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论语·泰伯》
乐翁公①的传记在社会上已普遍为人阅读,在这里就不再重述。现在我要记述的是依据拨云笔录约略可窥得乐翁公幼时的一些情景,同时还想介绍一下他的人格精神所以非凡不群的原因。他说:
“六岁时,患大病,曾担心一病不起,经高岛朔庵法眼②等多位医师会诊医治,终于在九月康复。七岁始读《孝经》,并学习日文字母。八九岁之际,人人赞我记忆力强,又具有才华,如今想来,不觉羞愧。”
这一段话是在叙述大家都称赞他聪明,由于尽是恭维的话,所以自己耻于以聪明自居。
接着他叙述怀旧之情,这是一段很有气质的述怀:
“其后,读《大学》时,老师虽已教了数次,但我都记不住。反省之后觉得别人的褒奖完全是阿谀奉承,其实自己的才能并不高,记忆力也不好,这是我九岁时的感想。想一想,幼时受到褒赞不见得是好事。自十余岁开始,我曾经妄想留名后世,想使名声远扬日本、中国。而今想来,这虽是鸿鹄大志,但也是自不量力。”
依照这段文字看来,乐翁公从十岁开始就希望成为一个名扬海内外的人物,的确非常不平凡。然而,他却很谦逊地说,自己立下这样的大志,是不自量力。
又说:
“其实我经常应人之请而挥毫送人,竟不知人之求字乃出于谄媚之心,但如果知道,我也就无心应其要求而写了。”
我也一样,有时也有应人之求而写字的,或许就如乐翁公所说的那样,索字者可能都是为了向我讨好而来的吧!
接着说:
“十二岁时,喜好著述,搜集通俗旧物,在《大学》条目下,编成为人处世之箴诫,但古事多不记得,又觉书多伪,故不再为之。”
这一段是说,乐翁公自十一二岁开始便有心编著一本教人、诲人的书,然而,不解古代之事,参考通俗书,又多失实,唯恐误导读者,所以停止不干了。
下面又说:
“如今想来,没有去搜集类似真西山的《〈大学〉术》那样的提纲,真是幸运,否则难保日后不会误人子弟。自此,我已开始咏歌,但都是未完成的作品,其内容也不记得了。因无人教导,自己读读,就作废了。只有一首自认尚不恶者,是描写图绘铃鹿山花开时节,游客络绎不绝之作品:“铃鹿之旅投宿远,花树下流连忘返。”
这时年仅十一岁。十一岁即能吟诗咏歌,可见他在文艺上颇具天分。
“十二岁时,我写了篇叫《自教鉴》的文章,曾蒙大冢氏修改,至今依然保有。乃明和③五年起稿,明和七年完稿,家父看了很高兴,赐我《史记》为奖,今仍置藏书之中。我虽然从十一二岁开始作诗,但平仄不分,因此未敢公开献丑。”
雨后诗如下:
虹晴清夕气,雨歇散秋阴。
流水琴事响,远山黛色深。
又“七夕”诗如下:
七夕云雾散,织女渡银河,
秋风鹊桥上,令梦莫扬波。
这些诗是经过多位师尊修改之后而成的。
由此可见,乐翁公生来就多才艺,自少年之时就已经是优秀人物。《自教鉴》这本书在乐翁公的藏书中,为自修其身的自我惕戒之书,篇幅不太长。我记得以前曾经看过。乐翁公是性格非常温和的人,可是他很担忧老中田沼玄蕃头④的政治,以为长此以往,德川家就不能维持下去。他认为要消除恶政,非杀田沼不可,于是决定牺牲自己的生命去刺杀田沼。以上这些事都记述在该书之中。读完了《自教鉴》,我发现本来是非常温和、深思熟虑的乐翁公,也有精神刚毅锐敏的另一面,继续读下去,他还写到因脾气暴躁,曾对朝廷的侍官提出严厉、刻薄的谏言。
“明和八年我十四岁时……开始变得很暴躁,对一些小事也怒不可遏,或握笔张肩,板起面孔跟人论理,或恶言骂人;大家看了都为之叹息,说孺子不可教也。大冢孝绰尤常加劝告,水野为长也日日劝谏,指出我言行的好坏。我听了很感激,但仍难以抵挡住发怒之情,于是在客厅里挂了一幅索道所画的姜太公钓鱼图。一旦想发怒时就看看这图,以图镇静。这样固然很难受,但慢慢地就能想着有一天能完全不再发怒。那时我一直在力图改善,可惜总不能如愿以偿。直到十八岁,易怒之性最终完全退尽。我觉得很难得,这完全是有心人士直言的结果。”
据此来看,乐翁公确为天才,同时在某一方面又有感情强烈的性格,可是他对自我精神修养却非常尽心尽力,因此修养成了乐翁公的独特人格。
①乐翁公:即松平定信(1758—1829),日本江户后期的诸侯。
②法眼:日本中世纪以后授予医师、画家、诗歌(日本诗体的一种体裁)师、儒家的称号。
③明和:日本年号(1764—1771)。
④田沼玄蕃头:田沼即田沼意次(1719—1788),日本江户后期的幕府重臣。玄蕃头,指掌管外交和僧尼、佛寺的长官。老中:日本江户时代直属将军,总理政务、监督诸侯的幕府最高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