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Case8.奔驰的环状列车(17)(1 / 1)

一个街区外的圣玛利亚大教堂,正是东京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它的整体结构创造性地采用了直角交叉的双曲抛物面,仰望如振翅欲飞的银鸟。不锈钢与混凝土的组合,将中世纪的天主教堂氛围与现代主义风格巧妙地结合起来,令设计者森谷帝二斩获了多项国际大奖,这也是他走向国际的敲门砖之一。

可如今爆炸当前,警方该考虑的,就不是它长得到底像飞鸟还是十字架,而是里面的人员究竟能够在多少分钟内全部疏散了。

——教堂内部空旷,可建筑周围,却整整环绕着一圈失业救济站。

教堂每周会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提供食物,救济站内还设有免费的床位宿舍。里面的人员鱼龙混杂,疏散难度与东京湾公寓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目暮警部难得的控制不住火气:“苏格兰是想把整个东京都炸个遍吗?”

看陈列室里满满当当的相片就知道,森谷帝二作为享誉国际的知名建筑师,经手的建筑数不胜数,更别提他挂名的工程项目。

如果苏格兰真的要把他的作品一栋栋炸过来,恐怕整个东京都和地震过境没什么两样了。

不只是办案的刑警考虑到了这件事,各大社交平台,苏格兰的公开信同样引爆了所有人的眼球。

评论区里有2G冲浪不明就里的:【我住东京湾公寓旁边,它怎么突然就爆炸了?】

还有跃跃欲试的键盘侠:【苏格兰绝对是美军恐怖分子,他们要报复我们的国家!第三次世界大战指日可待?】

以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理中客:【我觉得苏格兰做的没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这句话马上被暴躁老哥怼了回去:【说的好听,让他炸你家试试?】

【……】

近在眼前的危机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人性中繁杂纷纭的底色,这些黑暗面又藉由互联网飞速传播,极端的情绪和立场被不断放大,唤起每一个深陷其中者的共鸣。

柯南沉默着熄灭屏幕。

转瞬之间,南杯户车站已经被闻讯而来的媒体堵得水泄不通。

埋伏森谷帝二的机动队临时派上了新的用场,他们接过车站工作人员手里的护栏,勉强清出了一片空地,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举着话筒不断想往里冲。

“警视厅该不该对目前的情况给出解释?”

“东都环状线上的所有列车被劫持,东都铁道指挥部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

“七年前的勒索案至今未破,是否能说明公职人员的失职?”

“……”

一片混乱中,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可能就是制造了这一系列事件的凶手,森谷帝二本人。

因为柯南的麻醉针,他还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在场的法医死马当活马医,掀起他的眼球,观察着对外界光照刺激的反应。

“意识程度0.3,最迟还有两分钟苏醒。”

“——就算叫醒他,”冲矢昴一推眼镜,“森谷帝二会承认吗?”

柯南面色沉肃,这也是他在思考的问题。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即使森谷帝二已经落网,苏格兰依然没有停下他的爆炸行动。

第一封公开信,苏格兰要求森谷帝二自己走出藏身的地点,这个条件因为森谷帝二主观上没有卸除伪装的意愿而作废。

可它第二封公开信又要求“亲口说出”,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森谷帝二一直闭口不谈,即使真相被公之于众,苏格兰也会引爆圣玛利亚大教堂?

而且,就算森谷帝二亲口承认,苏格兰又该怎么界定他的“主观意愿”;

它会不会又用其他理由,出尔反尔地引爆炸弹呢?

