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看我吗?
一瞬间,柯南连呼吸都屏住了。但很快他发现这只是一种错觉,唐沢裕不是在看自己——或者说,所有人都和他产生了类似的感觉;细微的倒抽气声此起彼伏,而高台上的人却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
他的目光好像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将所有视线牢牢地吸附柱,那双黑眸里似乎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泽,像五彩斑斓的万花筒,又像深不见底的黢黑湖泊。
那一刻,扫过自己的目光有如实质,柯南发现自己的心跳居然在这漫不经心的一瞥中微微加速。
但很快唐沢裕收回视线,端起了旁边的酒。
赤井秀一低声道:“走,跟上去。”
——唐沢裕并不是这场斯诺克表演赛的正式球员,直到末尾才临时登场,这也是为什么他接过球杆,台下的倒喝彩那么激烈的原因。
传统的斯诺克比赛对选手的着装有严格的要求,包括衬衫、马甲、领结、西裤,简化一点,也可以不打领结,或者脱掉马甲。但那是在私下的、业余的球场上,来到金碧辉煌的商业街下,所有的标准似乎都在一瞬间无形地抬高了。
巨额的财富堆砌的奢华,将“上流”一词无比直观地展现在每一个人眼前,即使最囊中羞涩的旅客,也会在进场前自觉换上一套西装。
于是,遍地正装领结中,唐沢裕的装束就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他穿了一条牛仔,大腿和膝盖处颇有设计感地扯开了几个破洞,装饰性的银链丁零当啷地晃动着。上半身的衣着更简单,只有一件纯色的连帽卫衣。
穿梭在衣香鬓影,黑礼服与曳地长裙间,他如同误闯了大人宴会的小少爷,而小少爷本人还毫无觉察。
他先是经过了一家高定,被门口模特身上的一件宝蓝色风衣勾走了注意力,就脚步一打弯拐进去。但唐沢裕没有亲自试——他指使了店里块头最大的店员,一个魁梧的俄罗斯人,身高足足有一米九。
换上以后,肩线的版型又引起他的不满,就招手叫来设计师,在耳边嘱咐两句。
离开的时候,整家店在他的身后鞠躬。
——很少有人能把这条街逛得这么理直气壮,毫不夸张地说,他简直像微服私访,漫步在自己领地的国王。
柯南在唐沢裕身后跟了一会,立刻感到了两者相同面貌之下的细微差别。最显著的一点是性格,比起他所熟知的唐沢警视,眼前的黑发男人要更活泼——或者说,骄纵得多。
商业街每隔五到六米,道路两旁就会有路标般相对而立的侍者,任何旅客都可以向他们寻求帮助,从问路到心肺复苏。他们最显眼的特征是头戴的一顶熊皮高帽,白金汉宫前的英国皇家卫队也是相同的款式。
柯南注意到,只有唐沢裕经过时,他们被熊皮帽挡住的视线会微微追随着他转动。
当他端腻了,随手在石台放下杯中的酒,不出三秒,就见其中一位号称“永不离岗”的侍者走过来,欠身收走了它。
放下酒杯的唐沢裕坐在了魔术表演的观众席上。
台上是最经典的扑克魔术,红黑菱格的花牌在魔术师手里有如生命般四散又聚拢。以炫技式的花切洗牌两轮,他将扑克牌摊平在圆桌上,请一位观众抽出一张,并用马克笔做下记号。
公平起见,做了标记的扑克牌在观众席传阅检查。
过了一会,柯南隐隐听见那个魔术师操着并不流利的日语说:“先生,能请您把道具还回来吗?这样魔术无法继续。”
他先说的是英语,见眼前人一副八风不动的淡定神色,又揣度着肤色换成韩语和拉丁文。说到日语时唐沢裕才有了反应,他十指相抵,轻松地往后一靠:“哦,可是扑克牌有传到我手上吗?”
“明明是你——”魔术师立刻急了,白人的面孔上泛起醉酒一般的廖糟红。唐沢裕微笑道:“你要的扑克牌,难道不在对面的女士手中吗?”
这是街心的魔术表演,观众席绕魔术师本人摆成了一个圈。他颔首所指的方向在正对面,不说中间隔着多大的表演场地,即使是绕圈传阅,直线距离也足有五米,扑克牌绝不可能被对面的人拿在手上。
已经有急性子的观众不耐烦了:“这是表演,表演!如果你想耍些不入门的拙劣伎俩,来证明自己比魔术师的水平高超的话,也请不要耽误所有人的时间!”
对面却传来一声惊呼。
那是一位黑长裙的女士,头顶的礼帽缀着羽毛。她攥着手帕,本意只是想掩饰一声咳嗽,一张纸片却随着她的动作掉了出来。
同行的男士殷勤捡起,却在下一秒瞳孔放大——这就是那张消失无踪的扑克牌!
