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啊,如果按我们赊刀人的作风,蒋煜这种小人必须死。”
说到这,吴法天轻叹了一声,拍了拍我的肩膀:“但作为一个会首,你做的对!”
我闻言如释重负。
吴法天的脾气我还是了解一些的,刚烈火爆,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
这一点,从他刚才出手之前的犹豫,事后又质问我为什么给蒋煜脱罪上就不难看得出来。
我一直在担心他对我的做法不满,现在看来是多虑了,他能理解我的用心。
事实上按我自己的脾性,也容不得蒋煜活下去。
但既然我做了这个会首,就不可能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蒋煜这事,还只能算是小事,可以预见的,将来肯定会有更多事情,我不得不违心的做出不同,甚至相反的决断。
吴法天看着我,很认真的问:“知道我们赊刀人,为什么总是一盘散沙吗?”
我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没有一个能把所有人都团结到一起的会首。”
“像你那个没正事的师父,担着会首的名头几十年,却躲在东宁开个打铁铺,对行会的事情不闻不问,这些年来,大家各自为政,在玄门之中,饱受排挤,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白眼……”
他说得有点激动,那一脸倔强的钢髯都在颤抖。
“现在好了,小亮总算是没看错人,行会由你来担纲,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可以瞑目了!”
我偷眼狠狠瞪了刘敏亮一眼。
从始至终我都知道,打一开始他来找我,就没安好心。
从瞒着我扩大道场的规模,到行会众家聚首东宁,其实一直都是他在背地里串联、怂恿。
尽管我知道他这么做,也是受形势所迫,行会若不重新崛起,就无法应对夜菩提的降临,更难以挑动江湖风云,联合各大势力抗衡那些野心不死,想要趁机卷土重来的阴阳师。
但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掌舵人,以刘家的声望和势力,他肯出头的话,不说是一呼百应,但也绝对是从者如云,干嘛非把我顶上去操这份心?
这小子被我一瞪,心虚的扭过头不看我。
我也拿他没辙,又不能眼看着吴法天继续伤怀下去,只得岔开了话题,提起了审问柳卡莲衣的事。赊刀人向来是仇不隔夜,我们三人一合计,当即就把柳卡莲衣调来审问。
一番逼供之下,柳卡莲衣终于松了口,她是贵州生苗,来自党罗苗寨,因为那边生活贫苦,寨里人都出来各求生计,然后用各种方法筹集钱物,接济寨中老幼。
她接近蒋煜就是看中了蒋家的钱,没有别的意思。
她说得合情合理,其遭遇也很让人同情,若是换了往日,我心一软,没准就信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不是当初给黑龙教下战书时那个光脚的杨林。
不敢再相信巧合。
而且柳卡莲衣的做法,让我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不久之前拾掇的一个邪道。
太平道的那个所谓的圣母,乔洋!
柳卡莲衣的做法和乔洋简直如出一辙!
就在我暗自揣测这柳卡莲衣和太平道究竟有没有关系的时候,我电话响了,掏出来只瞅了一眼,就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按了静音。
刘敏亮问我:“谁啊?”
“没谁。”
“到底谁?”
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你也认识的,就是当年那个拿着破针头,穿着他爹的白衬衫冒充白大褂,追在你后边,非要给你屁股上来一针的那位……”
刘敏亮闻言,一脸的恍然,满眼的同情:“我见过她了,她就在这里。”
然后他神色深沉的拍了拍我:“去吧,保重。”
我正色道:“正事要紧。”
“没事,有我和黑爷呢。”
我一本正经的摇头:“那怎么行!”
“行,我办事你放心……是吧黑爷?”
我俩这一问一答,把吴法天看得直懵,忍不住问我:“谁啊?”
我刚要回应,刘敏亮就抢先答道:“他女朋友!”
不等我分辨,他又加了一句:“事关杨林后半辈子的幸福,您老说该不该让他去?”
吴法天哦了一声:“该去,该去,你也老大不小了。”
我恨得牙根直痒,恼道:“刘敏亮!你特么给我等着,回头我就去肖家替你提亲!”
刘敏亮哈哈怪笑的档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守卫面带惊容的进来:“会首、黑爷、刘爷……有个女人找会首,还威胁说会首要是再不接电话,她就要杀进来了。”
我忍不住一捂脑门,卧槽,这关娘娘就没完了是吧!
“走!带我去,我倒要看看,哪个女人这么无法无天!”
