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中了毒。”
周小山听见这句话还有点不信,自己不就是摸了一下地上死人的手指头,怎么会中毒。可垂目一看自己的手指,当即就信了。
碰过死人的手指,指腹呈现出不同于正常肤色的暗红色,只是不像死人那样鲜红溃烂,如暗色的梅花印。
周小山被晏听潮封住了穴道,就只剩下眼睛嘴巴还能动。
晏听潮单手扶着她的身子,面孔离她很近,脸色凝重到让周小山心里开始发虚,她这是要死了?
“这是什么毒?”
“嗜血梅。”晏听潮扯出袖子里的手帕,飞快将她碰过死人的那只手给缠了起来。
一听这名字就很凶险,周小山壮着胆问:“我是要死吗?”
“大概死不了。但这条胳膊可能保不住。”晏听潮的表情史无前例的严肃,语气冷得让人发慌。
“那不行。”要不是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周小山急得能原地蹦起十丈高。她胆子再大,也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没法想象自己以后一条胳膊,当个独臂大侠是什么样。
晏听潮直接将她哑穴也封住了,冷冷警告她,“你现在最好能像个死人一样,连一丝心劲儿都别动。这毒已经侵入肌肤,你一动就加速在血脉中流动,要是到了心肺,神仙也救不了你。你就等着和他一样,死得很难看。”
周小山瞪着他,“……”
好,我冷静,我不冲动,我他娘的看见那个人死得那么快,那么难看,我能冷静得了?
晏听潮又补了一句看似安慰其实也没有个屁用的话,“还好,你只是碰了他的皮,间接沾毒,不是直接被下毒。你命好,碰见了我,还有救。”
周小山心说,你现在还有工夫自吹自擂个屁,赶紧的给我解毒啊。可恨的是被封住了哑穴,只能用眼神疯狂抗议。
晏听潮给她嘴巴里塞了一颗药丸,“你先死两天。等我找地方救你。胳膊要是保不住也别怨我,保住命就行。”
周小山还处在一切发生得太快,没有反应过来的状态,心说他娘的这是什么毒啊这么厉害,你是不是吓唬我的。
等等,什么叫先死两天?
晏听潮没给她机会问,也没给她机会想,不由分说就直接点了她的睡穴。
她当真就像是死了一样,连个梦都没做。重新有知觉的时候,她躺在水晶一样泛着光亮的屋子里,眼前一片银白,死寂无声,冷意彻骨。
这是死后升了天?进了广寒宫?
不行,就算死了,胳膊和腿也得都全乎。
目光往右边一扫,还好,右臂还在,只是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像一根缠着白布的木棍,一股呛鼻的药味儿从白布中透出来。
“你可算是醒了。”身后传来一声略带沙哑的话。
周小山听见晏听潮的声音,想要转头看看,却发现自己还是动弹不了,穴道没解开。
晏听潮走到她跟前,蹲下来。
周小山一看他,就知道自己“死”得不止一天了。因为晏听潮一向注重形象,眼下下颌上露出一片青色,隔夜的胡须都长出来了。
她张了张嘴,发现还好,哑穴已经被解开了,能说话。
“我胳膊保住了吗?”
“我看看。”晏听潮开始动手解她胳膊上的包扎。
周小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心里有点慌乱,“胳膊是,是阁主你给我上的药吗?”
“这冰窖里除了你就只有我,你说是谁。”
周小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的外衫夹袄全都脱了半边袖子,他亲自动手抹的药,那岂不是被他又摸又看……
这要是规矩重的人家,要么是非他不嫁,要么是以死明志。
还好,她是个江湖女侠,那两条路都去他大爷的吧。不过,她现在已经醒了,要守住最后的倔强。
“阁主我自己来吧。”
“你现在半死不活的,来什么来?”晏听潮白了她一眼,好似完全忘了她是个女人,半点也没考虑到她整条胳膊都要露出来的问题,还有,她贴身的小衣也在衣襟里若隐若现。
周小山还想做垂死挣扎,“阁主你解开穴道,我自己可以来。”
晏听潮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得先看你毒清了没有,毒清了才能解开穴道。”
周小山认命地闭上眼睛,脸红心跳地安慰自己,小爷当了六七年男人,还在乎这个?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被他看一下胳膊又不会死。反正都看过一次了,再看一次也没啥。
晏听潮解开了包扎胳膊的一层层白布,用两根手指,捏起她的手腕,先是仔细查看她的手指,指腹上的暗色梅花已经消失,他接着一点一点地往上看,目光一路上行,径直到了她的脖颈。
周小山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难熬过,时间慢到她后背都起了鸡皮疙瘩,心也仿佛不会跳了,一抽一抽的。脸皮慢慢地发烫,热度一直蔓延到耳后。
晏听潮倒没工夫看她的脸色,仔细检查过没有异状,这才松口气道:“还好,毒清了。”刚刚说完,又咦了一声,“脖子怎么都红了?”
说完才明白过来原因。
小姑娘从脖子到脸,都红成了一枚山楂果儿,平素灵动无畏的一双明眸,明显是在躲着他,眸光无处可落,只能藏在半闭不闭的眼皮下。甚至,那薄薄的眼皮都透出了莹莹的粉色。
晏听潮第一次见到她流露出娇羞的少女形态,心里的惊艳之感,尤胜过在客栈前她换上新衣惊鸿一瞥的那一次。
雪肌如玉,微微扇动的眼睫下,是一弯涟漪**漾的春波,半遮半掩,欲语还休。
他一时错不开眼,时光仿佛骤停。
给她除却衣袖涂抹药膏的时候,他心无杂念,没想到她是个姑娘只想着救人。
而此刻,心里终后知后觉地生出了绮念。
他抬手拍开她封住的穴道,用一贯欠扁的语气打破这暧昧,“幸好你聪明,给我留个记号,要是我晚来一步,你这会儿已经死得很难看了。”
周小山一跃而起,飞快地穿好衣服,左右四顾,化解尴尬,用的是与他如出一辙的路数。
“这是哪儿啊?”
