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倪振平打来的。
倪珊离家出走了。
倪振平把所有的熟人都问了一遍,最后问到了陆繁这里。
陆繁挂了电话,拿上外套要出去。倪简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怎么了,耗子哥催你去修车?”
“不是。”陆繁也不瞒她,“倪珊一夜没回来。”
倪简一怔:“我爸爸的电话?”
陆繁点头,说:“你待着,我出去一下,中午回来。”
倪简没应,默了两秒:“一起去吧。”
倪简和陆繁一起去了倪振平家。倪振平不在,李慧在屋里守着电话哭。
从她的哭诉中,倪简模模糊糊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倪珊回来晚,被倪振平说了一顿,她气坏了,吼了一声,说不想再待在这个家里,然后气冲冲地下了楼,再没回来,手机也一直关机。
倪振平现在还在外面找。
陆繁问清了详细的情况就出去了。倪简和他一起。
路上,倪简问:“你知道去哪找么,要不报警吧。”
陆繁说:“她只是赌气,很可能在同学家,不会有什么事。”
“爸爸不是也问过同学了,没消息。”
“同学也不是都会说实话。”
陆繁从口袋里摸出纸条,那上面记了从李慧那里的问来的几个地址,都是平时跟倪珊关系好的同学。
陆繁带着倪简跑了一圈,果然在一个赵姓女同学那儿找到倪珊。
女同学是外地来的,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租了间屋,倪珊跟她住了一晚。
倪珊没想到最先找到她的人竟是陆繁和倪简。
见到他们,她先是一愣,接着就要关门。陆繁把门一按,拎着她的手臂拉出来:“回家!”
他手劲大,倪珊挣脱不了,只一个劲说着“不回去”。
倪简站那看着,低头摸出手机给倪振平发了条短信。
没过多久,倪振平和李慧都来了。
李慧看到倪珊,哭着跑过来抱住她。
倪珊也哭。
倪振平原本想狠狠骂倪珊一顿,但经过这一整晚的担心,也不敢再对倪珊说重话。
倪珊最终还是跟李慧回了家,但她对倪振平依旧不理不睬,一到家就进了房间。
倪振平要留倪简和陆繁吃午饭,倪简拒绝了,这时李慧从倪珊房里出来,也叫他们留下吃饭。
倪简没说话,看了看陆繁,陆繁应了。
李慧做饭时,倪简和陆繁在客厅同倪振平说话。
后来,李慧走出来,问倪简能不能帮她择菜。
倪简进了厨房。
李慧没让倪简择菜,她对倪简说了几句话。
倪简看着李慧的嘴唇,等她都说完了,她没吭声,转身出了厨房。
她想立刻就走,但看到沙发上倪振平正笑着跟陆繁聊天,就没开口。
吃完午饭,倪简和陆繁离开了。
后面半天,倪简情绪恹恹。
陆繁看出她不对劲,正要问,倪简主动说话了。
“我以后不去他们家了,再有这种事,你自己去吧。”
陆繁一愣。
倪简说:“我爸爸很爱倪珊,你看出来没?”
陆繁不知怎么回答。
倪简笑了笑:“你这什么表情?
陆繁没吭声,眼神关切。
倪简又笑了一声,伸手捏他的脸。
“我没事。”她说,“就是忍不住有点儿嫉妒,我这人心胸狭窄,你懂的。”
“你不是。”
“嗯?”
陆繁说:“别这么说自己。”
倪简轻笑,眉眼弯弯,没接话。
第二天,陆繁说要去店里修车。
倪简想起上次的闹剧,问:“那天我把赵佑琛打了,给耗子哥惹麻烦了吧,他说没说你?”
陆繁没想到她突然提这一茬,默了几秒,摇头。
“没什么麻烦,他……也没说什么。”
“说谎。”倪简言语温温,“你撒谎还停顿什么,笨。”
陆繁沉默。
倪简凑近,盯着他的眼睛:“他说什么了?嗯,我猜猜,是不是说我学坏了?是不是……还叫你离我远点,免得我撩你,就像对赵佑琛那样,对么?”
陆繁仍是无言,没点头,也没摇头。
倪简:“那就是都猜对了。”
她叹口气,说:“陆繁,你不问我要解释么?”
