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你个头啊。
周小山“苦口婆心”地继续劝诱,“阁主我是为你着想,如果阁主找不出寻林师兄的死因,定会有损阁主威名,还会有损天目阁的生意!”
没想到爱财如命的晏貔貅听到有损生意竟也无动于衷,还不满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查不出来?”
周小山语塞。
“寻林之死不外乎三种情况,要么是暴病,要么重伤,要么中毒。重伤算是大师兄的过失,由大师兄担责。暴病那也无可奈何,寿命天定,自认倒霉。如果是中毒……”
晏听潮摸着下巴叹气:“这是老头最不想要的答案。能有机会给寻林下毒的,只能是同门。”
小山想了想,“我记得师祖配的伤药,每个弟子的院里都会分一份备用。用个小黑盒子装着,共有七颗。寻林只吃了一颗,剩下的伤药应该还有,师祖找个野兔野鸡去喂一下,不就知道伤药有没有毒吗?”
“你以为师祖没想到吗?这事交给你那菩萨师父,他说野鸡野兔也是一条性命,费了老大劲找了一只田鼠去试。那只田鼠不仅没死,从笼子里放出去还跑得飞快。”
“伤药没毒?”
晏听潮摇头,“那不一定。或许只有寻林吃的那一颗药有毒呢?所以才请白堂主过来验尸。”
“如果剩下的伤药无毒,可白堂主又查出寻林师兄是中毒身亡,那岂不是说明,下毒的就是大师伯?”
“此话怎讲?”
“因为伤药一模一样,外人怎么知道哪颗有毒,哪颗没毒?大师伯怎么就那么巧,挑了一颗有毒的喂给寻林?除非他自己做的手脚,做了记号,知道哪一颗有毒。”
晏听潮没有反驳,默认小山推断的没错。
周小山用食指和拇指围了个圈圈,“褐色的药丸,山楂这么大,从外表看没有任何差别。”
晏听潮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那药好吃吗?”
周小山愣了下,方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炫耀学剑的时候没受过伤,没服用过伤药。
周小山懒得惯着他,故意道:“让师祖送你一盒,你尝尝就知道了。”
晏听潮遗憾道:“不受伤吃什么药呢。”
周小山一本正经说:“那阁主可以受一下伤啊。要不我打你一顿?”
晏听潮手里的尺八径直敲过来,“死丫头你是要反了天了。”
周小山用木刀挡开尺八,故作委屈,“这不是师叔您想吃伤药吗?”
“想吃你个头。”晏听潮清了下嗓子,回归正题,“大师兄如果真的想要寻林死,直接失手弄成重伤不愈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要在伤药上动手脚。”
得,这又是另外的一种炫耀。他是在神听阁被师父开小灶的人,不知道神剑庄的规矩。
周小山耐着性子向他解释,“神剑庄门规森严,如果师父教授徒弟弄出这样的事,轻则逐出师门,重则自断一臂。”
说着她又想起旧事,“当年二师伯门下的英蝶师姐和几位师兄纠缠不清,师祖不仅把他们全都逐出师门,还罚二师伯在神剑峰思过半年。其他女弟子也被牵连,全都送回原处。我就惨了,无家可归,只好自卖自身去给李美娘当小伙计。”
晏听潮道:“这事也不能怪老头狠心。神剑庄树大招风,当年这事被有心之人造谣传播,说神剑庄藏污纳垢,是个****乱来之所,差点没把老头气死。送走女弟子也是为了你们好,免得遭受污言垢语污蔑。”
“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这次寻林的事,师父压下来没有外传,也不便去请官府的仵作来验尸,只是悄悄请了白堂主过来,就是不想再坏了神剑庄的名声。”
周小山不解道:“师祖既然不想家丑外传,那干脆就不要请白堂主过来,直接说寻林是暴病而亡不就成了。”
“老头虽然看重神剑庄的名声,但眼中不能揉进沙子,若真有心术不正之人,一定要逐出师门。如今我头也磕了,师父也认了,也算是神剑庄的弟子,师父交代了的事,我虽然不想管,可是谁让我欠了他的情呢。”
周小山心里一动,忙问:“所以,阁主你是一个欠了人情一定要还的人吗?”
