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地亮了。阿萝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自梦中醒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四周金碧辉煌不由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地方?”
她刚想起床,只觉得身体酸软,虚弱不已。
此时,一名宫婢挽起了帐子,轻声说道:“娘娘,你醒了?”
“什么?”阿萝疑惑地看着宫女:“你叫我什么?”
“皇上吩咐奴婢要称呼您为娘娘。”宫婢熟练地挽好纱帐,又道:“娘娘睡了几天,水米未尽,奴婢已备好了清粥。侍候娘娘梳洗之后进点粥便好了。”
“等等,谁是皇上?你叫娘娘?我怎么不记得嫁给了哪个皇帝?今天是什么日子?”阿萝搞不懂怎么回事。
“今天是三月十八啊。是皇上的祭祀大典。现在皇上已经祭祀过天地,正在金殿受百官朝贺了。皇宫开了大门,百姓们也有福气能一睹圣颜。”
“今日是三月十八?谁做皇帝了?难道是子离?”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两三天了。如果是子离做皇帝,她为什么还在皇宫里?刘珏怎么没接自己出宫呢?阿萝百思不得其解。
宫婢吓坏了:“娘娘,不能直呼皇上名讳的!那是大不敬!”
哦,真的是子离成功坐上皇位了。阿萝突然一惊:“你刚才说是皇上吩咐你称呼我为娘娘的?”
“是!娘娘。”
阿萝顿时呆若木鸡。
天啦,晕了两三天,一觉睡醒就成了子离的妃子?究竟出了什么事?阿萝有些害怕。她撑起身体就要下床。
宫婢过来扶住她走到桌边坐下,拍了拍手。几名宫婢端着东西鱼贯而入,侍候阿萝梳完。宫女才道:“娘娘睡了几天,未进水米。身子虚弱,养一养就好。”
阿萝这才感觉自己饿的能吞下一头牛。心想,先吃饱有了力气再说。她三口就喝完一碗清粥,吓得宫婢直道:“娘娘你喝慢点!”
阿萝稀里哗啦喝了三碗,咂咂嘴道:“肚子撑着了,我还想吃!”
“娘娘是饿过头了。不宜吃得过饱!”宫婢被吓坏了,还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娘娘。
阿萝叹了口气:“不是我吃的多,是碗太小。算了,我再吃点别的。就吃一点点。”
她举筷如飞,又扫光两碟小菜,这下感觉肚子不空了,力气也恢复了几成。她站起身走了两步,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便对宫婢说道:“我走了。”
“请娘娘留步!”那宫婢往地上一跪,便磕起头来:“皇上吩咐过。祭天大典之后,皇上会来看望娘娘。娘娘离开,奴婢无法向皇上交代!”
宫婢一口一声娘娘,叫得她心慌。阿萝心里压着太多疑问,很想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瞧着她也可怜,自己也不愿意连累她受罚。阿萝想了想,便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被我打晕了,你就可以推说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会怪你没留着我啦。可是我现在手上没劲,要不,你装晕?”
宫婢听得呆了呆,急得直往地上磕头:“娘娘,奴婢求求您别出去了。您身体虚弱,走出去若有个好歹,皇上会打死奴婢的!娘娘!”
阿萝实在听得烦了,大吼一声:“不准再叫我娘娘!我还没嫁他呢!”
宫婢吓着了,跪伏在地上不敢再言声,却跪在阿萝身前拦着她出去的路,说什么也不起来。
阿萝蹲下身无奈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不想打晕你,也没那力气打晕你。可是我一定要出去的。你明白吗?”
“请娘娘三思!”宫婢抬起脸,眼中已有泪光闪动。人仍然直挺挺地跪在阿萝面前。
阿萝被她的固执劲弄得啼笑皆非,她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你起来吧。我不出去了。我身上没有力气,软得很。懒得动弹。帮我沏杯茶来。我等着皇上来吧!”