陆繁看着她。
“不要就算了。”她转身走。
陆繁起身,从后面扣住她的腰,圈进怀里。
倪简一个转身,面向他。
“这是什么意思?”她抬头,目光笔直地投向他的眼睛。
陆繁抿了抿唇,笃定地说:“你想说,我要听,你不想说,我就不要听。”
他不说他要不要,他只问她想不想。
如果说起那些让她不舒服,那他情愿一辈子不知道。
倪简望着陆繁,半刻没动。
回过神后,她说了。
那些事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解释完了,包括梅映天的人品,包括她们之间的关系。
末了,倪简告诉陆繁:“我找你,不是因为跟女人玩腻了,不是为了图新鲜,我很清楚,我喜欢男人。”
否则追着苏钦的那些年算什么。
陆繁去修车,倪简一个人在家里,十点多收到信息,是梅映天回来了,约她出去。
倪简给陆繁发了短信就出门了。上了车,收到陆繁的回信。
“好好玩,回来时给我发短信,接你。”
梅映天转头,见倪简笑得一脸**漾,翻了个白眼:“**呢?”
倪简眉梢一挑:“不服?”
梅映天懒得理她,转头安心开车。
和之前一样,又去了老地方K11,这回一人拎走了一个纯手工毛线坐垫,然后又去元奥逛了逛,倪简买了画纸。
吃饭时,倪简时不时摸一下坐垫,感叹:“真舒服。”
梅映天越发看不惯她:“什么毛病?这种屎黄色……啧,这审美没救了。”
“这是驼色!都说几遍了。”倪简拿坐垫敲她,“这颜色有什么不好,跟陆繁很配啊。”
“陆繁?”梅映天眯了眯眼,目中意味深长,“买给他的?”
倪简点头。
梅映天笑了一声,过两秒,摇头:“倪简,你完了。”
倪简正低头喝咖啡,没看见。
梅映天再次摇头,没说第二遍。
吃完饭,梅映天接到电话,要去电视台一趟。
电视台刚好离这不远,梅映天把车丢给倪简,自己走着去了。
倪简去停车场取了车,直接从长海路走。街道拥堵,车一路行一路停,到第四个红灯时,倪简的耐心几乎告罄。她烦躁地拍了拍方向盘,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下一秒,她的视线顿住了。
她看到了倪珊。
绿灯一亮,所有车辆鱼贯而行。
视线中那辆白色轿车驶出,倪简眼皮一跳,跟上去。
倪珊坐在车后座。
她的嘴被捂着,发不出声音,双手双脚都被制住,动弹不得,只有眼泪自由地冒。两个大男生的力量不是她能反抗的,他们现在只是制住她,并没有做什么。
但倪珊怕得全身发抖。
她不敢挣扎,甚至不敢乱动一下。
他们一共有四个人,两个黄头发,一个卷发,一个平头。平头脸上有块疤,凶神恶煞一般,他们还有两把水果刀,倪珊看见了。
她不认识这几个人。
他们跟学校里的混混打扮一样。但她没见过这几个。
她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找上她。
倪珊开始后悔。
吃午饭的时候,倪振平说要送她上课,她没理他。
还有,她刚刚出来上厕所,郑宇要陪她,她不该把他推进去。
倪珊这么想着,眼泪流得更多。
捂着她嘴巴的男生骂了一声,撤回手,然后塞了团纸巾进去。
副驾驶的黄毛转过头:“靠,搞什么?小嘴给你捂着,你他妈还嫌弃了,咱俩换换!”
“你想得美。”
卷发男擦了擦手,嗤笑:“这妞是长的不错,就是太小了点,还爱哭,真没想到郑少爷喜欢这一款的,为了这丫头居然放着然姐不要!”
驾驶座的平头接话:“闭嘴,都别瞎哔哔,管他郑少爷多喜欢,到了地儿,赶紧把事儿办了,晚上找然姐拿钱喝酒去。”
话音一落,车里一阵附和,伴着笑声。
倪珊惊恐地看着他们,抖得筛糠一样。
前方的车上了外环路,持续加速,倪简紧跟在后,腾出一只手摸手机,按了110后过了好一会还是显示拨号。
这应该是没打进去。
她摁掉,给梅映天发短信,短信编辑了一半,发现前面的车转了个弯,上了坑洼的石子路,在几排废弃的厂房前停了。
倪简停车,把地址编完,然后下车,在后备箱里翻了翻,摸出一根棒球棍,跑过去了。
一个小时后,白色轿车开出来,上了外环,以飞一般地速度驶远。
过了五分钟,倪珊披头散发地跑出来。
她脸上有个巴掌印,红得吓人。
日头往西偏,她迎着风一路跑,满脸的泪。
她的衣袂上有鲜红的血。
倪珊很走运。
她在冷清的外环路跑了几百米后,搭上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司机被她的样子惊了一跳。
“快走、快走。”倪珊的声音在发抖。
她用力把车门关上。
“小姑娘……”
司机还想问一句,倪珊突然大吼:“我要回家,快走!”
