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钟,响起悠然的门铃声。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整理一下衬衣,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我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廖副市长的秘书,因为曲东给我发过他与晏河在酒店大堂聊天的照片。
我板着脸,问道:“你找谁?”
廖副市长的秘书含胸点头,满脸堆笑道:“覃组长,我叫王国聪,是廖副市长的秘书。”
我仍旧板着脸:“哦……你有事吗?”
王国聪缩着肩膀,两个膝盖甚至也跟着微微下曲,说道:“是这样,廖副市长想来拜访您,他现在就在楼下车里等着,您看您现在方便吗?”
我叹了一口气,带着不耐烦的口气说:“不方便私人会晤,我是来公事公办的。”
说罢,我便做关门状。
王国聪急忙伸出手,顶在房门上,说道:“廖副市长觉得这其中有很多误会,所以,他想亲自来与组织沟通……并且检讨。”
我欲擒故纵的目的,就是让这个马仔透露更多信息。看到我拒绝的姿态,对方居然曝出廖副市长是前来“检讨”的底牌,让我更有信心给这个局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我做出犹豫状,但是已经垂下关门的手臂。
王国聪见状,赶忙趁热打铁,说道:“廖副市长很有诚意的,覃主任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尽管提。”
我冲着王国聪微微点了点头,王国聪如逢大赦,转身一溜烟跑向电梯间。我虚掩着房门没有关,转身打开套间外的电视机,并将音量关到最小,开始播放硬盘里的《晚间新闻》节目。
片刻过后,再次响起敲门声,王国聪陪着廖副市长走进房间。我没有讲话,只是沉默着打量起廖副市长,此人微胖的中等身材,长了一副略显威严的官相,但是两个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欲望。廖副市长的眼袋有些突出,应该是最近睡眠质量不好,亦或是长期纵情酒色造成的。
廖副市长往前紧走两步,用力地握住我的手,热情并夸张地说:“覃主任,可把您给盼来了。”
我淡淡地回道:“廖副市长这个话说的言不由衷,大概没有地方会盼着我去吧。”
廖副市长略显尴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我抽回手来,示意他坐在沙发里。
廖副市长忐忑不安地把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转头对王国聪说:“去车里,把我的汇报材料拿上来。”
我拿起房间里的电话,拨通陆紫缨的房间电话,对她说:“我要会见一位地方官员,你过来做一下记录。”
坐在沙发里的廖副市长有些失望,他嗫嚅着:“覃主任,我这次算是私人拜访……没有必要做会谈记录吧?”
我故作轻松一笑,说道:“覃某人以身许国以来,再无私事,就连名字都不属于我,今天姓覃,明天姓余,没办法,谁让你我都是官家的人呢。”
我的话音刚落,陆紫缨轻轻敲门走进房间,随手关上了房门。这种场合,不适合介绍双方身份,陆紫缨落落大方地坐到沙发对面的办公桌后面,正好面对着电视机。我端起两个茶杯,准备沏茶。廖副市长肥胖的身体像是从沙发里弹起来一样,弹到我的跟前,夺走我手里的茶杯,一路小碎步走到吧台区烧水沏茶。他大概平时没有干过这种琐碎的活儿,笨手笨脚地沏茶,碰的杯子乱响。
我端起保温杯,大喇喇坐进沙发里,对廖副市长说:“廖副市长有什么想说,说吧。”
廖副市长只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即便是在这种情形下,他依然保持着自己副市长的架势,绝不会给自己的秘书沏茶。
廖副市长不自然地瞄了陆紫缨一眼,干笑两声,对着我说道:“我先向覃主任汇报一下青宁的大体状况吧,青宁是一个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都很特殊的地方,这两年书记一病不起,市长空缺,我这个常务副市长被肩上的担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好在我是土生土长的青宁人,参加工作以来,除了去甘肃挂职过三年,再也没有离开过青宁,所以,我是对青宁最了解的人……”
我摆了摆手,对廖副市长说:“这些官样文章就免了吧,如果没有实质性要谈的事情,咱们就到此结束吧,廖副市长。”
