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夜崖,请问小哥贵姓。”
沈大河看着面前自报姓名的人,只觉得自称“鄙人”的,或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扯出嘴里早就没有滋味的猪骨头,含糊不清回答道:“姓沈!你要饭去别家,问路找旁人。”
总之离我远点。
刘礼的下属夜崖笑笑,送上一块银锭。
一块银锭子!
沈大河眼都红了。
他嘴上说:“你这是干什么?”
手却攥紧银子,人也直起身。
“是这样,”夜崖道,“我们主子曾在这一带遇到个姑娘,一见之下大为倾心,想要迎娶进门。但是不知道对方的情况,贸然提亲显然不合规矩,所以差鄙人来问问。”
“姑娘?”沈大河的眼睛转了转,“也姓沈?”
“听说闺名连翘。”夜崖打量着沈大河的表情,试探着道,“却不知是不是小哥的妹妹。”
他这一番话毫无破绽,沈大河财迷心窍,更不会多想。
只要对方开口,夜崖有信心能问出些什么。
比如沈连翘是不是捡来的。
比如她是不是孔家寻到的“小姐”。
贫贱人家也不讲闺名保密那一套,沈大河立刻来了精神。
“有,有。”他点头道,“沈连翘,我大妹嘛!”
说话间脸上的肉抖了抖,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崩溃。
跟沈连翘扯上关系的,都不是好人。
沈大河下意识往院子里瞅了一眼。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泡桐树。
“却不知小哥的妹妹芳龄几何?”夜崖走近一步,问道。
沈家是从宜阳县搬来的。
反贼良夫人的孩子,也是在宜阳县附近出生,之后消失。
太巧了,巧到夜崖查阅沈家在官府的记档时,也忍不住怀疑。
只是那记档破损严重,只写着沈大河,锦安十四年生。
那个良家的孩子,应该是锦安十五年生,今年十六岁了。
沈连翘,芳龄几何?
却没想到沈大河脱口而出道:“我妹妹?十七了。”
“十七?怎么会是十七?”
夜崖疑惑道。
“哎你这人!”沈大河气势汹汹,声音大得震耳朵,“我妹跟我同胞出生,是为龙凤双生子。我十七,难不成她十八吗?你等等,我喊我娘出来,你主子要娶我大妹,得跟我娘谈。得谈谈聘礼不是?”
还真信了啊?
夜崖后退一步,阻止他喊人,又问道:“却不知沈姑娘在家吗?”
“不在,”沈大河道,“我给她找了个事儿做。那么大一姑娘,白吃白喝待在家里怎么成?不过我可没卖她,她要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你们要是娶,我现在就把她喊回来。”
沈大河一面说,一面咬了咬手里的银锭子。
确认果真是银的,口水都流下来。
夜崖连连点头,拱手道:“鄙人这就去回禀主子。”
“别走啊,跟我娘谈谈!”
沈大河作势要上前拉,没忘了把银锭子紧紧攥住。
一直到夜崖的身影消失在窄巷,沈大河才像被抽光了力气一般,瘫软在躺椅上。
真是要了命了。
“进来。”
夜崖刚走,院内就有一个人喊他。
声音透着一丝闲散,却像催命的鬼。
沈大河灰头土脸进去,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严管家。
今日晌午刚过,严管家就来了。
起初沈大河以为自己要挨打,没想到是要他待在门口等人。
所以沈大河刚才应付夜崖的每一句话,都是严管家教的。
背得滚瓜烂熟,还要注意不能回答得太快。
等人来问的时间,还得啃着清早那根骨头。
其实那骨头早就没了滋味,叼在嘴里,搞得他像看门狗。
“你也听见了,”沈大河嘟囔道,“按你交代的,说我和我妹是双生子。”
他觉得自己答得不错,另一条腿应该能保住。
严管家微微点头,末了问:“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
沈大河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你能别告诉我吗?”
“不能,”严管家道,“那是晋王府的人。”
今日他刚刚回到孔府,东家就说刘礼还会再查。
果然来了,且派来的是他的亲随。
完了!沈大河面如土色。
他骗了晋王府的人?
虽然传闻晋王是仁善温润之人,但那可是皇帝的儿子,是杀人可以不用抵命的皇族!