吼完这一句,她力竭了,任凭司机怎么问,再也不说一句。
司机没辙:“你总得说个地址吧。”
倪珊报了个地址。
车开了。
倪珊没回家,她去了李慧工作的商场。
她没钱付车费,叫司机打电话给李慧。
李慧匆忙跑来,看到失魂落魄的倪珊。
倪珊跑过去抱住李慧。
“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下午四点,倪振平被李慧一个电话叫回了家。
李慧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倪振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进屋,就见李慧坐在沙发上哭,倪振平问了半天,李慧才抽噎着说清楚事情。
“珊珊什么都不说,洗了澡就进了屋,也不让我碰她,你看这、你看这……”
她又哭起来,跑进卫生间拿了倪珊的外套出来。
衣角上血迹斑驳。
倪振平也被骇到了。
他愣了一会,反应过来,赶紧打电话给补习班的负责老师,被告知倪珊中午出去了,后来没回去上课,书包现在还留在那儿。
倪振平挂了电话,到倪珊房门口敲门,里头没有反应。
李慧抹掉眼泪,过去好声好气地喊话,哄倪珊开门。
屋里,倪珊缩在被子里,全身发抖,她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持续不减。
她抱着头,感觉脑子快要炸了
……你跑啊,想死就现在跑给他们看看……
……闭着嘴待这儿,敢乱喊我就把你丢给他们……
……躲好……
躲好……
……
来来回回,魔音一般,阴魂不散。
倪珊咬着牙,拉过枕头捂住眼睛,黑暗让她得到安稳。
但只有片刻,很快她的眼前重新被那滩抹不掉的鲜血占据。
她睁眼,闭眼,都一样。
血一直流,流过那堆三合板,流到她脚边,沾湿了她的衣摆。
血腥味充斥了整间破屋子。
那是倪简的血。
那时,她在做什么?
她在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花费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不尖叫。
耳边,是那些人惊恐的声音。
“操,死了……”
“怂包,你他妈杀了人了!”
“……她、她死了?”
……
“愣着干嘛,跑啊!”
他们跑了。
然后,她也跑了,一眼都没看。
倪简死了,死在那个破房子里。
倪珊拉开被子,满头都是汗,但她浑身发冷。
死了,是什么意思?
倪珊躺在**,眼神发木,她盯着光洁的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她在那上面看到倪简的脸,浸了血。
她尖叫,歇斯底里。
四点十分,陆繁下班。
小罗看他提着东西,探头问:“陆哥,这弄的啥好东西。”
陆繁说:“猪脚。”
小罗惊讶:“你中午去买的?哟,你咋舍得买猪脚啦。”
陆繁:“对身体好。”
说完骑上摩托车,一溜烟走了。
小罗啧了一声,叹:“古里古怪。”
张浩从后头过来,看着远去的摩托车,摇头:“没得救了。”
陆繁回了家,开始做晚饭。
上次给她炖了猪蹄,结果没进她的嘴,这回再炖一锅,给她一个人吃。
听说猪蹄里有胶原蛋白,对女人好。
陆繁一边洗猪蹄一边想,既然好,以后就常给她炖。
炒好菜的时候,五点十分,陆繁看了下手机,没有倪简的信息。
他给她发了一条:在哪?饭快好了。
等了几分钟,没有回音。
他想再发一条,摁了两个字,又放弃了。
好像太心急了。
五点半,陆繁做好了一切,电饭煲已经跳到了“保温”这边,猪蹄在锅里炖。
倪简依然没有给他回信息。
或许她没看见。
他想了想,决定给她打个电话。这时,却有电话打进来。
陆繁一看,是倪振平。
他接通电话,刚听两句,脸色遽变,飞奔出门。
梅映天五点半录完节目,电视台安排了车送她。
车上了延成大道,她揉了揉眉心,想起什么,从包里摸出手机,划开一看,怔住。
“师傅,掉头,快!”
司机小哥一愣,停车问,“啥?”
梅映天没耐心,拉开车门下车,把司机拽下来,坐进驾驶座,掉头疾驰。
梅映天一路连闯三个红灯,上了外环路,车几乎是漂移状态。
天色擦黑,路上空**,只有零星的几辆车,前方一辆旧摩托格外显眼。
梅映天认出那人。
他的车速也已经不是常速。
他们几乎同时到达目的地,谁也顾不上理谁,下车急奔。
破旧的厂房前停着一辆红色出租车,倪振平一家也刚到。
李慧搀着倪珊。
倪珊发抖的手指向一间屋子。
倪振平双眼猩红,捏着拳头蹒跚地往里面跑。
这时,一道灰色身影从他身边奔过,第一个冲进去。另一道身影紧跟其后。
屋里极暗,有许多废料,霉味儿扑鼻。
但还有一股味道比霉味儿更清晰。所有人都闻到了。
窗户边堆着两堆坏裂的三合板。
倪简躺在那儿,无声无息。
陆繁跑得太快,踩着了血,滑了一跤,在倪简身边跌倒,满手都是她的血。
冰凉黏腻。
这一秒,他的身体也凉了,从头到脚。
梅映天冲过来,把他推开,翻过倪简的身体,探她鼻息,脉搏。
几秒后,转身对陆繁吼:“有气呢,走!”
