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李美娘突然告诉她自己有一个朋友名叫眉山。
当时她还奇怪,为何李美娘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他们要出发到苗神谷的时候,才说出她有这么一位朋友。
难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干娘口中提到过的朋友眉山?
肤色黝黑,左手食指缺了半根,眼前的特征全都对得上。
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男人对段九尊道:“我叫眉山。”
声音低沉,语速很慢,仿佛平素都不怎么开口说话。
当真是他!
周小山又惊又喜又难以置信,下意识地扭脸看向晏听潮,晏听潮也露出了一抹惊讶之色,当时他就怀疑过眉山和苗神谷有关联,可没想到,眉山居然会和重莲扯上关系。
段九尊接过那块菱形令牌,那张白白胖胖,动不动就堆满笑意的脸上,很难得显露出震惊呆滞的表情,“你师父她……死了?”
如果她没死,应该不会让徒弟送回长老令牌。
“是。”
段九尊紧着又问:“她儿子呢?”
“也死了。”
段九尊的表情更为震惊,默然片刻才长长叹了口气,十分伤感道:“重莲长老是谷中唯一的女长老,不仅武功高强,还精通易容术,是难得一见的人才,着实让人遗憾。”
天以冷笑:“谷主何必假惺惺的,当年若不是你们逼着她扔掉自己的亲骨肉,她也不会离开苗神谷。”
段九尊辩解道:“幼童七岁必须要经过文武考试才能留在谷中,这是祖先定下的规矩,我也无能为力。”
天玄忍不住讥讽道:“若按祖先定下的规矩,天地两派,长老人数居多者进长老阁,少者行监督之权。可多年来,谷主以重莲和天以不在谷中为由,从未让我行过监督之权,更从未让我见过苗神谷的账目收支。依我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天玄说的都是实情,段九尊只得装糊涂,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重莲长老已不在人世,得重新再选一位长老。请天字派今日定下一位候选人,改日,”
天以不耐烦地打断他,“不用拖到改日,今日定下人选,明日两派直接比试。”
段九尊扭脸问仓青等人,“你们意下如何?”
庆田庆久没有异议,仓青迟疑道:“仓然受了伤,虽然不重,若是比武有失公允。”
周小山嫣然一笑,“仓青长老多虑了,谷主会有办法的。”
段九尊心里有鬼,一听这话忙道:“周姑娘这么说,岂不是暗示我抽签时动手脚。”
周小山笑盈盈道:“谷主说了抽签是靠运气。谷主对仓然那么好,肯定会加持好运气给他。我没别的意思,谷主误会了。”
段九尊暗暗咬牙,眼下天字派三个长老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周小山看着年纪轻轻,一派天真烂漫,其实机灵慧黠,很不好对付。
天玄忍气吞声多年,憋了一肚子的愤懑,如今有了天以撑腰变得嚣张起来。
天以就更不用说了,年轻时便是个刺头,如今仗着国师身份变本加厉,连面子都不给他。
段九尊忍字当头,不再和三人直接交锋,转脸笑眯眯地问起眉山:“你是第一次来苗神谷?”
眉山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段九尊和颜悦色道:“重莲长老的居处在金谷二楼,因她多年未归,房间虽然都还在,却不曾打扫收拾,不如你暂且住在三楼,天以长老那里还有空置的房间。”
眉山不卑不亢道:“无妨,我自己打扫一间屋子即可。”
段九尊见他不领情,只好道:“那好,我这就派一位师务过去。”说罢,又介绍了在座的众位长老和晏听潮。
眉山和各位一一打了招呼,态度客气而冷淡。和周小山打招呼时,也一视同仁的冷漠,脸上平平静静的没有异样表情。
周小山暗暗心想,会不会干娘根本就没对他提过自己?所以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不由自主地侧目瞟了一眼晏听潮,他用唇语说了两个字,“别急”。
离开神谷,天玄便问眉山,“你身为重莲的弟子,应当知道苗神谷争夺长老的规则吧?”