扑克牌上还留有记号,上台的观众颇有童心地画了一只简笔的小猪佩奇。此时此刻,牌上的墨迹漆黑,就连吹风筒形的猪头都别无二致。
观众席先是沉默,继而掌声雷动,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形式新颖的绝佳演出,只有魔术师本人满脸疑惑。唐沢裕从旁观的坐席上站起来,欠身以答谢掌声,满堂的喝彩声中,他绕出通道,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他就这样东瞧瞧西逛逛,走到最后甚至会给人一种理所当然感:无需正装服饰衬托,他本人的存在已经是人群中众星捧月的最高焦点。
不知不觉中,他的身后甚至聚集了一批自发的簇拥者,这也让赤井秀一和柯南的跟踪更加不引人注目。
唐沢裕在一间冰淇淋店前停住,只稍稍侧目一瞬,便立刻有人上前代劳。这家店名叫VIVOLI GELATO,一家意大利的手工品牌,口感浓郁柔软,所有选料均为最新鲜的时令水果、坚果、蛋、奶。*登船的第一天,正是所有旅客消费欲最高的时候,店里推出了相应的抽奖免单活动,欢呼声不绝于耳。
店前的队伍很长,已经有人排队了,唐沢裕就百无聊赖地等在旁边,这个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
“……”
吵闹的人群中,柯南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见唐沢裕撇了撇嘴,上前一拍排队的那个人肩膀,说了两句,放弃了。
有人在监视他吗?
只有无孔不入地掌控唐沢裕的所有行程,才能在他冰淇淋到手的前一秒精准拦下。
柯南不期然想起了超市里的时候,唐沢裕踌躇再三,最后也没有放进购物篮里的一罐小饼干。
过了一会他才骤然醒悟:如果唐沢裕身后有人监视,他们这两个跟踪者必须得更小心。
街上的人流只分为两个方向,他们一直朝同一个方向走没有事,但始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的话,难免就显得有些惹眼了。
柯南扯了扯赤井秀一袖口,男人会意地一点头,顺势将间隔拉得更远。
琴酒说:“你现在还不能吃。”
“就一口,”唐沢裕心虚地据理力争,“我已经喝了三天粥了!”
“第一天是海鲜,第二天是鱼片,第三天用了高汤汤底。”电话的那头传来纸页声,男人似乎正慢条斯理地翻着什么,“一口以后,你真能保证没有第二下吗?”
唐沢裕:“……”
他悻悻然挂了电话,接着就转去欺负系统。【扫一下,后面的两个人跟丢了没?】
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平铺直叙。
【抱歉,本系统没有扫描功能。】
【那要你做什么,】唐沢裕毫不客气地吐槽道,【说是系统,你干脆自己改名叫漫画浏览器算了。】
在他眼前悬浮着一块银色的电子屏幕,只有唐沢裕能够看见。屏幕外的一切被叠上一层压暗亮度的滤镜,屏幕正中,正是漫画半透明的连载画面。
他能通过更新掌握柯南视角的进展,但逛街部分的见闻显然不需要多费笔墨,于是,具体的细节只被简略地一笔带过。
剧情才进行到魔术摊前,唐沢裕对讨要扑克的魔术师从容微笑。他将这一段反复看了两遍,对自己的pose十分满意。
【所以这个叫柯南的,】他说,【其实是漫画主角?】
电子音沉默了一小会。
【您全都不记得了?】
【哦,记得一点,】唐沢裕自然接话。不等电子音松口气,又流畅地继续说:【我在信件上写过嘛。】
如果系统是有生命,大概会被这一下大喘气活活噎死。
【也就是,您对他们的印象,完全来自于信件里留下的介绍?】
【有谁说不可以吗?】唐沢裕莫名其妙地瞥了眼系统界面的银色边框,【蓝西服眼镜小鬼——麻烦的小学生,小心他的足球;金发黑皮酒保男——被你忘掉的同期,可以随便使唤。哦,还有个让我不假辞色的,黑卷发碧眼男,我一直没有看到。】
电子音:【……因为他戴了蓝色美瞳。】
唐沢裕:【那挺好。我是说,和那个小鬼挺像父子的。】
他向前走出两步,忽然又回头问:【打扰一下,那个小鬼的父亲还在世吗?】
电子音的沉默给了他问题的答案。
【哦,那希望他永远都不知道。】唐沢裕十分不走心地祝福道,按下电梯的上行键。身后的一群小跟班已经被他抬手挥散,等待途中,他看似无所事事,实则拉出了弹幕列表:
【救命救命救命,休刊三周,我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事实了,但看到这里还是好难受,糖糖他真的全忘了吗?】
【应该是吧,不然在台上的时候,就算柯南很矮不起眼,他也不可能注意不到阿卡伊的】
【你带着所有准备归来,唯独约定的那个人已经不需要了……呜呜呜怎么这么虐啊,摩天轮我甚至不敢翻第二遍,那里虐的是身体,这里虐的是心,翻来覆去都是刀,冰冷的刀子雨胡乱的拍】