陆繁抱起倪简往外狂跑。
梅映天也跑出去,把后车门拉开,然后跳进驾驶座。
陆繁抱着倪简进去,她立刻开车。
风驰电掣。
谁也没看后面那一家三口。
倪简浑身是血,脸色白得不像活人。
陆繁紧抱着她,双手发抖。
她身上很多伤,后背、胸口、手臂、脸颊都有。陆繁脱了衣服,按住那些伤。
他咬着牙,唇贴着她额头。
“再等一会。”
他无声地求她,“倪简,再等一会儿。”
到了医院,倪简被送进了急救室。
倪振平一家随后赶来。
倪振平跑在最前面,李慧和倪珊跟在后面。
“小简怎么样了?”倪振平抹了把眼睛,哽咽着问陆繁。
陆繁脸色极差,蹲在墙边,一声不吭。
梅映天瞥了他一眼,过来说:“没伤到要害,早几个小时送过来没生命危险,现在失血过多,快死了。”
倪振平一震,眼前黑了黑,扶着墙才没有倒下。
“小简……”他无力地垂下头,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他身后,李慧的脸白了白,低头看倪珊。
倪珊止不住地发抖。
梅映天声色不动,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笔直地朝倪珊走过去,“跟你有关?”
梅映天身材高瘦,天生一副难以亲近的高冷模样,她声音凉,单单这样一问,倪珊就怕了。
她惊恐地抬头,往李慧身边缩。
李慧护住她,慌张地对梅映天说:“珊珊还是个孩子,她、她……”
“孩子?”梅映天冷笑。
倪珊哭出声来。
倪振平转身一吼:“你哭什么哭!”
他脸上泪水纵横:“你早点说,小简也不会这样,也不会这样……”
“你骂孩子有什么用!”李慧也哭了,“遇到这样的事,珊珊也吓坏了,她一个孩子,知道什么!”
“孩子,孩子,你就知道她是孩子!”倪振平崩溃了,“我的小简呢!她伤成那样、伤成那样……”
“吵什么?医院里禁止喧哗!”有护士过来说。
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低低的哭泣声。
陆繁蹲在那儿,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
他紧攥着手,一秒也没松开。天快亮时,倪简醒了。
除了遍身的疼痛,没其他感觉,好像在睡梦中被打了一顿似的。
陆繁从厕所回来,第一眼就往病床看。这一看,眼睛定住。
“倪简!”他张了张嘴,在发出声音前,人已经过去了。
倪简头没动,眸珠转了转,视线落到他脸上,半晌未移。
“陆繁。”她眨了眨眼,声音干哑。
陆繁在床边蹲下。
“是我。”他握住她的手,攥紧。
倪简盯着他看了一会,说:“你等会洗个脸吧,好难看。”
陆繁点头:“好。”
倪简舔舔苍白的唇:“我口渴。”
“好,你等会。”
陆繁起身,去桌边倒了半杯水,试了试,太烫。
看到桌上有瓶没开的矿泉水,他拿过来拧开,倒了一些,调成温水。
倪简一动不动,视线跟随着他,在他转身之前收回来。
陆繁端着杯子过来。
倪简说:“我起不来,你喂我。”
陆繁手一颤,应声:“好。”
倪简微微张开嘴。
陆繁一只手轻托起她的头,把杯子凑到她嘴边:“慢慢喝。”
倪简喝了两口水,歇一会儿,再喝两口,慢慢喝光了一整杯水。
陆繁放下杯子,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水:“还要么?”
