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的手放在门把上,用力之前,忽然又有点犹豫。于是他将目光转回去,身后是FBI的人群。
赤井秀一站在最前方,对他轻而沉稳地一点头。
已经半个小时了。
这是唐沢裕解开绳索、走进那扇门之后过去的时间。之后房间里再无动静,柯南几次想敲门询问,冲动的念头却在付诸行动的前一秒退却下去,这是他第一次直白地感到自己与赤井秀一的不同:他的确能狠下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太冒进,”赤井秀一说,“在走廊直接绑人?”
说完他停顿一会,似乎在思考解释的措辞。
“其实不是这样。我们登船的那一刻,组织的先发优势已经消失了。”
这并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如果说FBI与组织是博弈,那后者一定远远地跑在前面。先发优势的决定性因素在于隐蔽,毕竟在此之前,甚至没有人知道组织的总部所在。
所以,当这艘远洋邮**露时,原有的局面已经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平衡。
FBI怕组织鱼死网破炸毁邮轮;组织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存在。
双方在顾虑和忌惮中,达成了新的制衡,FBI不会直接发动袭击,组织也无法公然缉拿混进游客的FBI探员。这个时候,哪怕再多争取一个人,对平衡的破坏都可能是毁灭性的,任何一丁点微弱的优势,都可能让胜利的天平最终倾斜。
“我们的筹码已经比对面多了。”
“但是,”柯南说,“我们真的能说服他吗?”
赤井秀一一顿:“我不知道。”
不像回答上一个问题那样,这一次,他没有对答案作任何解释。FBI在沉默中陷入思索。时间又过去一小会,等他再抬头时,却又重复一遍:
“我不知道。”
……
书桌边并没有人。
柯南一愣。塑封的剪报被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只有几张纸页的位置能看出挪动的痕迹,他转过头,才发现人影靠在窗边,唐沢裕倚在墙壁的转角上,偏头看着海。
其实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舷窗的玻璃上,只能倒映出室内明亮的影子。
但唐沢裕还是看着那里,等柯南走近时,他说:“你去过海吗?”
严格意义上说,他们现在就漂流在大海上。柯南说:“去过。”
“说说看,”唐沢裕没有回头,“大海上有什么。海边呢?
柯南对他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从一问一答的节奏中渐渐找到了熟悉的状态。
此情此景就像第一次见面时,灰格子围巾的警官也会突兀地抛出问题……柯南自己在海边的经历有很多,夏威夷开飞机、学拆弹,但考虑接下来要做的事,他斟酌片刻,还是从一众经历中选择了一个特殊的——海滨浴场。
“大概是十年前吧,妈妈带我和另一个人在沙滩玩,刚好目睹过一辆汽车坠海。”
柯南顿了顿,又强调道,“赤井先生也在。”
“十年前,”唐沢裕露出微不可察的一抹笑,“那时你出生了吗?”
!
柯南只顾在脑内搜索和“海边”“赤井秀一”有关的事,却忘了自己小学生的身体这一重大失误。唐沢裕却没追究,他换了一个站姿,又说:“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司机当场死亡了,刹车的时候前额撞上挡风玻璃,没有系安全带。但他其实还有一名同伙,赤井先生潜进海底的时候,另一边车窗是开着的。他们其实是抢劫了钟表店的劫匪,在逃亡过程中,车辆冲出悬崖。”
“另一个同伙在坠海后就摇下车窗逃走了,混进了海滨浴场的游客里。我们花了一下午把人抓出来,因为劫匪的身上已经湿了,所以一定去过浴场的商店买衣服……”
柯南忽然一停,“啊,我是不是说入迷了。你喜欢听吗?”
不知不觉中,唐沢裕从窗外收回视线,耐心地垂眼看着他。
查看车况、锁定嫌犯身份,这些都涉及复杂的推理过程,柯南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等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时针已经无声地走过一格。
唐沢裕摇摇头:“没事,你接着说。”
柯南提起海滨浴场也有自己的私心。即使是工藤新一,十年前也只有七岁,所以推理的过程几乎都是由赤井秀一主导的,最初锁定嫌犯时,柯南自己都没有跟上他推理的速度。
这让当时的工藤新一印象深刻,以至于多年后,一看到海滨就回想起来。如果完完整整地复述一遍,说不定也能挽回一些FBI在唐沢裕这里岌岌可危的印象分——柯南自己是这么想的。
但在下一秒,面前的男人却侧过头。
“……不过,似乎没机会了。”
在他出口同时,悠长的鸣笛冲天而起。整艘邮轮都在一瞬间躁动起来,经过登船前安全培训的乘客不可能听不懂,这种刺耳的广播声,只会代表着一个意思。
火灾警报!
唐沢裕淡淡说:“找我的人到了。”
……
房门同时从两边打开,内外的人四目相对。
唐沢裕看了眼门外的赤井秀一,弯腰将捞起的小孩放在地上。柯南一落地连忙问:“是着火吗?”
赤井秀一:“没有看到火情。”
一行人跟着他来到阳台。冲在最前面的柯南已经翻过护栏,他站在扶手上,单脚勾住栏杆稳住自己,抬手调出了望远功能。
大海依然漆黑一片。
跟在后面的成年人慢了一拍才走到护栏边,柯南已经将前后环视一周:“没有浓烟、没有火光。……是室内着火吗?还是假警报?”
赤井秀一自然地接过了他的话:“火警有可能误报吗?”
