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ase6.嫌疑人:唐沢裕(5)(1 / 1)

米花森林里绿意葱茏,初春万木回青,阳光从尚显稀疏的树冠间投落,剪出参差错落的光影。

这是一片林地中间的空地,灰黄的绿意里,撑起了两三顶颜色鲜艳的帐篷,少年侦探团的露营,柯南难得的缺席了一次。

“灰原——?”营地的边缘步美喊,“我们去捡柴火咯!”

“好,这就来。”

灰原哀正放下书包,离开的脚步却一顿,工藤新一的电话在这时接了进来。

“用碎片确定爆炸物?”她看向邮件里发来的照片。

正是唐沢裕最后拍下,记录在结案报告里的那一张,工藤新一与冲矢昴钻过现场的封锁带,最终在配电箱边发现了那块玻璃。

为了让建模的结果更准确,工藤新一足足从六七个角度,无死角地将碎片拍了一遍。

“这件事还得靠你出马,”工藤新一说,“玻璃的散落位置太奇怪,我怀疑它可能才是真正的导火索。”

灰原哀叹了口气:“也不是不能找。”

“可是拜托,现在我们在露营——”她从书包里拿出电脑,盘腿就地坐下,“你就不能换一个时间碰上案子吗?”

工藤新一在脑内自动将这句话替换成了“公安能不能换一个时间找事”,他讪讪地笑了笑:“拜托你啦~”

电话里很快响起了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同时灰原哀说:“总之你先等着吧。”

她放下手机,扬声对侦探团道:“——你们先去!我过会再来。”

……

“……小哀真的好忙啊。”步美遗憾地小声嘟囔。

光彦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完成别的?等灰原同学有空了再一起去吧!”

阿笠博士也说:“要不要先来猜个谜?”

“好——”

难得猜谜活动受到众人的一致欢迎,只是侦探团绞尽脑汁,一个也没碰上正确答案。

“答案是火车啦,”灰原哀的视线停留在屏幕上,头也不抬地说,“几天后铃木号特快列车不就要发车了吗?博士就是根据这个设置的谜面吧。”

阿笠博士抗议道:“小哀,你好歹给个提示啊,直接说答案就太没有挑战性了。”

“原来如此!”孩子们已经欢呼起来。

他们的手上,都戴着一枚戒指,天空的背景下,流出亮闪闪的灿金色光辉。

不一会,几人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走,开始研究在哪个角度拍照好看了,与此同时,灰原哀也敲下了最后的一个按键。

对比检索的任务启动,互联网茫茫的商品流中,建模的碎片最终拟合到了一个图像。

“IOT电饭煲?”工藤新一不可思议地皱起眉,“你确定没问题吗?”

“爱信不信,总之我先挂了。”灰原哀说。

“喂,喂?”

茶发的女孩无情地挂断通话,反手阖上了电脑盖。

阿笠博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背后,他弯下胖胖的肚子问:“新一的解毒剂维持多长时间了?”

“早上服下的,现在是六个小时,”灰原哀看了看表,“他的样子应该能维持一天,现在不用担心。”

阿笠博士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这次出门露营,新一的身体问题他一直担心不下。

过了一会,阿笠博士又问:“小哀,如果解毒剂真的成功了,你有没有想过……?”

恢复宫野志保的身份吗?

灰原哀微微侧过头,营地边缘的光影里,步美高兴地挥着手:“小哀!我们走吧!”

“……如果药效真的能稳定的话,到时候再说吧。”

她将药盒放进口袋里,起身道:“我过去了。”

……

工藤新一对着挂断的电话若有所思,爆炸现场的另一端,晚风送来了另一个人的大嗓门。

“好好的房子没了,这两天还没人住。你说,这我该找谁说理去?”