倪简晃了晃头,脖颈动了一下,牵到了肩膀,疼痛加剧。
她皱着眉,唇瓣抿紧。
陆繁心口一扯,跟着皱眉。
“别动。”他俯身,捧住她的脸,“倪简。”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他不需要问,就知道她在忍痛。
倪简好一瞬才缓过来,吸了口气,说:“陆繁,说说倪珊的情况。”
陆繁一顿,低声说:“她没事。”
倪简哦了一声,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陆繁看着她,唇嚅了一下,想说什么,却看到倪简闭上眼。
她说:“陆繁,我想再睡会。”
陆繁没说话,俯首亲了亲她的鼻尖。
倪简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病房里多了好几个人,有梅映天,还有倪振平一家。
倪振平在床边坐了很久,红着眼睛说了很多话,倪简刚睡醒,身上又痛得厉害,她半眯着眼睛,没看清多少。
李慧和倪珊自始至终都没靠近床。
李慧拎着保温桶,几次想过去,但看了看杵在前面的梅映天,没敢动。
倪珊则一直缩在门边,佝着头。
她没看倪简,也没看别人,只是站在那儿,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不想来,也不敢来,但李慧说她得来一趟。
很久之后,梅映天说了一句:“行了,她该休息了。”
倪振平要留下来,倪简没让。
临走时,李慧把保温桶放到桌上。
他们走后,病房里空下来。
梅映天一屁股坐到床边,捏了捏倪简的脸:“你福大命大。”
倪简笑了笑:“祸害遗千年,听过吧。”
“你倒有自知之明。”梅映天嗤了一声,“你是傻蛋吧,看看,你这做的什么蠢事。”
倪简不以为然,默了默,还是道谢:“又欠你一条命,我记着了。”
“这回我可真没救着,全靠你命硬,你那个妹妹……”
梅映天啧了啧:“真他妈活久见。”
倪简一愣。
梅映天忍不住又要敲她,手伸到她额边,收住了。
“你什么毛病,跟奇葩脑残玩姐妹情深?这是你的戏码么,拿错剧本了吧。”
梅映天说话一向简单粗暴,倪简已经习惯了,但乍然听她这么说倪珊,倒有点惊讶。
照理说,梅映天不认识倪珊,不至于见一两面就能发现倪珊的脑残属性。
倪简问:“她做什么了?”
“你说她做什么了?”
梅映天怒气上来了,“她跑了,她把你丢那儿,自己跑了,你这傻子。”
倪简看着她,没说话,过了会,感觉手被人握住了。
转头一看,是陆繁走过来了。
倪简怔了一会,回过神,冲他笑:“没事。”
梅映天恨铁不成钢,这回是真忍不住,手又往她头上伸。
就要敲上去时,被陆繁挡住了。
陆繁护着倪简的脑袋,皱眉看了梅映天一眼,没说什么,但梅映天看出他的意思。
他不让她敲。
倪简的脑袋转回来,对梅映天说:“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
梅映天:“你还敢提以后?这事还没完呢。”
倪简一怔:“你要做什么?”
“那几个混蛋至今逍遥法外呢,这事你少管,趁早跟那脑残划清界限,这种妹妹你就不该认。”
“我没认。”
“没认?”
“我只认我爸爸。”
病房里安静了。
虽然那几个绑人的跑光了,但警方那边很快就查到了,人也抓了回来,至于背后的纠葛,他们并不会去深究,梅映天却没有放过,她将一切查得清清楚楚,私下找人把事儿办了,顺道还送了倪珊一个教训。
倪珊有一星期没上学,后来每天都要李慧送着去。
这些事倪简都不知道,她在医院住了快二十天。
陆繁的假期只有三天,他要请假,倪简不让。
她从来都不想耽误他的工作。
陆繁总是拗不过倪简,只好每晚过来一趟,陪她半小时,再赶回队里。
每天来医院的还有倪振平。
他给倪简送汤送饭。
他送来,倪简就吃。
父女俩也会聊天,但谁也没有提起倪珊。倪振平有时想说,都被倪简绕开了。
倪简出院那天,陆繁放假。
梅映天开车送他们回了倪简的公寓。
这个假期,陆繁跟别人调了假,提前把下旬的假调来了,加起来有七天,他没回家,跟倪简住在一块儿。
他也没去修车,每天唯一的正事就是给倪简做三顿饭。
倪简的嘴巴被陆繁养得越来越刁,伤口养好以后,居然吃不惯外卖了。但是没办法,陆繁归队之后,她还是要靠外卖过日子。
陆繁十二月尾回来,倪简在赶稿。
赶稿期的倪简阴郁又暴躁,脾气极差,喜怒无常,以前跟梅映天住在一起时,但凡她赶稿,梅映天都要嫌弃死,有时甚至出去躲一个月,敢接近她的除了要钱不要命的Steven,没第二个人。
陆繁回去的第一个晚上,倪简心情极好,热情似火。
他还在洗澡,她就钻进了浴室。
他们从浴室到**,一直抱在一起,大汗淋漓时,才歇下来,就那么抱着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倪简浑身酸痛,嗓子都哑了。
好心情持续了两天。
接连撕掉八张画稿后,倪简又躁起来了。
陆繁做好晚饭,去画室叫她吃饭,倪简没理。
她在改一段人物对白,怎么改都不对味儿,脑子快炸了。
陆繁又拍了拍她的肩。
倪简火冒三丈,啪的地一声摔下笔,扭头吼:“出去!”
