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宁闹市的一栋公寓里,我尝试着写一个电影剧本,名字叫《调查组》。关于电影剧本的格式,我先是让晏河帮我写了一场戏的范本,然后,我照着范本的格式,居然写了165场戏。写电影剧本,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也是我的缓兵之计。因为,晏河和陆紫缨已经开始担心我也跟阿宣一样,玩消失。他们这样想,我完全能够理解,谁让我是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呢。为了打消两个人的顾虑,我向他们和盘托出我的下一步计划:亟需一大笔钱为巴林寺的孩子们做手术、捐助义肢。为了获得两个人的信任,我打开手机,给他们看了冻伤孩子的图片。电影剧本最初的创意,是另外一个骗局,这个骗局需要众多“演员”参与,于是,便有了这个名为《调查组》的电影剧本。
阿宣的“变节”打乱了我所有人生计划,几乎把我逼上绝路。我想起送大哥去巴林寺的路上,觉得未来或许有一天,那条路也是我归途。大哥曾是这尘世间一个迷途的灵魂,我又何尝不是呢。当初一念成谶,巴林寺也许会成为我的归宿。可是,我无法双手空空回到巴林寺,因为我对堪布有过承诺,我要为冻伤致残的十几个孩子配上义肢。我已经咨询过医院,十几个人的手术加上义肢、还有随着年龄增长不断更新的义肢,保守估计需要一千两百万元。也就是说,当我再次回归巴林寺的时候,我至少要带回去一千两百万。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去履行一次承诺、一个契约。在此之前,我可是玩弄并践踏契约的骗子。
像以往无数次做局一样,我反复修改着剧本,努力地让每一个递进都自然,让每一个转折都有逻辑。在完成剧本那天,我禁不住心生感慨:我可以把很多事情做的有模有样,何必非做骗子。
晏河看完我的剧本,随后扔在桌子上,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还凑合。自中秋夜之后,晏河的言谈举止中流露出对我的轻蔑。阿宣发给我的短信,我截图给晏河和陆紫缨看了。当然,我截图时也截掉陆紫缨身世那部分。看完截图后,他们俩沉默不语,大概是等着我下结论。我对他俩说,这不是骗局的一部分,请你们相信我。我的解释没有任何份量,晏河和陆紫缨不相信我的话,我不怪他们。我继续解释,说如果上一个局的结局是骗局,我完全可以跟阿宣一样消失,不必千里迢迢跑到海宁来看钱塘江大潮。他们俩最终也没有说话,晏河只是在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而陆紫缨像往常一样,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态度。此时此刻,陆紫缨的平静在我眼里不再是淡然淡定,而是一种令我毛骨悚然的冷……
为了避免再生误会,我在海宁租了一套三居室的公寓,我住最里面的房间,陆紫缨住我的隔壁,晏河睡在靠近门口的卧室。我用了整整一个礼拜时间来舒缓自己的心情,对于阿宣的选择,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从常春藤骗来的一百多亿,的确是被我在股市里挥霍掉的。当时,我把股市账户里的转账进出明细全都截图,一一发给了阿宣,以证明一百多亿的确是被股市割了韭菜。我虽然没有独吞这些钱,但的确是经我之手消失的,责任应该由我来承担。自我与阿宣搭档以来,每一次做局盈利都是平均分配。因此,我挥霍掉上个一百多亿,阿宣卷走这个一百多亿,是一件公平的事情。我的确没有理由怪罪阿宣。可是,在我心里总有一股情绪无法纾解,因为我把这个一百亿当作我们人生的拐点,我要用它来偿还常春藤的投资者,借此机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金融投资人。阿宣也许压根不相信我的发心,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金融投资人”的发心。即便是相信我美好的发心,谁又能保障我的投资会成功呢?因为我没有投资成功的案例,却有在股市上被割韭菜的经历。因此,我没有理由痛恨阿宣,因为我是个骗子,因为我们都是骗子。
一个礼拜之后,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心里那股无法纾解的情绪,其根源来自陆紫缨。九个月前,当晏河和陆紫缨到来之后,我让阿宣查询过两个人的背景。因为当时疫情严重,很多部门处于停滞状态,调查一度搁浅。做局结束后,我们各自隐匿,阿宣应该是在最近时段,才得到陆紫缨真实身份的信息。如果,陆紫缨的父亲因为常春藤投资失败而自杀,那么,她掩盖了真相,继续在常春藤的投资微信群里恪尽职守的工作,目的只有一个,让我来关注她。没错,她无法满世界去寻找一个高级骗子,只能采取最笨也是最有效的手段,继续为常春藤的骗局善后,甚至用工资来偿还自己从投资者那里得到的佣金。据阿宣说,陆紫缨曾经在常春藤投资群里消失过十多天。现在看来,她消失的十多天时间里,应该是在为自杀的父亲处理后事。做局常春藤之初,我曾经立过规矩,坚决杜绝本公司职员或职员家属参与投资。目的就是在暴雷后,防止介入公司太深的职员节外生枝。但是,常春藤初期的高回报率,难免会有公司员工假借别人的名义进行投资。陆紫缨当属此类情况。怪不得从当时的投资资料里,查询不到陆紫缨的家庭信息。
陆紫缨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为父亲复仇?她已经成功地骗过我,还与我在同一个屋檐下待了三个月,她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复仇?晏河到来的那一天,的确处处透着诡异的巧合。按照惯例,那天本来应该去爬山,可陆紫缨“偏巧”穿了沙滩鞋。于是,我们俩改去沙滩散步,恰好遇见晏河。阿宣曾经在常春藤投资群里听说过,另外一位自杀的女性有一个儿子,已经读大学……
晏河是我和阿宣在广州做局时认识的,那次做局成功之后,我和阿宣沉寂了许久。也就是在那段时间,网络上突然爆出一家公众号文章:常春藤投资管理公司暴雷,抵押住宅投资两位老者先后跳楼自杀。两位投资者自杀发生在三年前,这篇文章却出现在三年后,当时的确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假如晏河是女性自杀者的儿子,这些不合理的迹象便有了依据:因为常春藤导致两位投资失败的老者自杀,晏河与陆紫缨就此结识。难怪陆紫缨知道晏河有哮喘,我当时怀疑过,但是没有走心,还以为是他们俩日常交流过此事。晏河大学毕业后,最终在广州找到我和阿宣,便以应聘名义来到我身边。广州做局结束后,我和阿宣不辞而别,晏河与陆紫缨以为我就此消失了。所以,才有那篇公众号文章出炉,旨在引发社会舆论发酵,以便寻找我的行踪。
思量至此,我的身上禁不住冒出一身冷汗。当我欺骗了整个世界之后,才发现,世界也欺骗了我。
此刻,我便与两个处心积虑的复仇者同处一室。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现在,我的生命里只有三个选项:一是做砧板上的肉,任复仇者宰割;二是绝地反击,先下手为强;三是导演完成我刚刚写的电影剧本,履行我对巴林寺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