正是爆炸的这一间公寓的产权人,他在隔离带外接受在场的媒体采访,大声嚷嚷着发泄不满。记者几次想转移话题,都被他自说自话地带到了自己的节奏里,五分钟后,摄影机的盖子阖上了。

“感谢您的参与,”记者圆场道,“相信这件事报道以后,会赢得社会更广泛的关注度……”

“关注?关注有什么用,”大嗓门意犹未尽地说,“你说保险公司会赔偿吗?再不然和天然气公司打个官司?唉,你别走啊!”

哈哈,工藤新一半月眼地想,估计保险公司也不会理你的。

等到周围的记者离开,他才走上前说:“您好。”

这个业主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因为脾气暴躁,嘴角习惯地下撇着一个弧度,脖子上堆着横肉,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没有了摄影镜头,他的分享热情顿时消减了很多,好歹耐心地将工藤新一的问题回答完了。

“……电器?”他脖子上面的皮褶颤了颤,男人呼哧呼哧地说:“我怎么知道?里面的东西全是租客留下的,他们不带走,我就默认是不要了。”

“电饭煲?天知道是谁留下的。”

工藤新一耐心地问:“那您知道它的位置被放在哪吗?”

“喏,”男人伸手一指。

那里原来是厨房的位置,也是消防的鉴识报告上,最初的起火点。玻璃碎片离那里三米左右,如果被冲击波炸飞,落在这个距离就合理了。

厨房的墙壁已经半塌,能够毫不费力地看见半截的电表箱和**的电线。

工藤新一说:“谢谢。”

那端冲矢昴挂断电话。

“上一任租客联系到了,也是东都大学的学生。这个电饭煲是他买的,主要为了远程控制的做饭功能,一到家只需要再炒个菜。”

工藤新一喃喃道:“我知道了。”

爆炸的原因的确是煤气泄露没错,但空气的煤气达到一定浓度后,还需要遇到明火才能引燃。真正的起火原因不是电线短路,而是人为控制的IOT电器,电饭煲开始运作,电路里冒出的电火花,才是爆炸的真正元凶。

“这样的话,公安放在唐沢哥电脑里的入侵软件,罪证就不成立了,因为软件控制的是小区的电路阀门,他们也被消防的鉴识报告误导了!”工藤新一回过头:“冲矢君,我们现在回去!”

“回警视厅吗?”冲矢昴却站在原地没动,“他们来电话了。”

“咦?”工藤新一这才注意到刚刚响起的铃声。

“目暮警部,请问出什么事了?”

“公安跳过了口供流程,”电话的另一头,目暮警部脸色凝重,“——唐沢君已经被送检了。”

……

那一刻唐沢裕的思绪是静止的,突如其来的开局,打乱了他所有设想好的应对。

有了工藤新一的科普和网络搜索,呼唤出73解锁之前,唐沢裕已经大致猜测过可能会有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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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他会睁眼在法庭前,面前是巍峨的警徽;又或许睁眼在台阶上,正听见记者甩来的刁难……无论怎样的困境,都不会比他刚失忆醒来在监控室更艰难了,唐沢裕有信心应付过去。

可这个信心,独独不包括醒来在保时捷上。

世界在那一秒安静了,唐沢裕恨不得一闭眼继续睡下去。

复杂又矛盾的心情拉锯在心头,一方面,他想不管不顾地直接醒——受一种奇怪的逆反心态驱使,漫画的剧情越详细、监控越紧逼,无孔不入的压迫下,他反而更加跃跃欲试地想要挑衅。

和老师的眼皮底下传纸条的学生一样,是一种心跳加速的刺激,无论过程与结果都期待。

可另一方面,正因为知道漫画的视角悬在头顶,真正见面的时候又如何,唐沢裕却完全没有尝试去想象过。

所以此时此刻,在突然解锁的记忆中,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天降馅饼的狂喜,而是无从下手的茫然;他仿若一个在地面建好营垒的士兵,自以为能防住一切进攻,却没想到敌军是从天上来的。

因为没有做过任何准备,所以全盘溃败成一盘散沙。

最后的理智控制他,让唐沢裕没有直接睁开眼。

因为就在思维断线的前一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恐怕是不过关的。

这些情绪——陌生的,警惕的,茫然的,惶惑的。

任谁忽然被这种眼神注视着,说不会被刺痛到,其实根本就不可能。

可唐沢裕自己都没能完全收拾好这些乱成浆糊的情绪,又怎么能指望瞒过琴酒呢?