陆繁一震,愣了愣。
倪简吼完,头就转过去了。她胡乱抓了两下头发,抄起笔继续写写画画。
陆繁站了一会,默不作声地退出了房间,把门关上。
纠结了半小时,倪简理顺了思路,灵感如潮,一连完成了五张原画。
她丢下笔,整个人像从迷宫里爬出来,两手一摊,放空脑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歇了一会,她抬头看了看挂钟,居然九点半了。
倪简怔了片刻,想起什么,眼睫一跳,拔足跑出画室。
陆繁听到声响,抬头。
两人目光碰上,倪简嘴巴张了张,一时没说出话,陆繁放下书,起身走来,问:“画好了么?”
倪简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陆繁说:“那吃饭吧。”他进了厨房。
倪简愣了一下,紧接着跟过去。
陆繁拔了电饭锅的插头。他把菜放在电饭锅上面,一直是保温状态,还是热的。
倪简走过去低声问:“你也没吃么?”
陆繁转头看了她一眼,头点了点。
倪简看着他把菜一碟碟端出来,放到厨台上,然后给她盛饭。
吃饭时很安静。
倪简时不时抬头看一下陆繁,但什么也看不出。
收碗的时候,倪简说:“我洗碗吧。”
陆繁说:“我洗,你去画画吧。”
“我画好了,我洗。”倪简把碗从他手里拿过来,飞快地跑向厨房。
谁知跑得太快,刚进厨房门,就滑了一跤,整个人扑向地面。
稀里哗啦,一手碗全飞了,砸得稀烂。
倪简趴在地上,呆了。
陆繁也没料到她在家里走路都能摔着。
倪简被陆繁抱起来时,眼睛还盯着那一地碎碗。
陆繁捏着她的手仔细检查,没发现伤口。
他撸她裤子,看她的膝盖,果然红了一块。
倪简不觉得膝盖疼,她握住陆繁的手,万分沮丧:“都碎了。”
陆繁没吭声,把她抱到沙发上放下,慢慢揉她的腿。
倪简看他半晌,垂下头凑近,亲他的脸颊。
陆繁抬头。
倪简说:“对不起。”
倪简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也知道陆繁没有怪她。但她并不想把这事一带而过。
她郑重地道歉。
陆繁看她认真的样子,有些惊讶 ,过了会,说:“没什么。”说完又低头,帮倪简揉膝盖,完了之后将她的裤子放下来。
倪简也没有再说话。
十二月的天已经很冷了。
倪简每天在屋里,空调开得很足,并没有感觉。一出门,才知道风冷得刮骨。
陆繁从楼道里推着摩托车出来,看到倪简站在那搓手。
她裹了围巾,但脸仍在风里,白皙的皮肤被风吹得发红。
“你怎么下来了?”
他走来拉起她羽绒服的帽子,包住她的脑袋。
倪简哈了口气,搓了搓手说:“我跟你去吧,好久没出门了。”
“太冷了,你回去。”
“一起去。”倪简走到摩托车边,坐到后座,“走吧。”
陆繁看了她一眼,过去拿出车筐里的黑色手套递给她。
倪简没接。
她说:“你戴,我揣你衣袋里。”
陆繁低头看了看羽绒服的口袋,笑了:“你倒会想。”
倪简也笑,伸手拉他:“上来。”
陆繁坐上车,套上手套。
倪简环住他的腰,两手插进他口袋。
意料之内的暖。
从超市采购回来,倪简的脸冻红了一片。
陆繁皱眉看着,伸手摸了摸。
光滑细嫩,也脆弱。
“你以后出门要戴口罩。”
倪简说:“我不喜欢戴那东西。”
“为什么?”
“像被捂着嘴,喘不来气,要死掉的感觉。”
陆繁没话说了。
年底,各行各业都忙,消防队也一样。
陆繁所在的湛江路中队这阵子出警次数猛增,小年过后,接警电话就没断过,其中一大半都是因为燃放烟花爆竹造成的火灾。
陆繁年前没有假,他和倪简只能靠短信联系。
天太冷,倪简几乎不出门。她在家里等除夕夜,等陆繁放假。
今年她不打算回到程虹身边过年,也拒绝了倪振平的好意。
她现在觉得,倪振平的好心有时挺伤人。
他怎么会认为让她去他家过年,跟李慧、倪珊一起吃年夜饭是个好的提议?
