了,降谷零也没有接着说话。
“……”
柯南被巨大的惊愕击中了,头晕目眩很久才理解对话中隐藏的巨量信息。
组织没有被完全根除;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此悠久的庞然巨物,有脑子的读者都不会指望一次突袭就把它连根拔起。
明面上的控制者消失了,可下面还有盘根错节的海量机构,清扫后一定有漏网之鱼,这时一只猴子都能在山中称霸王。
使柯南真正惊讶的是:降谷零就是这只猴子。
这么比喻似乎又有些不合适。实际的情况是,组织的高层核心齐聚于邮轮上,经过FBI的清扫后,当然只剩下实为卧底的Bourbon。
还有这个又不知道怎么逃出生天的Sauza。
红方心知肚明降谷零是卧底,但组织剩下的人不知道……于是Bourbon就成了明面上现存的最高层。有了这个身份,残存的人员自然会聚集到他手下,无论目的是投诚还是寻求庇护。
所以最后的局面就成了,降谷零继承了这个组织。
至于这个人为什么不是地位原先比他更高的Sauza,可能他是朗姆阵营的边缘人,没人想看到曾经不屑一顾的同事居于自己头上。而Bourbon出身于情报贩子,这个身份自带一层神秘面纱,说不定他手里还有额外的信息帮他们逃脱官方追缉。
种种因素造就了这个结果,现在,降谷零才是组织boss。
至于背后更深的缘由,只听到一段对话的柯南不清楚,那边的降谷零却心知肚明。
他苦笑了一下,回想起上一次提到Sauza时,唐沢裕电话里说的话:
“Sauza曾经是公安卧底,不过,他叛变了。”
“也不能这么说……或许‘堕落’会更好些。用叛变侮辱了这个词,”唐沢裕语气微妙地顿了顿,“有人销毁了他的档案,让他对自己单线负责。他现在替那位公安的高官干脏活,报酬比卧底当然要高得多。”
“这个人我会留下来……你继承我的位子,公安的一部分人也会知情,有Sauza两头传话,他们会以为你在他们监控下。”
“算是一种暗度陈仓吧,”他说,“至于之后要怎么做,就是你的事了。”
那时的情境、语气,甚至他漫不经心点着栏杆的指尖声响都历历在目。……唐沢裕站在甲板尽头,底下就是海浪。而他交代这些时在想什么?面对深不可测的大海,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跳下去吗?
降谷零不知道。随后一切就变了。
相似的推测,出发的口吻却截然不同,现在他确实是唐沢裕,可他也只是一个历经磨难的……普通警官。
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看不见的地方,紧握话筒的指节微微发青。可他的声音却毫无异状,他说:“也是一种方法。”
“我再想想,走一步算一步吧。”
……
柯南逐渐意识到这个“唐沢裕”与原来的许多不同,尽管他在看到的第一面就发现了这件事。很多细节论证了这一点,有时候他觉得唐沢裕甚至是刻意隐瞒的。
比如他曾经说:“我的通讯录都会备注名字。”
提到这句话的前因后果,柯南已经记不清了,但那一定不在日常的案件里。漫画没收录这个细节,所以他现在的电话簿就像很多人想当然所以为的那样,上面全是没有姓名的单调数字。
唐沢裕挂断电话,紧接着手机又响起来。
这时他已经走下台阶,影子从行道树游移到马路上。他以为降谷零忘记了什么事,接起电话时随口道:“又怎么了?”
接着唐沢裕的语气就变了,柯南听着他从熟稔,切换到礼貌而略带疏离的:
“阿笠博士。”
——钥匙的小区找到了。
不仅唐沢裕原地愣住,柯南也为此想了很久。不过前者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柯南却努力从回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一段影像:
那是他跟踪水无怜奈到从杯户公园,回到阿笠博士宅以后发生的事。
唐沢裕找到阿笠博士,向他提出了一件委托。
“你是说,找到钥匙对应的是哪个小区?”那时的阿笠博士摸着下巴,“这可不太好查。”
柯南在一旁问:“怎么了?”
唐沢裕朝他一晃钥匙。
只不过,当时的柯南和他还没那么熟,自然也不好意思追问。后来再去找阿笠博士,圆润的白发老人却笑眯眯道:“小朋友不可以好奇人家的隐私哦~”
柯南半月眼,知道他又在调侃自己从工藤新一变小的事。
这个插曲太微不足道,没过多久就被他忘在脑后了。
柯南根本没想到这个时候,交托给阿笠博士的钥匙会突然有了答复。十分突兀,却又合乎合理,看到这里的柯南想:这也是你计算好的吗?
可这枚钥匙,留下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灰原哀没有吃下解药,还保持小学生的样貌,宫野明美和艾莲娜也陪着她。阿笠博士的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住客,而他每天都笑呵呵的,少有人能在研究上和他讨论,有了小哀和艾莲娜,他甚至能随时在家里办一场学术研讨会。
唐沢裕从他手里接过钥匙,同时手机也收到一封邮件,上面是阿笠博士破译出来的地址。他不仅查到了小区名称,甚至精确到楼栋号,意味着唐沢裕不用再找就能直接回去……他微笑着和博士道谢,临别的时候,小学生忽然抱住了他的腿。
“怎么了?”唐沢裕讶异地蹲下来,他摸了摸灰原哀的头。
茶发的小女孩盯着她。唐沢裕确信,自己能在她湖蓝的瞳孔里看到情绪,不舍的,挽留的……可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她说:“再见。”
“好,”唐沢裕笑起来,“之后再见。”
而等他离开后,诸伏景光驱车赶到这里。阿笠博士不认识这个陌生人,却在他迫切的追问下回答道:“钥匙?”
