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山闭上嘴偷笑,其实她就是故意气他的。
天以是什么人,能被晏听潮三言两句骗住也就不会高居国师之位了。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一个好机会,晏听潮还是主动送上门来。这种突然天上掉馅饼的美事,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老头子乐得在冰窖门口支起了酒摊儿,一个人美美地喝上了,圣上御赐的陈年佳酿,醉人醇香甚至从紧闭的门缝里飘进了地窖。
晏听潮的肚子被酒香勾得咕了一声。
周小山一开始没听出来是他肚子叫,还疑惑地左右瞅了瞅,等第二声才发现风姿如仙的晏阁主,肚子居然也会发出凡夫俗子的咕声。
晏听潮本来就被她气到了,现在又丢了面子,越发心情不爽,“看什么看,你这两天吃了长眠丹状如死人,不吃不喝也没消耗,我可是实打实地睁着眼干熬,饿了两天两夜!”
一说话一动气,肚子又咕噜了两声,周小山想笑又不敢笑。
“要不是你,我会被困在这里?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还笑!”
晏听潮越说越来气,咬牙切齿地指着周小山的鼻子尖,跟被抛弃了十八年的怨夫似的。
周小山赶紧赔着一脸笑,给他出主意,让他消消气。
“阁主,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先拜师,到时候不去当长老不就行了?你长着腿,他还能捆着你去苗神谷不成?再说,卓掌门也没有正经收你为徒,你也不是神剑庄的记名弟子,再多拜一位师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咱们离开京城就死不认账。国师总不能在你脸上刻字,写着:此乃老夫弟子也。”
晏听潮哼道:“他倒是不会在我脸上刻字,但比刻字还麻烦。”
“有多麻烦?”
“苗神谷拜师不是磕个头叫声师父那么简单,要和师父结下师徒契。”
“师徒契是啥玩意儿?”
晏听潮冷声道:“很不是个玩意。是苗神谷独有的一种召唤蛊。师父一旦催动师徒契,除非你已经在阴曹地府,否则不管你身在何处,都会生不如死。为了就是让徒弟听话。”
周小山啊了一声,“那岂不是就像是风筝似的,飞得再高,绳子拽在师父手心里?”
“不然呢?”晏听潮面沉如水,冷冷道:“我这辈子最恨受制于人。谁也别想要挟我做我不乐意的事。”
周小山设身处地地一想,自己也不想这样被人掌控着,随时都要听候召唤。
她瞅了瞅地窖的门,好奇地问:“国师又会下毒又会下蛊,听上去有点妖,圣上留他在身边,难道不怕吗?”
晏听潮轻嗤,“你当神机营和太医署是吃闲饭的?能下蛊又怎么样,蛊主一死,下的蛊就毫无用处。”
周小山眼睛一亮,声音压得更低,“所以被种蛊也不怕,杀掉蛊主就可以不受蛊虫控制?”
晏听潮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不用打那个主意。老头是国师,我就算能动得了他,也绝对不会动他。打狗还要看主人,圣上的人你敢动一下试试,除了圣上自己想动。”
周小山无奈,“那我们眼下怎么办?”
晏听潮揉着眉心,“我想了两天,勉强想出来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晏听潮附到她耳边,慢慢道:“你装扮成我的样子,答应他的条件,拜他为师,然后让他打开机关,我们先出去再说。”
周小山不乐意了,“那我岂不是要被种师徒契?”
晏听潮点头,“不过,他想要的徒弟不是你。等我们脱身之后,明日我再带你来找他,让他给你解了师徒契。”
“师徒契还能解?”
“当然。”
“那他要是不给我解呢?我岂不是要以后都听他的话?”
晏听潮露出一个你想太多的微笑,毫不谦虚道:“你以为随随便便什么人,他都就肯收作徒弟?他为什么费这么大劲也要收我为徒?那是因为当今天下,武功超过我的也没几个人了。我替他争个长老之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周小山不阴不阳地道了句,“阁主好厉害。”
晏听潮横她一眼:“别拍马屁,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想听。”
周小山从善如流地闭嘴,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收徒就是为了替天字派夺一个长老位置。一位长老只能推荐一名弟子,你占了他弟子名额却压根没有把握赢得长老之位,不用你求他,他都得求着你给你解开师徒契。”
“当真?”
晏听潮正色:“我何时骗过你?”
周小山看看他,“我怎么觉得阁主眼下……正在骗我呢?”