警方的立场完全是被动的,炸哪里、为什么炸、什么时候炸,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暗处的苏格兰手中。

如果它想玩文字游戏,大可以找出千百个借口。

——他们已经被苏格兰牵着鼻子走太久,应该思考下内在的逻辑关联了。

吵吵嚷嚷的现场中,柯南闭上眼,沉入思维与推理的海洋中。

首先,苏格兰极擅于隐于幕后,用各种夺人眼球的大事件,去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匿名邮件告知日下部诚真相,引诱他制造煤气爆炸案,是为了让最终的结果指向土门康辉与土门康介落网;

匿名论坛上回复行长的贴子,促成米花银行抢劫案,是为了吸引警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间宫分家。

其次,来自贝尔摩德的消息——

苏格兰沉醉于它的爆炸艺术,会近距离确保它如期上映。

回忆里的灰白色卷发女人看了看表:“现在这个时间,苏格兰应该正在东都环状线上吧。”

等等。

柯南猛一睁眼。

登上东都环状线,代表苏格兰至今仍然被困在列车上。

——那它又是怎么迅速得知南杯户车站里的实时情况的?

从森谷帝二被逮捕,到东京湾公寓爆炸、第二封公开信发表,三件事中间仅相隔不到一分钟。即使警视厅里有给苏格兰通风报信的内鬼,身处东都环状线上的它,也完全没办法反应得如此迅速!

除非这些建筑里的炸弹是早已安装好的,无论森谷帝二是否开口,它们都会被苏格兰引爆。

不,不仅如此。

早已准备好的不仅是炸弹,还有那封措辞优美的公开信……公开信上苏格兰要求森谷帝二亲口说出七年前双子楼十亿勒索案的真相,它又该怎么判断森谷帝二的话是不是在撒谎?

——唯一的解释是,苏格兰早就知道真相。

它准备了建筑里的炸弹,知晓森谷帝二罄竹难书的罪行,知道森谷帝二挑衅工藤新一、劫持东都环状线的计划。

却它却任由事态发展,甚至自己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登上了东都环状线。

因为它成竹在胸。

这封公开信,表面上看,是困在列车上的苏格兰忍无可忍,用炸毁建筑对劫持环状线的森谷帝二的回击。

可实际上,是苏格兰利用森谷帝二的行动,反而去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正如它在米花银行抢劫案的所作所为一样!

——森谷帝二经手设计的建筑多如牛毛,为什么苏格兰独独挑中了东京湾公寓和圣玛利亚大教堂?

——它预料到了森谷帝二会躲在毕生引以为豪的南杯户车站,为什么不直接威胁森谷帝二要炸了车站?

因为炸毁东京湾公寓和圣玛利亚大教堂,不是苏格兰逼迫森谷帝二出现的手段,而是它想要达成的真实目的。

放任森谷帝二逍遥法外、挑衅工藤新一,是因为苏格兰要以劫持东都环状线的森谷帝二为掩护,顺理成章地炸掉这些建筑、疏散躲藏在里面的人!

……

想通这些的一刹那,柯南几乎要为背后的布局和巧思本能地战栗起来。

这是个庞大而精巧的连环局,每一根蛛丝都泛着冷气,苏格兰织出了一张大网,自己则是端居于中的蜘蛛;蛛网成形的一刹那,它甚至不需要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消静静等待,惊慌失措的猎物就会自行撞进网眼里。

柯南飞快地抬起头,用自己最为擅长的小孩子撒娇语气对冲矢昴说:“冲矢哥哥,我想去上个厕所,好不好嘛?”

冲矢昴一愣,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粉发的男人弯下腰,将男孩护在身边,两人一起离开了媒体的包围圈。

回到红色的斯巴鲁360上,灰原哀首先问:“你打算怎么做?”

她与阿笠博士同样陪着柯南跑了一个下午,直到警视厅制服森谷帝二的行动开始,考虑到路人可能会拍照传播到网上,她和阿笠博士才先行回到车上。

柯南一边调整蝴蝶结变声器一边说:“有办法了。”

“森谷帝二的挑战,开始发给的是工藤新一,”他说,“那我就用工藤新一的身份回应他。”

——森谷帝二迟迟未醒,目暮警部面临爆炸和媒体的双重围剿,急得差点要原地转圈,见到工藤新一的电话,想也不想地接起道:“哎呀,工藤老弟,我可是等你很久了呀!”