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办,突然响起的铃声就打断了这一切。唐沢裕平稳的呼吸顿时一乱,不等他睁眼,衣料的摩擦窸窣,响铃的翻盖机,已经被另一个人拿了起来。

琴酒撇了眼屏幕:“羽场二三一。”

手机被举在右耳,紧接着,唐沢裕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喂?”

唐沢裕:*&@……#¥(*!

他终于松了口气。

攥紧了心脏的巨大慌乱里,他甚至没空体会到自己现在的状态。

其实这样,才是正常概念中理解的“记忆”。

就像第一人称视角的电影那样,过去已经被安排好,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如期发生;而他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耳朵去“听”,却并不能改变或操纵什么,唐沢裕的意识,只是故事之外的旁观者。

发现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以后,唐沢裕反而出乎意料地轻松下来。

陌生的声线,响在了电话的另一端。

琴酒口中,名叫羽场二三一的人说:“唐沢警部,我……”

“你似乎还在犹豫。”唐沢裕的声音说。

他才刚睁开眼,声线里含糊的鼻音却已经完全消失了,好像他从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就一直神采奕奕地清醒着,天知道现在手机还举在琴酒手里。

羽场二三一说:“是的,但……”他咽了一下口水,“法院已经开庭了。”

“按照正规的开庭流程,法官会慢悠悠读完介绍,再由原告和被告两方的律师依次陈述案情。”

唐沢裕慢慢地抬起眼皮:“这一次铁证如山,没什么好论辩的,最多二十分钟,法槌就能落下了。”

通过自己的视角,他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保时捷停在路边,隔着行道树树叶间隙,法院金色的尖顶傲然挺立。

这个日本最高级别的刑事法庭大门高耸,两侧的罗马式立柱肃穆又威严,光是台阶就有一层楼高。

即使下面的记者与摄像黑压压堆成人墙,也还能毫不费力地看见台阶的最顶层,法警立正得目不斜视。

“你还有二十分钟,决定是否去推翻这件案子的盖棺定论。”唐沢裕说,“啊,现在是十五分钟——你得给我点时间走过去。”

他按了按睡得发麻的左臂。

“如果我现在放弃的话,”羽场二三一的呼吸粗重,“土门康介会下狱。”

“不止,”唐沢裕漫不经心地说,“这次的影响太大了,就为了杀鸡儆猴,恐怕他们会上死刑吧。”

电话的另一端陷入沉默,唐沢裕不急不忙地欣赏着那个尖顶,他似乎在无声地鼓励着对面说下去。可直到时间过去了半分钟,羽场二三一都没有再开口,唐沢裕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做与不做,取决于你信念的正义如何,羽场先生。”

目光下移,唐沢裕看见保时捷的前面放着几个证物袋,他随手拿起一个,不紧不慢地抛掷在两手间,“如果良心上过意不去,你大可以自己去法院,告诉法官,告诉所有人村上浩一是你杀的。你是凶手,所有的细节只有你记得最牢,我帮忙伪造的假证,在你的口供前不堪一击。”

另一端的呼吸变快了,唐沢裕一听就知道这正是羽场二三一内心为之犹豫而踌躇不定的想法,他轻笑了一声。

“——然后土门康介会脱罪,”唐沢裕继续说。

“村上浩一,不过是土门康介敛财的棋子而已,这样的棋子死了一个就死了,他还能制造更多。这些大人物放出消息,操纵市场,将财富全部聚拢在地产上,又狠狠挑破泡沫。——是,你可以说这是资本主义,是经济规律,可这样的规律未必不会被权力操纵。”