“奴婢谢娘娘体恤!”宫婢惊喜地磕了头,终于站起了身。
阿萝狠了狠心,趁她转身沏茶的时候用力举起锦凳敲了下去。
宫婢应声倒地。阿萝扔了凳子咬牙说道:“如果我不打晕你,他就会怪罪你。可是我一听到娘娘两字就肉麻。我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刻钟。对不住了哈!其实我没什么力气,应该也不会很疼的吧?”
她走了几步,看了看身上华丽的裙装嘀咕道:“我这样出去肯定不行。”
阿萝利索的剥了宫女的衣裙换上,麻利地梳了个宫女的发式。她着镜子打量了下自己,觉得没有异样,便端起茶壶出了殿门。
刚走出去,她就看到宫中禁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守在外面。
“还是姑娘我聪明。换了服饰打扮,量你们也认不出我来。”阿萝有几分得意。她低着头端着取水用的茶壶走出了大殿之后,果然没有禁军过来询问。
她飞快地往前走着。到了拐角处见此处没有禁军看守,便伸长了脖子往四周看去。
她发现右边郁郁葱葱一块极像是御花园。她心里暗暗回忆着曾经让刘英画的皇宫示意图。心里暗暗思量着自己现在什么地方。
“既然皇宫开了大门供百姓参拜。百姓人多,只要能混出内宫,就有可能想法子混进人群中逃离皇宫。说不定还能遇到刘珏呢。”
阿萝这样想着,捧着茶壶就往前走。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出去,台阶下方迎面走来了一位内侍。她心头狂跳,埋着头端着茶壶不知道该不该朝那人行礼。
好在那内侍老远就瞧见了她从殿内出来,便提前出声问道:“皇上吩咐我来瞧瞧。娘娘醒过来了吗?你不在旁侍候着,怎么出来了?”
“娘娘醒了,想喝茶,嫌这水味道不对。吩咐奴婢亲自去泉眼取水,重新煮茶。奴婢本想吩咐别人去办,一时间又没找到人。见娘娘渴得厉害,精神又不济,只好拿了茶壶去玉泉井取水。”
今日新皇祭祀大典,那内侍传话跑得腿疼,有心偷懒,便嗯了声道:“早去早回!我先进去替你守着。你可别出什么差错。那位是相府三小姐,皇上正宠着呢。隔上一个时辰就吩咐我来瞧瞧。跑得我腿都快断了。”
“是!奴婢这就去。”阿萝低着头,学着方才那宫女的细嗓子低声答应。
她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就见那名内侍已推开了殿门。阿萝心里慌乱,迅速闪进旁边小道。这里禁军很少,阿萝低头急走,直走到左右无人的地方,扔了手里的茶壶提起裙子就一阵狂奔。
她没跑多远就听到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她知道那名内侍已经发现殿内被砸晕的宫婢,已经带着人来追自己了。
“我该往哪儿跑啊!”阿萝急得团团转。她飞快地回忆着地图,寻思着该往哪儿躲。往宫门方向密布禁军,自己身体没完全恢复,还没跑到宫门就会被抓住。
她想起了迷宫似的御花园,不顾一切地跑了进去。
谁见过在宫里的婢女不顾礼仪这般奔跑的。皇宫里的人只要有一人看到此时的阿萝就会起疑。恰好今日新王祭天大典。后宫命妇全部聚在金殿旁的偏殿里等候拜见。御花园里冷清,阿萝进了园子,没有撞到内侍和宫婢,也没有被禁军发现。
阿萝回忆着御花园的情况。瞧准了方向一路分花拂柳朝着西面的宫墙处走。走着走着,她眼前发晕,腿发软瘫坐在了地上。
“刚才还应该再吃多点。还好姑娘我身体底子好,还能撑着跑到这里。”她左右看看,爬进了一丛树下藏着,一边喘气一边竖着耳朵听动静。
她拍了拍得跑得潮红的脸,无意中摸到了自己耳朵。