“目暮警部,事不宜迟,你先听我说。”

工藤新一的声线在电话那头交代一番,目暮警部的神情从焦躁不安,到若有所思,又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秒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对,”柯南说,“所以目暮警部,请您务必注意封锁现场的特警的安全,这些建筑里的住户,极有可能是在逃多年的重大通缉犯。”

目暮警部凝重地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

“至于森谷帝二,”

柯南顿了顿,才继续说:“公开信所说的,七年前双子楼十亿勒索案的真相……除了已经在通缉令上的中田让治,另一个不明身份的主谋就是他。另外,请您一定要让他停下环状线炸弹的倒计时。”

“可是……工藤老弟,”目暮警部愁眉不展,“你不知道,特警已经搜身过两圈了。”

“森谷帝二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一个类似于遥控器的装置。”

……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重复的失败中,唐沢裕愈发面无表情。他连心情的波动都很少,常年保持着一种近乎漠然的静止姿态,侧脸如森冷的汉白玉石雕。

即使是映照在颊边的火光,也不能给它增添丝毫血色。

随着轮回的次数增多,他在焦土上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有时他会转向空气墙,看着另一头反复上演的死亡;而在更多的时间里,他只是一圈又一圈,凝望着直升机旋转的机翼。

横飞的阴影斜掠过他的侧脸,漆黑的眼眸如某种没有生命的无机质,波澜不惊地倒映着火焰与人影。

他在无尽的轮回与重启中,固化成一个按部就班的机器人,唯一活泛起来的地方,是在属于两人的家。

唐沢裕依然毫无异状地听新闻、抢早餐,复读着一遍又一遍的讨论;每当他抬起眼,看到那个笼罩在晨光里的人影,眼里的空泛就在刹那间散去了,宛如结冰的湖水潺潺流动,春回大地,漆黑的石缝间开出花朵。

最初他还会自由发挥,比如,悄悄地改变一些细节。

抄走的鸡蛋从半盘改为一口,可同时琴酒也不会提醒他冰箱里的果酱。尝试了几次后,唐沢裕还是更想他把果酱递过来,于是放弃了这个做法。

从楼下到车库是一条小径,阳光摇曳着洒落树影,琴酒陪他走到车库门口,银色长发的身影转身离开,而唐沢裕走进车库。

门檐的阴影落下时,噙在嘴角的笑意就像纸上的线条,无形中的橡皮擦轻轻一抹,便面无表情地消解掉了。

起初唐沢裕还会有无关的对话,他对执勤的交警微笑,下车扶起倒地的女孩;第三次打开车门的时候他不再这么做,第四次经过这条路段,唐沢裕撇开眼,不去看女孩在路牙的哭嚎。

一切在重启中反复重置,前一次做过的事,不会对后一次产生任何影响。女孩一次又一次在跌跌撞撞中摔倒在地,车上的唐沢裕视若无睹。他已经学会了忽视所有无关的景象,双手平稳地放上方向盘,目光只望向最后的地点。

——他不再说一句多余的话、做一件多余的事;出了车库的他就是个程序精密的仪器,抵达地点、停车熄火、开枪杀人。

飞溅的血珠一遍又一遍地落在他脸上,唐沢裕甚至都懒得抹,重来一次,所有痕迹便都消退了。

他可以在重复的轮回里走过上百遍,不断地纠错重回,只有记忆与情感是消耗品。

第一次的经历新奇鲜活,所有的情绪自然而真实,像阳光下初绽的花。

一遍又一遍的轮回中,唐沢裕目睹它枯萎衰败,在机械式的复读中,成为标本那样了无生气的东西。

他逐渐感到自己似乎成了一座风化千年的石像,做出的所有努力只能维持住外表依旧,内里却腐朽不堪,只消轻轻一碰,便会从内而外悉数崩塌,化作阳光里一丛蓬松散落的粉尘。

可对于这个过程,唐沢裕既无力阻止,也无计可施,就像陷入沼泽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淤泥没顶。