那让他多欠几个人情,岂不是……
晏听潮也是神了,直接看透了她的潜台词,回答道:“这也看人了。比如欠了你的人情,我就不用还。”
周小山气鼓鼓问:“为什么?”
晏听潮笑微微地望着她,“自己人嘛,既是师侄,又是天目阁的属下,大家分那么清干吗。”
周小山嫣然一笑,“那这么说的话,阁主的钱也是我们的钱吗?”
晏听潮默了默,认真道:“钱还是要分清的,亲兄弟明算账。”
周小山咬牙,“……我算是看清了,阁主你就是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主人。”
晏听潮毫不羞耻地点头,顺便拍下了她的肩膀,“所以你就努力当州官嘛。”
周小山恨恨咬牙,太无耻了。
“走,跟我去一趟神剑峰。”
“神剑峰?”
“去神听阁看看大师兄。”
周小山本不想去,但转念一想,这个机会刚好可以见识他的轻功,于是点头说好啊。
晏听潮扔了两个字“跟上”,话音刚落,身影已经在数丈之外。
神剑峰孤耸陡峭,两侧是悬崖峭壁,顶峰上一座小楼便是神听阁,大门外的最后十几节阶梯,只有几处凸起的山石,单脚可立。
好胜心强的周小山全力以赴,紧随其后,几乎是拼却全力,也只能望其项背。即将登顶之际,晏听潮这才飞身站在一处山石上等着周小山。
这一路攀缘而上,周小山对他的人不服气,对他的功夫,却是实打实地服了气。
登顶之路极度艰险,一不小心便会坠崖,她不得不放慢速度,到了最后几阶,仰头只见一个高挑的身影,立于悬石之上,风鼓玄衣,堪如谪仙。
那只尺八垂于腰侧,朝向她的方向,意欲要给她一个助力,若是一口真气跃不到上一节石阶,便可抓住尺八再跃一尺。
难得这位晏貔貅还有点良心,周小山小小感念了一下,正要飞跃上去。
突然,一只巨大的飞鸟俯冲而下,径直朝着周小山扑过来。
她一口真气提在丹田,正要运气上冲,如果分力去击开这只巨鸟,必定没有余力上跃到上一节石阶。
瞬即之间,尺八已经弹开那只飞鸟,晏听潮俯身,另一只手轻飘飘地一捞,抄住了她的腰。
周小山双足悬空,被他带着连跃两阶,最终落在神听阁的大门外。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神剑峰的峰顶。
一览众山小的孤绝之所,头顶星辰抬手可摘,满月如盘,如水银辉散漫在云海之上。
山风猎猎,周小山心跳得极快。不知被飞鸟所惊,还是被景致所震,抑或,仅仅只因腰间的那一只手。
缥缈孤灯之下,那人冷傲不羁,一脸敏黠,却手心滚烫。
她从未如此贴近一个人。夜风凌凌从耳边呼啸而过,带过一缕类似沉香的味道。
晏听潮不动声色地松开手,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原来少女的腰肢可以那么细软,仿佛一用力就轻轻折断,但那股细软中却又蕴含着奇妙的柔韧力道。
真是不可思议又妙不可言的矛盾体。
神听阁内的穆云海已经听见动静,打开了院门。
晏听潮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大师兄,我是多年前在此习武的晏听潮。当年大师兄还曾给我送过饭,听潮一直感念于心。”
穆云海又惊又喜,“是你啊,哎呀你怎么来了。”
晏听潮开门见山道:“我来看望师父,听闻了寻林的事情。师父让我找师兄聊聊,看能否找到寻林的死因。”
穆云海忙道:“快进来吧,这位是?”