眉山回了两个字“知道”,话少到让人头疼。
天玄原本认为天字派入主长老阁毫无希望,心灰意冷了多年,可周小山夺了长老位之后,一切都有了希望,他又积极起来,忍不住对眉山道:“眼下天地两派长老人数一样,这第七位长老尤其关键,决定天地两派谁能入主长老阁。”
眉山再次回了两个字“知道”。
天玄窘笑,“这一战实在是至关重要,容我冒昧地问问,不知你最擅长的是哪一项?”
天以心里满是忐忑好奇,重莲突然冒出来的这位弟子,究竟实力如何,他也非常关心,只是没好意思直接问罢了。
眉山这次多说了两个字,“你们放心。”
天玄和天以面面相觑,心里冒出来同一句话,我们对你一无所知,怎么放心。
周小山好歹师出名门,是神剑庄谢云深的弟子,武功剑法不容小觑。可眉山的能力,他们全然不知。现在要把至关重要的一环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能放心才怪。
小山打起了圆场,“两位长老不用担心,眉山叔一定能赢。”
话音一落,天玄天以齐齐看向她,意思是你怎么知道?
小山只能窘笑,总不能说眉山是她干娘的朋友。
她虽然也对眉山一无所知,可她凭借对干娘的了解,既然李美娘说眉山可以信任,那肯定是足以值得信任的。她戒备心极强,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来。
天以其实更愿意让天玄的两个儿子去争。毕竟那两个侄子在谷中长大,武功差一些,但下毒下蛊的功夫都不错,而仓然刚好右臂受了伤,武功一定会大打折扣,两人的胜算应该很大。
但天玄不肯让儿子冒险,对他来说,进长老阁只是锦上添花,不及儿子的命更珍贵。
眼下,天玄之子无意参选,天以又没有别的弟子,那只有眉山出战,别无人选。可这唯一的人选又是个闷葫芦,话多不肯多说一句,天以暗暗心焦,愁得头都大了。
众人各怀心思地回到金谷。
天玄在大门外停下,和天以商议道:“第七位长老的位置至关重要,段九尊那边不会轻易认输,必定要拼着最后一搏,咱们得好好商议一下对策。”
天以还未开口表态,眉山先说了个“不用”。
天玄仗着自己年岁最高,可做眉山的父辈,忍不住道:“眉山,地字派的三位长老手下都有几位得力的弟子,还有仓朱的儿子仓然……”
言下之意,你不要太自大狂妄。
金谷大门口放着两只石兽,眉山皱了皱眉,忽然伸手猛地发力一推,那重达千斤的石兽,居然被推开了半尺。
天玄震惊到话说一半,忘了下半截。
晏听潮和周小山也都暗暗吃惊,这样的内力,世所罕见。
眉山收回右掌,波澜不惊地说道:“两位放心,我能赢。”
天玄讪笑着闭了嘴,自暴自弃地想,既然他放出大话,那他们也只能“放心”了,因为没有别的人选。
刚好这时,段九尊派来的师务已经到了。
眉山淡淡说了句,“我先上楼,各位请便。”
天以目送他领着师务上了二楼,对天玄摇头苦笑,“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
天玄无奈地点点头。
上了三楼居处,天以回房歇息,周小山瞅空进了晏听潮的房间。
晏听潮正在煮水泡茶,不等她开口,先说了句,“你干娘虽然满口谎话,不过做事还挺靠谱。”
周小山立刻护短,“不许说我干娘坏话!”
晏听潮失笑,“我说的是实话好不好?”
周小山瞪他一眼,反手掩上房门,话入正题,“干娘是不是压根没对眉山叔提过我?我要不要自报家门告诉他?”
晏听潮好笑地看看她,“傻丫头,他受你干娘所托来的,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
“你怎么知道?”
“重莲早就死了,他现在才拿着长老令牌来苗神谷。除了受人所托,不可能赶这么巧。”
对啊,来得这么巧,着实让人觉得蹊跷。
小山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重莲早就死了?”