“——每个舱室里都有烟雾传感器,但不会大规模报警。”
另一个人的回答响起,柯南一愣,意识到赤井秀一询问的对象不是他。
身后的唐沢裕双手抱胸,比起与自己聊天时,他的语气又显得冷淡一些:
“……因为有独立的消防喷头。小规模的火势能立即扑灭,这种大规模的广播警报,只有连烧了几间房才会有。”
柯南的心脏顿时一沉。
怎么还有这种路数!
突然响起的火警,几乎一瞬间将他们推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为难境地。如果离开房间,警报下情势混乱,他们极有可能被组织埋伏的人手一网打尽;但留在房间里,避难的人群都撤往一楼,十七层没有人后,他们也只会是瓮中之鳖。
应该怎么做,是走是留?
一瞬间柯南在脑海里排列出无数方案,却都被自己一一否决。这时身后的对话还在继续,唐沢裕说完后沉默了一小会,忽然意味不明地开口道:“这就是大海啊。”
十七层的舱房是套间设计,外间的会客室同时通往卧室和侧面的阳台,他们刚刚就是从卧室出来。
阳台是开放式的,栏杆外就是大海,十七层距离海面很远,只能听见遥远的浪潮声。
唐沢裕说:“有一点黑。”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间。”赤井秀一道,“看海最好的地方是在加州,加州的海滩上。那里有很多海鸥,很亲人,还会趁你不注意叼走披萨。”
唐沢裕低低地笑了一声。
柯南脑内过了一遍逃生方案,回过神才听清两人的话,心中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跟来的FBI探员停在外间,没有越过推拉门,开放式阳台上只有三个人。柯南从栏杆下来时,身后的话题还在继续。
唐沢裕说:“被叼走的披萨贵吗?”
“不贵,但带过去很麻烦——加州的海滩可没有外卖。”
说完赤井秀一自己也笑了笑,似乎想起了失败的追鸟经历。柯南仰头望了望两个成年人,这是唐沢裕失忆以来,他与赤井秀一间气氛最好的一次。
如果没有背景里响彻天际的火灾警报,柯南甚至会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插话。
“接下来怎么做?”
他问的是赤井秀一,后者却自然地将视线转向身旁,唐沢裕一耸肩。
“我建议你们出去。毕竟,人多的时候比较安全。”
“而且……”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柯南,换上了一种相对轻松诙谐的语气。
“如果真要防火,你猜他们会烧哪里?”
柯南的后颈掠过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就像有人贴着那里吹了一口气一样。说完,唐沢裕侧脸看向正门,整间套房一片死寂,更衬得门口响起的敲击声沉闷怪异。
笃笃、笃。
笃、咚,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粗暴急促,突然敲击又陡然一停,一个粗声粗气的嗓音响起来:“里面有人吗?”
他刻意捏着嗓门,但没有人听不出来,外面的人是伏特加!
柯南心脏都快要跳出嗓眼了,扭头赤井秀一居然还淡定无比。他的视线没有从唐沢裕的身上移开过,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探究与询问意味,柯南也跟着他望向唐沢裕。
此时门外又是一声,伏特加的耐心似乎已经到了极点:
“所有人请去一楼避难!为了客人的安全,不好意思,接下来我会开门——”
紧接着,门板砰然间惊天作响!
套房的房门有隔音作用,即使这样,砸门的动静也像打雷一样炸在耳畔。唯一的屏障似乎下一秒就会撞裂开,这个时候,柯南却忽然被推了一把。
唐沢裕在他身旁蹲下来,以极低的音量在耳边说:“明晚,中央宴会厅。只能来两个人,包括你。”
扶在他后脑的力道,就是唐沢裕伸出的手。说完他重新从地上站起来,扬声对外面道:“吵什么?”
门外的响动刹那间戛然而止。片刻,才传来一声虚弱的:“我在检查客房……”
唐沢裕:“烦。去下一间,我待会过来。”
伏特加的声音消失了,但并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外面,套房的隔音门不合时宜地发挥了它的用途。柯南注意到,唐沢裕的眼神在空中与赤井秀一无声地对视了一小会。
紧接着,唐沢裕揉了揉柯南的头,抬步向门口走去。挤在阳台外的FBI探员为他分出一条道,离开的场景如摩西分海。
柯南无意识追了几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一旦让他离开,这辈子可能就不会再见了,侦探的第六感疯狂预警,可他的步伐迈到一半,却忽然在空中一个踉跄。
柯南觉得自己被什么袭击了。
整个过程就像CT扫过,人体实际上是无感的,只有脑内幻听般的嗡鸣声,就像午夜没有信号的电视屏,满世界沙沙的底噪,他感到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时间在那一刻拉到极长。
短暂的几秒内,柯南甚至近乎于失去意识。再清醒过来后视野却前所未有清晰,如同阵雨之后,被水幕冲刷的山林,万事万物无比明晰,他看见悬浮在半空的黑色矩形,长度或长或短,但都呈右侧对齐排列。
从上往下,半透明的黑色矩形中框着一行行文字:
【怎么办怎么办,我感觉好慌】
【呜呜唐沢裕就是我唯一的安全感来源,他一走我总觉得FBI要出事。】
【谁说这不是大战到来前的风雨欲来呢……不仅是FBI,就连唐沢裕本人我觉得都危险,别忘了,他一直被监视唉】
【让他留下来好不好,什么都行,小柯你说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