“查到地址,当然是还给他了,”他莫名其妙地摸着脑门,“这有什么……难道你就是所有者吗?”
他还没忘记唐沢裕随口敷衍的那个谎,钥匙来自于他的一个朋友,并不是他自己本人。
诸伏景光的脸色变了几变:“谢谢。”
他转身就要出去,在那一刻短促地回了一下头,眼角的余光瞥向雪莉。那一刻他眼神询问:你要去吗?
小女孩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也用眼神答:我已经道别过了。
……
阿笠博士宅后面发生的事,唐沢裕不知道,柯南知情就更不可能。他一直跟在唐沢裕身后,同时思考着那个问题。
……为什么留下这把钥匙?
中间的路途有点长,唐沢裕的摩托在路上连拐了几个大弯。柯南一直看着他上下班,直到这时眼里才是有光的。
而在先前,睡觉对他只是一件例行公事。就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这都是不得不满足的生理需求,所以他下班回去。唐沢裕回旅馆,神情平静无波,就像从一个班去上另一个班,但这个时候他却哼着歌,等在红灯的车流里,指尖无意识在车把上敲着旋律。
而他哼出来曲不成调。
唐沢裕唱歌是很好听的,只不过不喜欢上台,问到他他就说:我五音不全。读者似乎对他与工藤新一这点微妙的相似性喜闻乐见,所以现在他也不会哼歌了。
柯南忽然有点遗憾地想:我还没问他歌名。
他觉得很好听,自己哼歌识曲的话,音调又跑偏到大西洋。所以他时时听唐沢裕哼,自己却始终不知道歌名。
唐沢裕在楼下熄火锁车,一套动作一气呵成。他抬头核对楼栋号,要走进去时却愣住了,柯南从他的侧脸读到一点踌躇。
最雀跃的心情在抵达之前,而离终点只有几步路的时候,反而近乡情怯的想法占了上风,唐沢裕摩挲着那把钥匙,上面的数字是:1102。
他一直没有往上看。跟在后面的柯南却抬头看了,他对上一双玻璃后转身的绿眼睛。
银色的长发一闪而逝……柯南先是一愣,随后,一种莫大的恐惧攥住了他。
这个门牌的后面是谁?
这真的是他的家吗?
如果不是,……那他留下这把钥匙的目的又是什么?
柯南感到浑身发冷,他想大喊,嘶声裂肺的呼唤出声,只要制造的动静能让他停住脚步。可是他不能。方便他跟随唐沢裕的半透明状态反而成了束缚他的枷锁,所有的人穿过他,所有的物体穿过他,也意味着他也不能对人、对事施加半点影响。
何况柯南阻拦也是没有用的,这是系统推演的结果,是可能已经发生的过去,和即将上演的未来,在有限的时空里,他眼睁睁看着唐沢裕按下电梯——
柯南的视野从中间被拆分成左右两半,右边依然跟随着唐沢裕,左边则显出门后的情况。琴酒从窗边回来;他一定能听到电梯上升的声音,这时他依然心平气和。墨绿的瞳孔神色平静,或者说平静的过了头,以至于显得有些阴郁,但此时这些细节都不重要。
夕照从窗边探进来,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他没有开灯,而唐沢裕身处的电梯里灯火通明。他走出电梯;与此同时琴酒慢条斯理擦着枪,茶几上有一张地图,这把枪就是从里面拿出来的。
唐沢裕将钥匙转进锁眼,与此同时,琴酒慢慢、慢慢地抬起手。
他的左手没有颤。
枪口没有装消音器,整个小区都听到这声巨响。
这时诸伏景光才驱车赶到这里,他坐在楼下,看着被枪声惊飞的鸦群。黄昏的天幕下,大片的飞鸟往天空而去,他一直抬头看着,慢慢点燃了一根烟。
……
柯南见到唐沢裕。
另一个唐沢裕。他和柯南一样是半透明的,只不过唐沢裕看不到他。柯南看的是过去的事,一旁的唐沢裕也属于过去的一部分——过去的他在看结果,剧本中即将发生的未来。
而他似乎是在走神。
近在眼前的死亡都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倒在血泊的是他自己,而他还有心思洗一副牌。一套扑克在他手里,有如生命般变换花样,他的嘴角还咬着根烟,直到有什么提醒他,他才如梦方醒般抬起头:“嗯,结束了?”
唐沢裕侧过脸,柯南猜测,那是过去的系统在和他说话。唐沢裕听了一会,突然露出了一个笑,他双掌一合,空中飞散的扑克牌就随这一动作全部聚拢到手心里,柯南发现每一张牌上都写着字,动态视力让他捕捉到其中一行:“56:冷库。”
那是世界在未来的不同结局,一副扑克牌五十四张;这已经是他的不知道第几副牌了。
唐沢裕向前瞥了一眼,一眼他就微笑起来:“一个好结局。”
系统:【你怎么能保证不会出其他错?】
“所以我在赌。”唐沢裕说,“失败即死……不过,这可是与命运的最后一搏。输了也没什么丢人的吧?”
他礼貌地一颔首,无意中侧过头,那一刻目光似乎在一瞬间穿越时空与柯南对视。柯南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住了,可唐沢裕并没有看到什么;对他来说,那里只是一片无垠的虚空。
“时间也不够了,”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快步向前方走去: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