“她原本是七师兄的弟子周小山。”
周小山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大师伯。
“快进来吧。”
晏听潮带着周小山进了神听阁,落座之后,穆云海把当日情况一一还原。
听上去是一场极为寻常普通的师徒过招,晏听潮问道:“大师兄的屋子里,平时谁去的最多?”
“寻林和寻真去的最多,还有你七师兄和二师兄常去找我下棋。”
“寻林和寻真可有什么过节?”
“没有,两人都是孤儿,从小在神剑庄一起学武,亲如兄弟。”
晏听潮问道:“大师兄觉得,寻林是因何而死?”
“是我失手。”穆云海难过至极:“我原本认为我用了三成内力,绝对不会伤到寻林,可是寻林那晚吐的血,凝结成块,显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那师父为何怀疑是丹药有问题?”
“因为寻林吐的血,微微发蓝,有些异样。可七师弟拿剩下的伤药去试了田鼠,证明伤药无毒。寻林平素身体也很康健,除了失手伤到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小山听到血色发蓝,心里立刻想到了许员外,奇怪了,这两人压根牵扯不到一起,为何都有这种离奇的症状呢?是巧合?
晏听潮又问了一些事情,方才带着周小山离开。
下了神剑锋,他很反常地一路沉默。
到了揽月楼的门前,周小山忍不住叫住他。
晏听潮停步,回眸看着她。
“阁主,许员外死之前也是吐了血,血色发蓝。他们会不会是中了同一种毒?”
“你不提我都忘了你偷听这事。”晏听潮近前两步,半笑不笑地望着她,“你知道了师叔这么多秘密,师叔可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周小山马上道:“我会守口如瓶的。”
晏听潮半真半假道:“活人的话不可信,死人嘴巴才最紧。”
周小山飞快道:“阁主放心,我会比死人嘴巴还紧的。”
“真的吗?”晏听潮弯下腰,气息几乎要落到她眼睫之上。
“真的!”
晏听潮眉眼一弯,“你要是胆敢骗我,我就拔了你的小舌头喂猪。”
周小山捂着嘴巴,呜呜道:“真的!”
晏听潮直起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去吧。”
小山走了两步又转身问:“阁主你什么时候走啊?”
她今晚找他的目的,就是催晏听潮快带她离开,再待下去会被师父催婚。
“办完事就走。”晏听潮突然脸色一沉,又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都是因为你。”
小山万分冤枉,“和我什么关系?”
晏听潮恶声恶气道:“如果不是为了验证你是不是说谎骗我,我也不会拐到神剑庄来。不来神剑庄自然也就碰不上这档子事。”
周小山无语了,“谁让阁主你不信我呢?”
晏听潮正色道:“谁让你一看就像是在撒谎呢。”
小山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屁话啊,你看着更像是撒谎精,骗子好吗?
晏听潮哼道:“要是查不出来寻林的死因,我就拿你是问,找你出气。”
“……”
“所以,你好好地替师叔想办法出主意。知道吗?”
周小山撇撇嘴,知道。不讲理的狗师叔。
她转身正要走,突然晏听潮又喊了声“站住。”
小山无奈地停住步子,“阁主还有什么吩咐?”
晏听潮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小山被他盯得发毛,“我哪里不对劲?”
“你一向怕疼,我方才弹了你两下额头,你居然一声没叫。”
小山心里扑通一跳,忙说:“深更半夜的我怕吵到别人啊!”
“大白天的怎么不怕?”
“大白天的,大家没有睡觉嘛。”
这个理由勉勉强强也说得过去,晏听潮默不作声地盯了她两眼,这才挥挥手放她走。
小山暗暗松了口气,提着裙子疾步而去。
好可怕,这人心思太细致了,一丁点的异样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阿弥陀佛,千万不能大意,千万不能被他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