“所以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严管家抿了一口茶水。
新茶盏粗糙,让他有些不悦。
沈大河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他这是挖了眼当判官,瞎到底、没活路了。
“既然骗了,”严管家道,“就要骗到底。从今往后,邻里之间有人问,也都要说你们是双生子,以前怕双生子长不大,刻意把小姐说小了一岁。”
严管家临走之前伸出手,要走了沈大河刚刚到手的银锭子。
“你们家,”他抿唇道,“以后是小姐当家。”
“小姐……”沈大河打着哆嗦重复。
凭什么她做小姐,自己受罪?
凭什么她前几天还是贫贱养女,突然就有了依仗?
有了依仗的沈连翘,正看着一桌子饭菜怔怔。
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每一样都精巧,无论是食材还是摆设,她都没有见过。
“奴婢吃不了这么多。”
沈连翘有些拘谨地站在饭桌前,没敢落座。
“吃不了吗?”带她来到饭厅的孔佑淡淡一笑道,“我来陪你吃,就不会浪费了。”
他说着果然率先坐下。
“你喜欢吃什么?”孔佑道,“这是煎扒青鱼,那一盘紫酥肉也不错。如果想吃得清淡些,可以尝尝牡丹燕菜。”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连翘怎么会吃过这些。
“或许你想吃些别的?”孔佑问。
“奴婢平时喜欢喝粥,”连翘有些顽皮道,“还喜欢吃馒头,最喜欢掰碎馒头蘸菜水。”
她说着笑起来,刚才的拘束少了一半。
“这样啊,”孔佑拿起一个馒头掰开,“今天我来试试连翘的馒头蘸菜水,连翘来试试我平时吃的汤菜。怎么样?”
他唤她的闺名,声音温煦好似骄阳,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孔佑一面说话,一面把馒头块蘸进烩三鲜的汤水中,心满意足吃下去。
沈连翘也不再客气。
“东家,”她拿起竹筷翻折衣袖,“我要是吃完了,你可别生气。”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饭量能有多少。
应该吃不穷孔家。
孔佑愉快地蘸着菜水,时不时喝一口粥。
对面的小姑娘则吃得大快朵颐,额头冒汗。
那是自然又不做作的美,是长于莽荒乡野,天然去雕饰的美。
不像他小时候遇到的那些皇亲女眷,一个个端着架子,吃饭饮茶似乎坐在画中。说话也寡淡无趣,各个揣着心思,让人无法看透。
馒头蘸菜水的味道也不错,就是容易吃撑。
孔佑默默记下沈连翘更喜欢吃哪样菜,准备让厨房多备。
这时候严管家回来了。
“回禀东家,”他并不避着沈连翘,“晋王殿下果然差人去问,老奴已经蒙混过去。”
孔佑放下馒头,微微颔首。
“就算蒙混过去,也只是一时,”他的脸上添了一丝肃然,“只要被谁知道沈姑娘的真实身份,必要拿去领赏。”
更别提起疑的人是晋王。
听到他们这么说,沈连翘放下碗筷。
“让奴婢去做事吧,”她郑重道,“我还住在原来的屋子,像奴婢一样做事,跟奴婢一起吃饭,别人就不会怀疑我的身份。万一哪天发现,也只是孔家用错了仆人而已。”
“那怎么行?”孔佑开口拒绝,“瞒着别人而已,不值当做到那种地步。”
不值当吗?
沈连翘感觉到孔佑话里的看重。
好像她是值得珍视的人,是不能受一点委屈的人。
“要不然……”严管家想着,出主意道,“去沈家过一趟聘,委屈沈姑娘做我们东家的小妾?”
“那怎么成?”沈连翘险些跳起来。
“你出的什么主意?”孔佑也斥责道。
不过他虽然斥责,耳朵却莫名有些红。
严管家扯了扯嘴角,力谏道:“名义上的小妾也成。既可以解释为何沈姑娘同东家同吃同住,又可以让晋王去除戒心。因为如果咱们知道沈姑-? -+ 娘的身份,必然不敢沾惹。”
毕竟他要做那么重要的事。
怎么能被别人拿住把柄呢?
更何况据他所知,今日东家为了迷惑晋王,抱住了沈姑娘。
抱都抱了,不如铤而走险!
孔佑也忍不住注视沈连翘。
要她,做自己的小妾吗?
名义上的小妾?
他看着她扑闪的眼睛,看着她微红的脸,突然不知该如何拒绝管家的提议。
似乎有几分道理。
但又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是小妾呢?不能是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