“我的耳环还在!”阿萝惊喜交加,飞快摘下了其中一只。
女子都穿有耳孔戴着耳环的习惯。哪怕是乡村农妇,都不忘买对不值钱的银耳塞子戴戴。阿萝自进宫之后,全身上下的衣裳被换得干干净净,却没有人注意到过她的耳环,也没有帮她取掉。
乌衣骑的烟花信号做的精巧,珍珠般大小的丸子一般。阿萝拆开耳环的珠花,当时安清王给了她三枚烟花,她放在中空的珠花里,一直没有机会用上。
青色的丸子在她掌心滴溜溜地转动。阿萝使劲往地上一砸,丸子弹向空中炸开,射出一道青紫色的烟花。
阿萝看着烟花,想了想,手足并用爬到离烟花十丈外的树丛里躲着。闭上眼休息,等着乌衣骑看到前来救她。
最早看到烟花信号的,除了乌衣骑鸽组暗哨就是守在宫门外的刘英。
他心里记挂着阿萝,今天新皇登基,小玉想看热闹,他便带着小玉来了。
直通金殿的一道道宫门全打开了。百姓可远远瞧见金碧辉煌的正殿里百官和龙椅上的皇帝。这一生可能只有这么一次能够窥见皇宫大内,得睹天颜。宫门外的广场上人山人海,百姓兴奋不已。
禁军把持着宫门。城内也加强了戒备。
子离金冠黄袍高坐在龙椅上,脚下百官跪伏。他望向金殿外,能见外面广场上人头攒动。这一刻他真真正正感觉到了一个帝王的权威感。
阿萝放出烟花的时候,安清王父子与百官正在听封。
内侍庄重地宣读圣旨,一一加封有功之臣。
刘英知道安清王父子就在金殿之中,可是自己又进不去。她急中生智地拉着小玉买来了爆竹和烟花。
他这一放,引着京城百姓也跟着点燃了爆竹和烟花。
广场外震天炸响,喜庆之意更浓。
看到百姓如此高兴,子离也浮起了笑容。
李相趁机出列道:“百姓这是发自心底的喜悦!请皇上下旨赏赐。”
子离心里一笑,怪不得李相多年不倒。怪不得帝王都喜欢养一两个谄臣,就为了听得舒服:“赐金钱!”
内侍见状,高声呼道:“皇上御赐金钱!”
一声接一声地从金殿内往外传开。
一箩筐又一箩筐明晃晃的新制铜钱从宫墙之上往外抛洒。
宫门外更是沸腾起来。
刘英借机放起了各种烟花。其中有一道是乌衣骑才明白的信号。
刘珏随着百官的目光朝外看,突然就看到了这个信号。
信号的意思是西方有急难。
京城之西?不可能啊。城门都有重兵把守。难道,是皇宫西面?皇宫西面是什么地方?御花园!刘珏突然意识到这是乌衣骑利用信号向自己传递消息,御花园有事发生。
这个时候御花园会有什么事情呢?难道会是阿萝?刘珏的心骤然急跳。
他在金殿中又不能离开,心急得跟猫抓似的。他耐着性子终于听到内侍念完了长长的册封名单。接下来是皇帝携皇后接受各宫嫔妃诰命夫人等命妇朝拜。
百官退下,有品级的内眷在皇后的带领下进入金殿。
子离安然坐着,看到顾天琳缓步走进殿内。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位皇后其实也非常漂亮。可是他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眼睛看着顾天琳,心又飞到了阿萝那去了。
离开金殿后。刘珏向西一望。发现御花园上空的烟花还没消尽。空中停滞着一抹淡淡的青紫色。他心里激动,仗着对皇宫的熟悉,飞快地奔向御花园。
才进园子。他就听到内侍们焦急的声音:“还不赶紧找人!等到大典一完,皇上要见人可怎么办啊!”
随着内侍的声音,已有一队宫中侍卫和十来个宫婢的脚步声四下散开,正往御花园里寻找。
刘珏心想必是寻找阿萝无疑。他按捺不住惊喜:“你已经醒来了吗?阿萝,你真是聪明,躲进御花园里了。”
刘珏施展轻功绕过宫侍们不多时已站在烟花燃放之处。这里四下无人,他焦急地压低着声音唤道:“阿萝,你在这里吗?阿萝!”
