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秋,《国际协报》的副刊编辑裴馨园收到了一封求救信,信里说:“我是一个20岁的女学生,因为反抗父亲包办婚姻,毅然出走,但是社会对我多么不公平啊!我逃出了封建家庭,却没有逃脱一个伪君子设下的陷阱。他欺骗了我,侮辱了我,抛弃了我!现在我住在滨江饭店,欠老板600元的巨债,被当作人质,每走一步都受到旅店严密的监视,真像一只被封在茧里的蛹,孤独、窒息。
“我简直不敢相信,难道现今的世界还有卖人的吗?我将要被卖掉。谁能救我呀?上帝!谁能救我!我曾经有过少女的梦想,美丽的青春,可如今这一切都毁灭了……也许人生除了冰冷和憎恶之外,还应该有温暖和爱。我还年轻,还有憧憬和追求,还要生活,要奋斗,请你们伸出手来。”
写信人是萧红。这封信在编辑部里引起了不少的震动。
第一个前来看望萧红的人是舒群,当时哈尔滨正发大水,旅馆的一楼被浸泡。考虑到萧红没吃东西,舒群带了两个馒头、一包烟,包着顶在头顶,就这么一步一步游到她栖身的宾馆,找到房间号,敲响了她的门。
门开后,一个趿拉着变形拖鞋的女人开了门,她身上穿着一件旧旗袍,已经被洗得发白。因为怀孕,旗袍有些凌乱,一边的开襟尴尬地束在腰际。大概是太久没吃东西,女人脸色苍白,神色憔悴。看到有好心人送吃食上门,眼神忽而有了神色,萧红对舒群顿发好感。
是夜,两个人在萧红栖身的旅馆,对谈一夜。
次日,舒群便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好友“三郎”,三郎爱憎分明,当即向报社申请要去,得到应允后,他立即前往,临走特意带了书籍。
1929年以前,世上还没有三郎这个人,有的是萧军,此人热衷武装抗日斗争,在武汉失利后,便暂时投身于《国际协报》旗下,写些令人斗志昂扬的小文。1929年5月,他以“酡颜三郎”为笔名,在当时沈阳的《盛京时报》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此后相继发表《端阳节》《鞭痕》等小说。
志趣相投,是促进男女双方飞速发展的催化剂。萧红此前当然不止一次听过“三郎”的名讳,甚至因为对方确实有些才华,还在内心根植了一颗崇拜的种子。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双方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相识,萧军——这个原本她只能在报纸、书刊听闻的男子,此刻是她的救命恩人。
两人一见如故。
当晚,萧军在旅馆,向憔悴的萧红递出了话匣子。20岁的萧红,好像点燃了一把斗志,她把自己这些年的遭遇,20年来的见地,丝毫无所保留地对着萧军倾泻而出。一人泪眼婆娑地讲着,一人精神抖擞地听。电光火石之间,爱情发生了。
萧红的经历和见解令他感到惊讶,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我认识过的女性中最美丽的人”,几乎是没任何犹豫地,萧军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拯救她!
要想成功把萧红解救出来,就必须支付掉她欠下的房租,可600多块不是一笔小数目,萧军没有那么多钱。他一筹莫展。拯救计划一耽搁,就是大半年。
1932年8月7日,萧军终于等到一个救人的好时机。当时,哈尔滨已经连下27天雨,整座城市化为一片汪洋。老板娘见情势不好,收拾了重要什物,连夜逃离。萧红成了无人看管的“囚犯”,被萧军用一根绳子从旅馆中搭救出来。
两个人都没钱,萧军动用关系,将萧红安置在裴馨园家暂住。不久,萧红住院分娩,再不久,孩子因无力抚养送人,后夭折。
出院后,去哪里住依旧是个问题,裴馨园家已不好再麻烦,两人住进位于道里新城大街的欧罗巴旅馆,开始共同生活。
两个玩情怀的人,此时也才懂得:过日子不是过家家,两张嘴要吃饭,两个人要生存,没有正当职业,再多的英雄救美之心,也是无济于事。
白天,萧军靠借债勉强养活自己和萧红;晚上,两个穷苦的人躺在光秃秃的棕板上,相依为命。尽管日子艰难,可难抵一对有情人真心相许。萧红觉得能够在那样艰难的时刻遇到萧军,简直三生有幸,他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天使。
很快,她再次有了身孕,在哈尔滨一家医院顺利产下一名女婴。怀孕虽使她历经艰苦,但她不爱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当护士抱着女婴想要给她看一眼,她却一边推搡着一边惊讶地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看她呀!”
女婴出生的七天里,她真的没看过她一眼,没喂过她一口奶。在感觉女儿快要被饿死时,萧红开口了:“快把她送走。”
萧军同意了。
出院后,老天保佑,萧军终于找到一份家教的工作,他不要工资,只要求主人提供一个房间。就这样,他和萧红住进了商市街。
在这里,两个人的生活虽仍为“饥饿、贫穷、借债”所困,却至少有了落脚的地方,生活似乎开始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
萧红的生活是苦的,她笔下的文字记录着她的所见所闻,在一篇名为《饿》的文章里,她写自己饿到几乎要去偷人家门上挂着的列巴圈,饿到写信给原来中学的图画老师借钱;而另一篇名为《飞雪》的文章则写冷:“在屋里,只要火炉生火,我就站在炉边,或者更冷的时候,我还能坐在铁炉板上去把自己煎一煎。”
哈尔滨的冬天很冷,而萧红寄人篱下,饥寒交迫地生活着。
萧军是她心头的一团热火,倘若没有萧军,她大概要困死在那个旅馆,直到死都在被世人嘲笑吧。
生活逐渐稳定,萧军看出萧红在文学创作上的才华,继而开始鼓励她写作。二人鼓瑟齐鸣,在文坛各立威名。这段时光,大概是萧红一生最美好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