“土门康介,他才是主导了这一切的凶手,他的确没杀人,但他在无形中杀了无数人。”

“我知道……我知道,”羽场二三一的声音颤抖着,他的话越说越小,几乎像在说给自己听,“可是……村上浩一死了,我杀的他。一切结束后,我这个杀人凶手,却能像没事人一样逍遥法外。我——”

“如果这是您所秉持的正义,羽场二三一先生,我已经尽量按您的原则来了。”唐沢裕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客观上土门康介其实没有犯罪;所以我不会让他获刑,可杀人犯的名头会因为这场轰动一时的无罪释放,永久地挂在他头上。”

唐沢裕五指依次敲击着右腿:“媒体谈起他会想到杀人犯,授课说到他会称为嫌疑人,他会从炙手可热的政坛跌落,变得不值一文、恶臭不堪,且失去引以为傲的地位、名誉和一切。制度将权力让渡给他,我们只是在代表人民将这些收回而已。”

过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唯独这一点唐沢裕感觉不到,但他猜想自己大概已不耐烦到了极点。

“如果我不站出来,”片刻后,羽场二三一轻声问,“还会有更多的人破产,对吗?”

“我不否认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唐沢裕说。

“……”

长久的沉默中,羽场二三一的声音终于不再发抖。

他像坚定了信仰的教徒,郑重其事地说:“我懂了,唐沢警部,请按计划好的去做吧。我的人生已经是一场悲剧,但我不希望将这场悲剧带给更多人。”

“受你恩惠的人,未必会知道你的奉献,但你的心记得。”唐沢裕舒缓的语调像唱歌。

他微微歪过头,左手已经扶上了开门的车柄。

在这时羽场二三一忽然追问:“唐沢警部,这是您追求的正义吗?”

就为这个问题,唐沢裕推门的手一顿。

“……这是我所秉持的。”

最后他说:“审判永远也不会缺席,因为我一直在。”

羽场二三一低低道:“谢谢。”

电话就此挂断,耳边的手机远去,被琴酒重新放回到架子上。

他说:“你把正义说得像情诗。”

“是因为你在听。”唐沢裕道。

因为最后的一个停顿,唐沢裕临时起意,将证物袋重新整理了一遍。旁边忽然就没声音了,透明的塑封袋从头翻到尾,唐沢裕这才察觉到车里忽如其来的沉默,于是他回过头。

琴酒在驾驶座上,不说话,也没看他。难得的好天气,晴朗的阳光从玻璃透过来,银发的边缘就拢在薄薄的光圈里,每一根发丝照得通亮。

从唐沢裕的角度,只看到他冷峻的侧脸,面目深邃,侧颔的转折干净利落,五官的线条极富侵略性,眉眼里噙着格外耀眼的锋芒。

很难形容唐沢裕在这一刻的心情,如果他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的话,肯定连呼吸都不自觉停滞住了。

他们见面于各种混乱中——黑夜,爆炸,酒吧,隔着沉默的人墙与车窗,无孔不入的监视与窥看;可能只有在回忆里,才会有这样平和的、不带任何催促与急迫的一眼了。

唐沢裕的第一个念头是:摘掉漫画的阴间滤镜,琴酒其实真的很好看。

只不过唐沢裕的观察力,当然比失忆后的他敏锐的多,一丝一毫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唐沢裕才刚看清楚,回忆里他的手已经放下证物袋,扶在了驾驶席的车座上。

唐沢裕忽然越过了中间的控制台凑过去,距离陡然被拉得极近。他像在研究一桩案子那样,仔仔细细地、一寸寸扫过了琴酒的脸,专注的目光就停驻在那双深邃的绿眼睛里。

然后他笃定地说:“你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