阿萝心惊胆战地躲在树丛里等待着。她还是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宫女连声叫她娘娘叫得她心神不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吗?她不要嫁子离,不要待在皇宫里。
她从来没有这样思念着刘珏,她只想见他,她心里只念着他。此时方知对他的情感已这么深了。每一刻的等待都是煎熬,她觉得时间过了好久,等得都快绝望了。突然听到刘珏的声音,恍若隔世,不觉呆了。
刘珏叫了两声没有反应,心里更急又低声呼道:“阿萝,你在吗?你在哪儿?”
她想叫他,又像是叫不出声似的,一急之下碰动了树枝。
刘珏眼光一闪,奔了过去。
他拨开树丛,阿萝可怜兮兮蜷成一团地看着他,身上又是泥土又是草屑,眼睛汪着泪水,嘴唇颤抖。刘珏心里一痛,伸出手轻声唤道:“是我啊。阿萝。来,出来。”
阿萝惊醒过来,连滚带爬钻出树丛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刘珏紧紧抱住她,急道:“别哭,这是皇宫!别出声!”
阿萝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尽量压住自己的哭声。
刘珏见她的身体抽搐得厉害,心疼地将她搂得更紧。他警觉地感觉身边的动静,轻轻拍着她的背。
阿萝好一阵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哽着声音说道:“那宫女叫我娘娘。我害怕极了。刘珏,她叫得我心里发慌!我怎么还在宫里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刘珏没有回答,稍稍拉开她。上下一打量,她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猛的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心如刀绞。子离要宫女这般叫她,子离是带她进了皇陵了。她只能成为子离的嫔妃。可是让他如何回答,如何回答她?!
他的手这般有力,他的胸膛这样温暖。阿萝满足的伏在他胸前,喃喃说道:“你带我出宫。我不喜欢留在皇宫里。待在这里我浑身不舒服,这里到处都是算计,我不喜欢。”
阿萝的话像把刀直直把刘珏的心劈成了两半,撕心裂肺地痛。他一狠心扶着她的肩将她推离了自己的怀抱:“阿萝,我现在不能带你出宫!”
“为什么?”
“因为你是他的皇妃,所以我不能带你走!”刘珏终于艰难地开口。
“你说什么?”阿萝骇极。一觉醒来她怎么就成了子离宫中的嫔妃了?她疑惑地看着刘珏,眼中满满的不解:“我没答应嫁他吧?我也还没有嫁给他吧?”
“不管你答应没答应,你嫁没嫁,你都是!”
“你放屁!”阿萝急得骂人。她想不明白两天里发生了什么事,今天是子离登基,她摇晃着头,似要说服刘珏:“子离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会才登基就敢强夺臣妻!”
刘珏苦笑:“他没有。是我。是我亲手将你送进宫的。”
阿萝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刘珏正想解释,突然发现有人来了。他拉着阿萝就要走,听着动静,他又停了下来。他感觉到来人已朝他们走近。
是子离来了吗?刘珏恋恋不舍地松开阿萝的手,后退了数步。他不能让子离看到自己和阿萝这样亲热。他心里叹了口气,悲伤地看向阿萝。
阿萝半张着嘴,被刘珏的眼神吓住了。刘珏为何这样痛苦,脸上这般无奈?她张张嘴正想说话,眼睛已瞧见了一群群侍卫。她一慌看向刘珏,刘珏不敢看她,硬着心肠转开了头,看向了一旁。
“不,你不可能把我送给子离的。不可能!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是子离当了皇帝就逼你吗?是他逼你的吗?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啊!”阿萝迭声对刘珏说着。她往前一步,刘珏便后退一步。他不敢看她,梗着脖子就是不肯把头转过来。
阿萝终于停在了原地。一颗心沉沉下坠。
大典一完,松烟急不可待地对子离说:“皇上,李三小姐打晕了服侍的宫女跑了。”
“她出不了宫,给我找!”子离一拂袍袖,急急地离开了大殿。
从一座座宫殿搜寻找到了这里,有内侍说御花园听到有人说话。他穿着大典时的礼服就赶了过来。
远远瞧见站立着的两人,子离没有急奔过去,而是放缓了脚步走到了阿萝和刘珏面前。
刘珏单膝下跪:“皇上!”