我大步流星的出了门,身后传来刘敏亮那小贼一连串窃笑的声音。
其实我早知道关宁来了,我和陆俊还打着的时候就听到她在观礼席上嚷嚷了。
可我实在是有点心虚,我跟杨树去蛤蟆窖嘚瑟一圈,不光把杨树给弄伤了,还捅出黑龙教这么大个娄子,以她那脾性,我见了她,还能活着回来嘛?
但在行会的人面前,我得硬气一点,不然让这些弟子看到他们会首被一个娘们给怼得没脾气,那我以后在他们面前哪还有威信可言?
然而啊,我咋样才能哄着她,不让她当场发作呢?
尽管一出门,我就刻意放慢了脚步,可这走廊终究没多长,没等我想出辙来,已然见到了走廊门口站着的那个,身穿浅粉色羊绒大衣,白围脖、小皮靴,拎着个海蓝色医生皮包的娇小美人。
没辙了,明知道旁边有弟子瞅着呢,我也只得堆起笑脸迎了上去。
我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装犊子,宁肯在弟子面前丢人,也比出了门就被掐死强。
你们不知道,关宁的字典里,“掐死”一词与我们的释义不同。
她所谓的掐死,是掐着你胳膊、大腿里边的嫩肉,一点点的往死里拧……
那是真能把人掐得背过气去啊!
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那个把我挤兑出来的刘敏亮了吧?
可就在我满脸堆笑准备开口的时候,关宁却先一步开了口。
只见她满脸温柔的笑容,离着好几步呢,就轻轻扭动着娇躯,跟我撒娇:“林,你怎么才来啊,人家等的你好心急。你又不接电话,我才让他们去叫你的,你不会……怪我吧?”
我当场就愣住了。
这是什么动静?萝莉音?
我地个天呐,关宁的声音居然能变得这么甜?
还有,她这真是跟我撒娇呢?
当场愣住的不光我一个,还有门边守卫的几个弟子,这帮不争气的玩意儿,一个个全都张大了嘴,一脸的震惊,那表情,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我可以想象,刚才冲他们发火的关宁,和现在撒娇的关宁之间,差距究竟会有多大,可他们都是精选出来,对迎来送往很有经验的弟子唉,就特么不能给我长点脸,别像个土老帽似的,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德行?
我轻咳了一声,略带不满的道:“嗯,你不知道我有正事要做吗?哪有空接你电话。”
关宁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委屈的低下头:“可是,人家,想你了嘛。”
看着她一副泫然欲泣的小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顿了顿才又嗯了一嗓子:“算了,下不为例,知道了吗?”
关宁立马露出了灿烂的笑脸,不迭点头:“嗯嗯,人家知道了啦,那我们现在可以出去走走吗?人家不会耽误你多久,就一会儿,好不好嘛。”
她一边说,一边连蹦带跳的凑上来,挽着我的胳膊,还把小脸贴在我身侧,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那幸福劲儿,连我都感动了……
呃,感动吗?
不敢动!
我感觉身子都僵住了,哪还敢动,只能任由她挽着往外拖。
但这一刻我却有种幸福的错觉,如果这才是关宁真正的样子该多好。
而旁边的弟子们此时已经彻底看傻眼了,看向我的目光中绝逼全是崇拜,只看表情就知道,这帮家伙肯定在想,真不愧是击败了陆俊的男人,母老虎到了他身边都变小母鸡了。
可是,天知道,在老子的眼里,门里与门外这短短几步距离,就像是生与死的距离。
然而无论我怎么看,这几步终究还是很快就跨过去了。
想象中的火山爆发并没有如期到来,她挽着我胳膊的手,反而挽得更紧了。
我任由她挽着,走到了酒店十五层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这个笼罩在晨曦中的城市,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仿佛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而此时,她也开了口。
“我知道,你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有你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可即使这样,就一定要冒险?在你冒险的时候,就不知道,有人正在牵挂着你吗?”
这一次我是真的愣住了。
我和她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准确的说,我对她表白过,而她选择了回避。
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究竟该算是青梅竹马的朋友,还是两情相许的恋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表露出她内心那份真实的感情。
好半晌,我才叹了口气:“我一直都记得。”
她扳过我的身体,仰着小脸看着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逞强?万一你有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
“如果是为了我,你是否能做回一个普通的你?”
看着她眼底泛起的泪花,听着她动情的细语,我心里不禁一阵茫然。
是啊,现在的我,过的这算什么日子?
我难道就不该拥有一个普通甚至庸俗,却风平浪静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