【只有我是砧板——】
下面还跟着无数的【+1】【+10086】和【糖糖你带我走吧】,唐沢裕面不改色,熟练地拖到列表底端。
从他能看到弹幕开始,诸如此类的哀嚎就不绝于耳,唐沢裕花了半个小时意识到“糖糖”的称呼指自己,从此就对这些哭丧免疫了。
弹幕列表底端,渐渐才多出了一点正经讨论:
余傒征嚟——
【话说柯南他们应该怎么和唐沢裕接头啊?不仅他本人不记得,身边很可能还有严密的监视……这种情况下,不管怎么接触都会立即暴露的吧】
【我甚至觉得监视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了,组织基操,勿6——真正心情复杂的是,他们见到唐沢裕,该怎么措辞?】
【我们是你的战友?我们来接你了?orz一个比一个怪,我自觉退下】
【真正伤人的,是必须以完全陌生的态度对待他,所有的默契和信任都不存在了。可能以前的pulque信赤井,但那也是经过漫长考察下的卸下心防,现在所有的努力都得重头再来,光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好难受】
【说实话,代入进去的话,真的会有一种很大的挫败感,就像马上就要通关的攻略游戏被一下子删档清空了,换成是我,真的永远都不会再碰这个游戏一次】
【那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回忆只有你记得,心里已经十分悲伤了,还得强打精神做出和第一次分毫无差的笑颜和回应。天啊,太窒息了】
【但他们没办法逃避吧,还身负摧毁组织的任务呢,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决不能临门一脚放弃】
【那该怎么办,直接上去说我是你以前的合作者?会被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待吧qwq】
【……】
电子音问:【你打算怎么做?】
【唔,】唐沢裕漫不经心,【先陪他们聊聊。】
叮的一声,电梯门向两侧开启,他走进轿厢,按了顶层的“18”键。余光的视野中,一大一小的两个黑发男人迅速向一旁走去,大概是去找隐藏的消防楼梯了。
【但是,】电子音十分不解。
【您既然什么都不记得,又能和他们聊什么呢?】
唐沢裕沉默了一小会。金色的顶灯下,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阴翳。
直到电梯抵达十八楼,他说:【按现在漫画的剧情发展,我记得他们吗?】
【……】
【我应该记得他们吗?】
电子音:【……不。】
【既然这样,】唐沢裕淡淡道,【那就知道什么说什么。】
他耸了耸肩,充满压迫力的神情从脸上褪去,好像那一闪而逝的阴霾是种错觉。
这里是甲板的最高处,整艘邮轮最豪华的地方,一切设计为隐私让步,低垂的马灯,厚厚的吸音地毯,所有的景象组合起来,只为了营造一种宾至如归的舒适感。
船舱的房卡是一枚套在腕上的手环,唐沢裕抬手看向房号,又眯眼在墙上确认方向。
走廊像迷宫般路径交错,他边走边对系统说:【我猜他们已经跟上来了。】
没等电子音回答,他猛然抬起眼去。
昏暗的道路拐角,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位侍应生!
他的面目隐藏在阴影中,只能依稀辨认不是信件上提到过的任何一种发色。唐沢裕条件反射地站住脚,却见那个侍应生鬼魅般无声地迎上来:“先生?”
“……”
“先生,”他热情地招呼道,“请问您需要领路吗?”
凑近了唐沢裕才看清他的发色,侍应生红发绿瞳,看眉骨的走向应该是北美人。出于警惕,他向一旁退了一步:“不用。就在前面,我知道怎么走。”
“好。”
侍应生无声地鞠躬退下,唐沢裕谨慎地从墙边蹭过去,两米、一米。无事发生。经过他以后,唐沢裕终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电子音在耳边追问。他顿了一会,忽然又摇摇头:【没有什么。没劲。】
【那就再来次名场面吧,】唐沢裕很快转移注意,兴致勃勃地在脑内盘算道,【等他们好不容易撬开门,我就在正对门口的地方摆张椅子,从上面站起来。“欢迎你们——”】
他欢迎的台词还没有设想完,下一个路口,砰!
一记手刀从背后袭来,经过的男人还没有反应,便已经向前倒下,失去意识。陡然断联的脑海中,电子音:【宿主,宿主——?】
一只手捞过了他的腰,让他没有直接栽倒在地。赤井秀一从墙壁的死角中走出来,低头看了眼柯南:“其实你可以节省一根麻醉针的。”
柯南:“……”
与此同时,弹幕:【……】
漫画内外,头一次呈现出一片如出一辙的死寂。良久,才有一行字飘过去:
【赤井秀一,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