她们除了彼此互相嗝应,不会有别的感受。
其乐融融、皆大欢喜什么的,都是扯蛋的肥皂剧。
倪简想,这个年,她跟陆繁一起过就好。
但没想到,距离过年还有三天的时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倪简和往常一样,下了外卖的订单就去开门,却在门口看到了程虹的助理。
倪简跟程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她丢了手机,搬了家,没有通知程虹,这几个月程虹也没有来过,倪简没有料到程虹会派人来找她。
程虹有能耐,她手底下的人也一样,在没有倪简的电话和住址的情况下还是找对了地方。
倪简禁不住要怀疑程虹在她身边布了眼线。
年轻的男助理彬彬有礼地喊了声“倪小姐”,倪简没多问,开门见山地说:“有什么事?”
听他说明来意,倪简皱了眉。
“我没有打算回北京。”
对方听到这么明确的拒绝,并没有着急,仍旧有条不紊地说完了后面的话,末了告诉倪简:“程总让我转告倪小姐,她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您得知道分寸,还有,您要清楚,她虽然不在这个城市,但要做点什么还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对那些本来就很弱的人,即使是现役武警,饭碗也不一定端得稳,更何况是别的。”
倪简的脸一点一点僵硬。
几秒后,她冷笑:“这还真像她说的话。”
警告和威胁,都是程虹惯用的手段,她也很擅长,一下就捏住了七寸。
倪简说:“行,那你告诉她,我带我先生一起回去。”
“这恐怕不行,程总吩咐我现在就带您去上海,明天同她一道走。”
倪简凉声道:“我今天不可能走,你走吧,我自己跟她联系。”
晚上,倪简主动给程虹发了信息。
程虹只回了一句:我不管别的,老太太过寿你必须在,除夕宴必须出席,你可以带他回京,但别让我们看到他。
陆繁晚上出警回来已经十一点半,他习惯性地去看手机短信,发现只有一条未读信息,是倪简八点发来的,只有三个字:明天见。
第二天晚上,倪简八点就到了。
陆繁出警回来已经八点半。这样的天气在外面站半个小时并不好受,倪简的脚快冻僵了。
消防车开进去没一会,陆繁就跑出来了。
他没换衣服,灰头土脸。
“来很久了?”
“没有。”
他摸她的手,冰凉彻骨。
陆繁看了她一眼,显然对她的回答表示怀疑。
倪简换了说法:“嗯,有一会了。”
陆繁没说话,认真将她的手捂在掌心暖了一会,低头看见她脚边放着两个大袋子。
倪简也记起自己的来意,把手抽出来,弯腰提起袋子递给他:“给你买了衣服、围巾还有鞋子。”
陆繁皱眉:“买这么多干什么?”
“冬天冷,多穿点。”
倪简把袋子放他脚边,直起身说:“陆繁,我要回北京了。”
她的话说到最后一个字,看到陆繁的目光顿住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像雕像一样僵硬。
倪简知道他误会了。
她想笑,却没笑出来。
她抬手摸摸他的脸,和她的手一样冰凉。这样摸着,谁也没有温暖谁,但倪简觉得安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只是去过年,年后就回来。”
陆繁紧绷的肩松了下来。
隔两秒,问:“不是说在这过年吗?”
倪简嗯了一声,说:“本来是这样的,但现在不行了。”停了下,“我明天走。”
陆繁没说话。
这几年他都在队里过春节,把休假的机会让给有家庭的战友,但昨天班长登记今年春节调休的情况,他申请了六天假,从除夕到初五。
这是他跟倪简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她也说,要跟他一起过的。
说不失落,是假的。
沉默了一会,陆繁淡淡说:“好。”
倪简静静看了他两秒,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
“拿着。”
陆繁依言接过去,就着灯光凑近一看,是一张火车票,G字头的。
这是高铁票。
陆繁目光上移,看清上头的小字,30号下午三点三刻。
正好是除夕当天。
倪简说:“要是忙完了,赶得及,你想来的话,那就来。”
言下之意是如果不行,或者不想来,那就算了。
她给他准备一张票,他去不去,不强求。
倪简腊月二十七回到北京。
程虹的现任丈夫肖敬是一位成功的跨国企业家。他上头还有位老母亲,今年八十高寿,免不了要大操大办。
作为儿媳的程虹理所应当地揽下了重任。
倪简七岁跟着程虹到肖家,喊肖老太太一声“奶奶”,祖孙情没有几分,面子上的事却总是避不了。加之程虹又格外在意这些,倪简除了顺从她,没有其他选择。
寿宴定在腊月二十八,地点是程虹选的,在国贸的中国大饭店。
倪简一听这地点,就看出是程虹的手笔。
程虹好强,好脸面,没有人比倪简更清楚了。
所以,倪简也清楚,程虹这一生有两大败笔,一是和倪振平的婚姻,二是她这个女儿的存在。
倪简记得,刚来肖家那几年,程虹的处境挺尴尬,大半原因在于带着个拖油瓶。
而且这个拖油瓶还是个聋子。
在肖家,倪简从来都不是招人喜欢的孩子。
当年被程虹强行带来北京,倪简的自闭越发严重,头几年几乎不在家里说话,只在做语言训练时练发音。
因为这个,倪简的继妹肖勤一直喊她“小哑子”。
后来,她的弟弟肖勉也跟着喊。
倪简跟这一对弟妹没什么感情,去国外读书后,他们跟着程虹在纽约,她一个人缩在西雅图,一年也见不上几次。
那几年倒是最自在的日子。
现在,倪简回国了,肖勤刚毕业,也回了北京,只有肖勉还在读书。但祖母八十大寿,子孙辈无论如何都是要回来的。
肖勉和倪简几乎前后脚到。
而肖勤早就坐在肖老太太身边奶奶长奶奶短地哄着了。
肖勉在宴厅门口看到倪简,淡淡喊了声“大姐”就进去了,正眼都没瞧她。
宴厅里宾客满堂,肖老太太被一堆人众星拱月地围着。
倪简看得眼晕,站了一会,走过去给肖老太太送了礼物,喊了声“奶奶”,客气而疏离。
肖老太太有两年没见过倪简了,对她也没什么印象,混浊的眼睛盯着倪简看了好一会,记起来,说:“是小简吧?”