“因为他身上并未戴孝。苗神谷的规矩,师父如父母,师父去世,徒弟要戴孝三年。你看仓然全身皆着黑色,袖口里缝着白边。”
周小山一怔,“那段九尊岂不是也知道这一点。”
“不知他是否留意。”晏听潮递给她一杯茶,提醒道:“你记不记得,临走时,你干娘话说得吞吞吐吐,说可能会在苗神谷碰见眉山,但也不一定。说明她当时还不确定,能不能请得动这位朋友来苗神谷帮你。所以她才用了模棱两可的语气。”
小山听完陷入沉默,兴奋的表情一扫而光。
晏听潮问:“怎么了?”
小山眉梢挂着郁闷,“我本来很高兴眉山叔能及时赶到,只要他能赢了仓然,那段九尊再也没有任何借口阻拦我们进长老阁,可听你这么一说,他是受我干娘所托来帮我,并不是他自己要回谷来争长老位的。”
“有区别?”
“当然有。”她噘着嘴道:“自愿回来和受托而来,当然不一样。”
晏听潮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担心他出事?”
小山点头,“眉山叔万一要是在比毒那一关被段九尊害了,我和干娘都会一辈子内疚。我是很想进入长老阁,可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让他置于危险之地,我得去找他谈谈。”
说着她便要起身。
晏听潮按住她的手背,“你让他放弃?”
小山抱歉地看着他,“我们本来也没打算能有重莲长老的消息。眉山叔的出现是个意外,我们就当没有眉山叔,另想办法。我不想连累他。”
晏听潮:“你当真这么想?”
小山毫不犹豫地点头,“世上并非只有一条路。办法也并未只有一个。”
晏听潮见她态度坚决,也没阻拦,“那你去找他吧。”
段九尊派来的师务已收拾好房间,站在门口对眉山说:“屋内已经收拾好了,贵人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小的随时候命。”
“我这里不用人,天黑了送些晚饭热水即可。你回去吧。”
师务乐得没事干,笑嘻嘻地下了楼。
眉山并没有立刻进去,站在门外看向屋内,默默发呆。
周小山轻轻下了楼梯,站在他身后叫了声“眉山叔”。
眉山扭头看看她,动作慢了半拍似的,微微颔首,“来屋里坐吧。”
久未住人的房间,虽然打扫了灰尘,还是有一股破败陈腐的味道儿,眉山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暗绿色的药丸放在桌上,手掌压着药丸在桌上滚了几下,瞬间这屋子里便浮起一种淡淡的桂花香。
小山好奇问:“眉山叔,这是什么?”
眉山将那颗药丸小心翼翼地重新收入口袋,轻声道:“这是你干娘最喜欢的桂香丹。”
周小山听见这话,便知晏听潮猜得没错。眉山知道自己是谁。
她也不绕圈子了,直接问道:“是我干娘托你来帮我的对吗?”
“对。”眉山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以一种长者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她,语气又感慨又伤感,“一晃十七年了。还好,你和你娘长得不是很像。”
“眉山叔和我娘认识?”
眉山微微点头,“我和她俩从小就认识。在同州的眉山绣坊。”
周小山突然明白过来,原来眉山绣坊里教她干娘易容术和武功的那位绣坊师傅,就是重莲长老!
“眉山叔,我知道你武功很高,可药仓那一关很危险,我不想让你冒险。”
眉山摆摆手,“你放心,我不会有事。苗神谷的毒都对我无效。”
“你也种了生绝蛊?”
眉山摇头,“我外公是个用毒制毒的高手,我一生下来,他就用特殊的方式锻炼我对各种毒草的抵抗性,渐渐变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
周小山松口气。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眉山皱眉,“我最担心的是段九尊,我怕就算我们赢了,他也不会乖乖就范。”
正说着,突然楼下传来喧哗声。
周小山打开房门,探身往下一看,一队带着兵器的护卫拥进了金谷,段九尊也在其中。
再看大门外,整个金谷都被围了起来。
她心里一沉,老狐狸是眼看赢不了,要来硬的吗?
天以气道:“谷主这是什么意思?”
段九尊表情十分难看,“仓然失踪了。我怀疑被人劫持,所以带人四处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