崩溃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他不知道。

又一个一月七日的早晨,唐沢裕说:“我出门了。”

“等一下,”厨房里琴酒道,“送你出去。”

唐沢裕弯腰踩上鞋,提起鞋帮的动作就在那一瞬停顿两秒。然后他没有抬头,只是平静地说:“不用了。”

厨房里水声一停,琴酒刹那间意识到了他身上细微的异常,唐沢裕知道他能发现,于是抢在琴酒绕过吧台前阖上了门。

唐沢裕将后背靠在门上,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他才看见自己的右手在颤。

我可以吗?那一瞬他没有任何动作,连思绪都是空白的,近乎愣愣地盯着掌心里杂乱的纹路。

我真的做得到吗?

一瞬间唐沢裕感到一种摧枯拉朽的溃败感,像火山静默到极致时,猛然喷发的岩浆。巨大的蘑菇云在胸膛升腾而起,又向上蔓延、堵在喉管;不动声色的绝望与哽咽淹没他,眼眶刹那间忽然一热。

泪水滑落以前,唐沢裕抬起手,死死地咬住了自己手腕。

他咬得那么紧、那么用力,以至于苍白的皮肤下刹那间充血淤青,藉由这个动作他才能阻止喉间的哭颤溢出来。他用背死死地抵住门,心想:我真的做得到吗?

楼道是无声的,这栋楼里再没有其他住户。水泥的丛林在虚空中睁开眼,无声地俯瞰着这个轮回的旅客。

漫长的时间里,唐沢裕将脸埋在掌心,片刻后吐出一口气。

再睁眼时,严缝密合的面具已经扣在了他的脸上。

他又变回了那个无坚不摧的唐沢警部。

……

现在,这条路只能他自己一个人走了。

通向车库的小径枯枝交错,唐沢裕才注意到这其实是一片这么荒凉的地方,只是因为身边陪伴着自己走过的人而妙趣横生。

一阵长风吹过,飞扬的发丝轻轻扫过他耳边,唐沢裕顿时像烫到一般,回过头。

——身后并没有人,空旷的小路,没有其他身影。

唐沢裕看了看自己左手,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他没再像往常那样跳上路牙,只是低头紧了紧围巾,匆匆从小径过了。

他没看到窗户后面的身影,墨绿的眼眸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唐沢裕终于成功了一次,森谷帝二和中田让治都被他快而狠地解决掉,炸弹也成功停住。

唐沢裕舒了口气,面对久违的胜利,他却连喜悦的心情都体会不到。留在心底的只有空白,那是长久到几乎习以为常的麻木感。

麻木铺开在车轮下,一路延展至杯户公园,他明明是开车往摩天轮的方向赶,却又好像行走在茫茫的黑与白间。

漫长的道路恍如永无止尽的漫画连载,熟悉的问题写满了脚下的对话框。

唐沢裕边开边想:我真的可以吗?

——旋转的摩天轮将松田阵平送下来,这个倒霉的黑卷毛还戴着那副墨镜,嘴边叼着根欠扁的烟。

唐沢裕停车熄火,二话不说地匆匆过去。

“这么担心我干什么。”松田阵平一挑眉,“我早就说了,这么简单的炸弹,三分钟就能——”

突然唐沢裕大喝道:“跑!”

跑?

跑什么?

那一刻松田阵平不明就里,却还是依言快走两步,可一切已经都来不及了:刚刚经过的摩天轮控制室,刹那间爆炸成一团烈日,排山倒海的冲击波刹那将唐沢裕拍回在车门上!