她这么一说,旁边人才把目光朝倪简投来。
那些妇人、小姐,老的、年轻的,倪简一个都认不出来,索性都不叫了,嘴边挂着一丝僵硬的笑容。
一旁,妆容精致的肖勤笑容灿烂地介绍:“大家还不认识吧,这是我大姐,她一向忙得很,今年难得露面给奶奶贺寿,刚好趁此机会给大家介绍一下。”
说完,对倪简说,“来,大姐,你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倪简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简洁地说:“大家好,我叫倪简。”
众人笑着朝她点头。
倪简不是傻子,那些笑容里包含的没有言明的意味,她都懂。
她姓倪,不姓肖。
她知道,这些人都注意到了。
倪简也笑了笑,闭上嘴不再说话。
但肖勤很热情。
她帮着介绍:“啊,我忘了说,我大姐比较特殊,她耳朵聋了,听不见,所以你们跟她打招呼要站在她面前,这样她就能看到了。”
肖勤说完对倪简笑了一下。
倪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人群里的窃窃私语,她听不见,也不想费力地一个个去看。
这一刻,她发现,做不想做的事,见不想见的人,待在不想待的地方,比预料中更令人疲倦。
她尽力了,没办法做到更好。
程虹要是再不满意,她也没办法。
这样想着,倪简在心里吁了一口气。算了吧。
倪简默默站了几秒,一句话也没说。
肖勤觉得无趣,懒得理她了,很快带出一个新话题,又把一堆人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去了。
倪简找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坐着,活生生熬了两个小时。
期间,她的目光远远跟程虹碰了几眼。
倪简想,这算查过岗了吧。
然后,她从宴厅的侧门溜走了。
夜里十点,倪简仍在长安街上游**。
北京的风比南方更烈。
倪简没有戴围巾,风裹着光溜溜的脖子,从衣服缝隙里钻进去,冷得人牙根打颤。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靠着路灯柱给陆繁发短信:今天忙么?
很快收到回音——
还好,出了四次警,你还好么,北京很冷吧?
倪简笑了笑,回:废话。
陆繁:多穿点,记得戴围巾。
一阵冷风刮来,倪简打了个哆嗦,她伸手摸摸脖子,也很凉。
她靠着灯柱蹲下来,用快要冻僵的手指头慢慢摁:嗯,你也是,换厚鞋子穿。
顿了顿,又摁出几个字:后天,你来么?
停了两秒,又一个一个删回去,换了另外五个字:不说了,睡了。
除夕夜,下雪了。
时隔多年,倪简再一次看到北京的雪,仍然如鹅毛一般,一片抵别处两片,飘飘洒洒,地上很快就白了。
天格外的冷,但依旧要参加宴会。
这回吃的是年夜饭,算是家宴,在北京饭店,五点开席,八点多就结束了。
一家人都回了老宅,晚上,程虹还在家里安排了别的活动。
倪简待了几分钟就提前溜出来了。
程虹前两天拨了一辆车给倪简用,钥匙还在倪简手里。
倪简取了车,离开了老宅。
在这个飘雪的除夕夜,倪简在漫天烟花爆竹中独自驱车去了北京南站。
她没有收到陆繁的信息。
她也不问他。
今晚,她在这儿等。
他来了,他们一起过年。
他不来,她进去取票,赶凌晨的火车。
她没告诉他,那天,她弄了两张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