廖副市长的脸瞬间涨红了,眼神中闪烁着犹疑、散乱的亮光,并把身体往前送了送,在沙发里坐成笔直状。
这时候,响起敲门声,陆紫缨急忙走过去开门。宋芳菲拿着一沓文件走进,说是需要我签字。我掏出笔来,在宋芳菲打开的文件里一遍又一遍的签字。签字完毕后,宋芳菲收起文件,问我晚上几点开会。
我看了一下腕表,对宋芳菲说:“我这里有事情需要处理,你们先忙着,一会儿等小陆通知。”
宋芳菲称是,抱着文件走出房间。
恰巧王国聪拿着一沓材料进门,他的眼睛盯着我,对廖副市长说道:“廖副市长,这里面可能有蹊跷。”
廖副市长转头看着王国聪,一脸疑惑。
王国聪把眼神从我的脸上挪开,对廖副市长说:“我刚才在电梯间里,听到他们当中的两个人在说悄悄话,说什么戏演的差不多了,该回北京了。”
我的心里顿时一惊,不知道是哪两个货色出戏了。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陆紫缨指着电视机说道:“覃主任,你跟总理会见坦桑尼亚总统的新闻播出了。”
尚未等我起身,廖副市长的肥胖身躯再次从沙发里弹起来,快步走到电视机跟前。《晚间新闻》是经过晏河技术处理的,把总理身边的一位部长换成我的头像。晏河昨天晚上处理完图像,让我观看的时候,我几乎看不出任何瑕疵来。我问晏河,这个技术处理难度大不大。晏河说简单至极,部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人家电视剧里换人头一换就是几十集呢,而且都是动态的。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晚间新闻》里的“自己”,对陆紫缨说道:“小陆,把电视机关掉,我们在谈工作呢。”
陆紫缨答应一声,用遥控器关闭了电视机。
廖副市长从王国聪手里接过文件,对着他小声骂道:“滚出去!”
王国聪一脸羞愧之色,低着头走出房间。
廖副市长转过头来,旋即换了一副嘴脸,说道:“覃主任,您别见怪,这个家伙等我回去再收拾他。”
我对着廖副市长摇了摇头,表示我不介意这种小事情。
廖副市长沉吟片刻,接着说道:“覃主任,您看能不能让小陆同志先回避一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覃主任单独汇报。”
我看了一眼廖副市长,他的眼神似乎不再似先前那么散乱,想必他已经下了某种决心。我故作犹豫后才点了点头,陆紫缨收拾起笔记本,走出房间,并关上房门。几乎就在房门关闭的同时,廖副市长站起身来,竟然“噗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我仍旧稳坐在沙发里,一副“你死定了”的姿态。
廖副市长跪着,用膝盖往前挪了两步,声具泪下,说道:“覃主任,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老哥,我都认您这个兄弟了,您给我指条明路,我廖某人就算死上一百回,也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我正气凛然道:“我们是为民执政的官员,不是鸡鸣狗盗的江湖黑社会,你这幅做派成何体统!”
廖副市长擦了一把眼泪鼻涕,自顾自地说道:“覃主任,您如果把我当自己人看,您就提个条件,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哪怕是让我以死相报都可以。”
我不为所动,呵斥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组织上追责吗?执政一方,如果不能为这一方的黎民百姓造福,至少也不能祸害人民。你能坐上今天的位子,也是组织对你的信任,可你贪腐成性,置百姓生死于不顾,仰愧于天,俯怍于民,真是死不足惜!”
廖副市长哽咽着,说道:“覃主任骂得好,我真是罪该万死,死不足惜,所以……请覃主任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沉吟许久,我长叹一声,说道:“这样吧,你去准备两千万欧元,要面值五百元的,我准备援助坦桑尼亚对抗新冠病毒的侵袭,这是我对坦桑尼亚总统的私人承诺,所以你得给我准备现金。”
廖副市长拍着胸脯站起身来,说道:“没问题,两千万欧元可能凑不起来,凑不够数的用美元顶,可以吗,覃主任?”
我说:“可以,明天上午把钱送到酒店来。”
廖副市长连声称是,准备出门。
我说:“等一等,你今天晚上立刻安排,先把解放西路旧厂房里的残疾人解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