那一刻唐沢裕眼前一阵阵泛着黑,来自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迫让他下意识有些反胃。眩晕、呕吐。他连抬手的力气都骤然失去,最后的固执,支撑他艰难地抬起眼。

尽管这么猛烈的爆炸当量,冲击波中心的人早就尸骨无存了。

再一次出门时,唐沢裕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径,走到一半他的步伐都是正常的,直到偶然的一次抬手。

他看见右手上难以自扼的颤抖。

唐沢裕脚步停住,接近三分钟的时间里,他就那样漠然地看着那只手,仿佛它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是某种安装在上面的、亟待淘汰的配件。

片刻后,啪的一声。

唐沢裕拿左手抓住了右手手腕。

可即便这样也无济于事,他的左手也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叛变了。

那一秒,某种长久以来支撑着唐沢裕的、信念或是支架,如同陡然照到阳光的尸骨,骤然彻底垮塌,他一下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踉跄几步,弯下膝盖,跌坐在一旁的路牙上。

其实那一瞬间,唐沢裕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好像来不及阻止森谷帝二了。

然后他又想,来不及就来不及,大不了重开一次。

——无尽的失败中,“重来”几乎和吃饭喝水般平平无奇,唐沢裕**了一下嘴角。

他觉得这样的事实很讽刺,面部的肌肉动了动,却怎样都扯不出一个笑。

他太累了。

遥远的阳光收入云层,天空低矮而压抑晦涩,空气都凝滞成透明的胶状体,今天没有风。

在这个寻常的一月七日早晨,无数次积攒的崩溃终于如堤坝决堤;汹涌的水流一下子冲垮了唐沢裕,他想哭、想嘶吼、想咆哮,可这些念头反应到肢体上却是没有动作,连崩溃的情绪都是没有情绪的,他身心俱疲,唯一的念头只是觉得累。

唐沢裕蜷缩在路牙上,慢慢地,他以一种用尽全力的姿态,将脸埋在臂弯。

这样他才看不到周围所有的一切。

没有风,没有鸟鸣,没有人声,世界仿佛在刹那中为他停转一瞬,奔流的江河陡然息止。

静止的黑暗不知道过去多久,一件温热的分量拢住他。

琴酒脱下黑大衣,带着体温的外套罩在了他的身上。

……

刹那间一切飞掠退去,化成时间尽头的遥远阴影;偌大的远方与两人再无干系,世界只剩下这一条无风无澜的小径。

唐沢裕的肩膀轻微的动了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他似乎想要冲动地看过来,可那点勇气却又马上就消散了。于是琴酒极耐心地等在那里,他半蹲在唐沢裕面前。

在他眼眸里,沉淀的墨绿厚重又飘渺,像刚下过雨的潮湿森林。

长风掀起无尽的林海,最后又深深收在眼中。

最后琴酒只是低声问:“第几次了。”

唐沢裕没说话,慢慢地,他终于抬起头。

在那遥远而晦涩的天穹底端,他故作平静的脸,肌肉细微的排布一动,却显得表情那样悲伤。富有感染力的崩溃与痛苦,轻烟般缭绕不散,他似乎想若无其事地假装眼眶还没有红,可粉饰太平的努力在下一秒就失败了,唐沢裕猛地扑到了琴酒怀里,把脸埋进他颈窝。

空气却仍然那样安静,以至于很久过去,琴酒才意识到他在哭。

这个崎岖、畸形、扭曲而混乱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同情他。他独自拼搏、嘶吼,累了困了,也只能自己包扎舔舐。他在黑暗无光的路上挣扎出一条血路,要么用最后一眼见到黎明,要么死在追寻的路上,而他死后,连那些滴落在荆棘的鲜血都不会有人见到,因为再不会有人走这条路了。

再不会有人拨开荆棘,不顾一切,只是为了救他。

两秒的对视间,他眼里的茫然和痛苦那样深,好像他天生就是为战斗而生的,只有琴酒知道他本可以走上别的路。

歉疚、不甘与自责,所有的一切混合成一种更复杂、更激**的情感,在他的胸腔里久久回响,如浪潮拍打着两岸,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那激**太猛烈,以至于琴酒的咽喉到牙关都像被冻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句话也说不动。最后的最后他只能垂下头,更深更紧地回抱住唐沢裕,隔着温热的胸膛与血液,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蓬勃跳动的脉络。

……他的生一如我的生,他的死一如我的死。

无声无光的小径上,他们交换了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