晏听潮:“……”
周小山用一种“你是不是想要卖了我我还替你数钱”的目光瞅着他,就差在脸上写上:我不信你会对我这么好。
晏听潮气得想要敲她的脑壳,“我对你不好,会费这么大劲救你? 还被困在这里?”
小山眨眨眼睛,还是半信半疑的表情。
晏听潮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再者,我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周小山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之后,打起了亲情牌,先是情真意切地叫了声:“师叔。”然后,再三确认,“你真的不会坑我吧?看在我师父和香雪膏的份上。”
“你是我师侄,我岂会坑你。我爱护你还来不及呢。”晏听潮情真意切地回答她。
洁净空灵的冰窖,被突如其来的同门亲情平添了几分暖意。
可周小山有一种两个骗子在互相骗的感觉。
不过,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先听骗子的,从冰窖里脱身再说。晏听潮就算坑她,她也有本事反坑回去。
她打开随身的腰包,拿出易容的工具。
晏听潮看着她手下不停,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不用看着我易容?”
周小山头也没抬,对着镜子说:“我记得住你的样子。”这是打小就被干娘训练的第二关。
晏听潮心里一动,“你是记得住我,还是见过的人都能记得住?”
周小山自傲地说:“有的人看书过目不忘,我看人过目不忘行不行?”
其实她只说了一半实话,她也不是见到谁,都能一眼牢记。
一般能让她记得很牢的人有两种,一是长得好看的,二是长得有特点的。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更让人情不自禁多看几眼,也就记得格外清楚。尤其是晏听潮,眉眼五官无可挑剔不说,还有着让人过目难忘的风姿气度。
那种气度,不同于世家公子的清高,也不同于江湖人士的豪放。两种气度糅合一起,让他具有独一无二的风采。
晏听潮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把师叔的样子都刻在了心里。”
调侃的语气里还隐隐夹杂着点失望之意。
周小山本想瞪他一眼,一抬头刚好和他目光撞到一起。那双眼,半笑不笑,仿若藏着一方春光如画的静谷,千回万转,不可描述。
她一个晃神,差点没在那静谷中乱花迷眼,找回神来,佯作镇定地低了头,“你别看我。”
晏听潮笑,“怕我偷师?”
“对。”
其实是不自在。
晏听潮笑了笑,转过身在冰窖里溜达。今上对国师的待遇不错,赐了一座大宅,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不啻贤王府。这地下冰窖也是建得牢不可破,除非有炸药。
周小山先是描画眉毛,发际,然后捏鼻梁,眉骨,颧骨,下颌。
晏听潮也会易容,只是和她的手法一比,便落了下乘,她这种易容功夫,比套一张人皮面具可难得多了,逼真无瑕,完全看不出来易容的痕迹和破绽,唯一的缺点就是慢。
细工出慢活。
半个时辰后,周小山盯着一张和晏听潮一模一样的面孔,转向他,问:“怎么样?”
晏听潮有种照镜子的感觉,唯一让他觉得不适应的地方,就是身材。
他打量着“自己”,“像倒是很像,只是你个子太矮。”
周小山从腰包里拿出两个圆形的薄盒子,沾在鞋底脚洼处,然后按了一下,薄盒弹出机关,变成三寸高。
晏听潮吃了一惊,心说这丫头的易容术果然是有一套,装备齐全得很。
他伸手比画她的头顶,到自己眼皮处,很欠扁地说了句,“还是矮了点。”
“谁让你长这么高,这压地尺最多也就只能拔这么高了。”周小山平视着他,面不改色地来了句,“把外衣脱了。”
晏听潮把衣服脱下来,披到她身上,低头看着她被衣衫罩住的鞋,担忧道:“踩高跷不会摔吧?”
小山穿好外衫,系上腰带,“我都能在瓦片上走,这有什么难的?”
也是,他一时没想到她会轻功,脚底下踩这玩意儿根本不成问题。
“我看看有没有破绽。”晏听潮盯着她的脸,不对,是自己的脸,端详起来。
周小山即便是顶着他的一张脸,可是芯子里还是她自己,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心尖又开始不明状况地抽抽,耳后一阵阵的发软。
晏听潮抬手,从她下巴轻轻划了一下,低声道:“没有胡子。”
周小山被他一个动作,弄得声音都有点发颤,“外面天黑,他老眼昏花的能看得多清?”
晏听潮微微一笑,“也是。”
周小山走到台阶上,忽然停步,回眸叫了声师叔。
晏听潮心里一软,问:“怎么了?”
周小山指着自己的脸,“你要是坑我,我就顶着你这张脸,把你的钱全都卷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