“国师府的地下冰窖。”
周小山惊讶,“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晏听潮收拾地上的布条,卷在一起,放在旁边。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中毒恰恰相反,要尽快截住毒性的蔓延,我封了你的穴道,又给你服了一粒长眠丹,让你在冰窖里当了两天的死人,这才封住毒性,否则就要截断你这条胳膊才能保命。”
“阁主你在这里守了两天?”
“不然呢?”
周小山心里有点异样,他平素对她小气吧啦的,还动不动威胁她要拔掉舌头,没想到她遇见危险,他并没有弃她于不顾。这冰窖寒冷彻骨,他居然在这里守着她。
晏听潮半真半假地问:“是不是很感动?”
周小山莫名红了脸,问他:“长眠丹是不是假死药?”
“吃了就和死人差不多,陷入休眠状态。”
周小山有些后怕,“好险哪,没想到我只是碰了那人一下就中了毒。”
“白少荣没有武功,行走江湖,难免遇险,为保证自身安危,随身携带的毒,都是剧毒无比。中了嗜血梅,人如万蚁蚀骨,疼到肝肠寸断。”说到这里,晏听潮突然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你中了毒,居然不疼?”
周小山没想到这个问题,急忙道:“我当然疼啊。”
晏听潮的目光露着质疑,“我记得拿尺八敲一下你的脑壳,连只敲死蚂蚁的劲儿都没用上,你恨不得把我的马车都给喊塌了。怎么中了嗜血梅,却毫无反应?”
“我是吓得忘了喊疼。而且中毒之后马上就被阁主封住了穴道,我想喊疼也喊不出来了。”周小山反应得快,对答如流,倒也没什么破绽。
只是晏听潮没那么好糊弄,盯着她的眼睛,又问:“当真?”
“当然真的!”周小山生怕他继续再问下去露出破绽,忙转换话题,“阁主,你怎么知道我中的毒是嗜血梅,你从哪儿弄的解药?”
“嗜血梅是苗神谷三毒之首。幸好你身在京城,国师天以道人是苗神谷的七长老之一,我就带着你来找他了。”
周小山暗自庆幸,中毒第一时间被晏听潮发现,又恰好寻到了解药,这才捡回来一条小命。
冰窖里冷飕飕的,可是晏听潮却安之若素,没有离开的意思。
“阁主我们走吧。”
“走不了了。”
周小山愣了,“为什么?”
晏听潮冲着台阶上的大门下颌微抬,“外面都是机关,天以老头守在出口。”
周小山糊涂了,“阁主你说明白点,我没听懂。解药不是他给的吗?他怎么又不让我们走了?”
“天以想要我答应一件事才肯让我们出去。”
“什么事?”
“他是苗神谷天字派的长老之一,想让我拜师投在他门下,替他所在的天字派争夺一个长老席位。”
听上去好像也没什么坏处啊,周小山不解地问:“阁主为什么不肯?”
晏听潮双手抱臂,“你说我为何一眼就认出来你中了嗜血梅?”
“因为梅花的样子很特别?”
“是因为我在苗神谷待了足足五年,知道那鬼地方是个什么臭德行,别说是个狗屁长老,就是当谷主,我都不屑去。”
小山好奇起来,“苗神谷到底什么地方?”
晏听潮长话短说地介绍,“南诏国被前朝灭了以后,废帝带着一帮朝臣寻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就是位于雪灵江峡谷中的苗神谷。原本这些人可以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偏偏却舍不下朝堂的那一套,谷主之位是段家的,世袭罔替,长老如同内阁大臣,六部臣工,共同议政,为了朝堂制衡,又设置天地两派。”
周小山听笑了,“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天地两派长老共有七位,人数多者的一派,进长老阁掌握实权。所以天字派和地字派的都拼命想让自己这一派能在长老阁里多占席位。”
小山想了想,“既然你不乐意,那干脆我们就硬闯吧?”
晏听潮好笑地看看她,“你以为天以为何深受圣上宠爱,被封为国师?圣上可不是昏君,只知道吃丹药求长生。天以最擅长的就是制作机关,军中许多兵器改良都出自他手。这道门的外头,不仅支了金刚铁笼,还摆了九龙八卦阵。”
言下之意,硬闯是不可能的。
小山:“眼下七位长老都还健在,你先答应他不行吗?”
晏听潮神色肃穆,“不行,我不想和这事沾上一点关系。”
“为何?”
“天以这人之所以被圣上信任重用,除却他有才能,还因为他生性淡泊,不贪名利。当年北戎作战他改良的兵器派上大用,圣上要他入兵部任职,被他拒绝,赏赐钱财,也被他发给了流民。一个连大周官职都不稀罕的人,离开苗神谷多年,突然却要收一个徒弟去替他争夺苗神谷的长老位?事出反常,这中间必定有缘由,且不会是好事。”
寻常人压根不会想到那么多,就事论事罢了。他却能由此及彼,看到别人看不破的地方。周小山听完他的分析,心里就一个感受。这家伙聪明过人,深谋远虑,很难骗。自己以后要更加小心,不能被他发现破绽。
小山迅速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三招,藏拙,示弱,装糊涂。
“阁主,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阁主经常撒谎,骗人最拿手了,你骗他说你愿意,出去再反悔不就行了。”
晏听潮半晌没吭,一双凤目凉凉地盯着她。
小山憋着笑,一本正经地问:“阁主觉得这主意可行吗?”
晏听潮没好气道:“我觉得我就不该救你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