“平身!”子离淡淡说道,心里隐约腾起一股怒气。
刘珏站起身木立在一旁。
子离温柔地看着阿萝:“你怎么这么调皮,身子还没恢复就跑这里来玩?叫人好找。”
阿萝看着他,金灿灿的龙袍,珠冠扣顶,熟悉而又陌生:“子离……”
“大胆!敢直呼皇上名讳!”子离身边一宫侍尖着喉咙呵斥阿萝。
阿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离子离又远了一点。
子离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宫侍,回过头又是满面温柔:“衣裳都弄脏了,随我回宫换去。”
阿萝越来越糊涂:“叫你身边的人走开,我有话问你们!”
子离瞥了一眼刘珏:“原来平南王还没给你说啊。你们都退下吧。”
御花园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子离笑道:“不用讲虚礼了,允之,是你说还是我说。”
刘珏平静地说道:“那日你中了王燕回下的失魂玉引香,昏迷了两天。只有进皇陵用冰泉水才能解毒。能被皇上带进皇陵的女人只能是皇上的嫔妃。”
阿萝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眼睛看向子离:“我还能唤你一声大哥吗?”
“当然。”子离浅笑道。
“我知道为救了我一命,带我进了皇陵。可是,大哥,我不能嫁你!”阿萝总算明白了。不禁暗暗咒骂,臭规矩!泡个冰泉,泉水又没枯竭,凭什么就要自己嫁给子离?
子离心里一酸,有些黯然,又有些庆幸。还好他没有带阿萝进皇陵去。可是,她就这么不想嫁给自己吗?他脸上的笑还挂着,柔声说道:“阿萝,你要明白,允之与我都不会看着你死。所以……我纵然是皇帝,我也不得不遵守祖宗留下的规矩。”
刘珏接口道:“所以,你必须做他的嫔妃!你明白吗?”
刘珏心里明白,就算阿萝不肯,在自己没有想好,没有想好对策之前,他根本没办法带她出宫的。他们绝对走不远,被抓回来,一道拐走皇帝嫔妃的罪名,就能置他于死地了。那时候,子离再无奈,碍于声名,也保不住阿萝。
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板上钉钉似的。阿萝恼火地嚷道:“什么破规矩!这是你们的规矩,不是我的!”
“我不准你这么任性!你不做他的妃子你就要死!你明白吗?”刘珏厉声喝断她的话。再让她乱喊下去,传了出去会有一堆人上奏折要定她的亵渎皇陵冒犯先皇们的罪。
阿萝被他吼得一愣,心里直叫委屈:“是啊,你是为了救我。可是,我就得把下半辈子赔进去?然后和子离的嫔妃们在宫里斗得死去活来?我不干!”
“阿萝,嫁给我让你这么难受吗?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吗?”子离听得她的话,忍不住黯然。
阿萝心里一软,眼里又浮上一层泪光:“子离,你是我的大哥!我把你当兄长看的。我不能骗你。我不愿意嫁给你,不愿意做你的嫔妃,不愿意待在皇宫里。你放我出宫好不好?”
子离定定地望向她,每每见到阿萝求恳的眼神,他心就狠不下去。可是,那种不甘又浮上心头。他想要的答案来得如此之快吗?连一天都没到呢,她的心就已经明明白白放在了眼前。他睥睨着刘珏,不动声色。
刘珏心已碎成一片片,子离瞧着他,他能说什么?当子离的面安慰她,让她耐心一点,安排好了就带她逃走?刘珏别开脸,不敢看阿萝:“你从此最好忘了我,今天我就去相府退亲!”他说完对子离行了一礼:“皇上,她已知情。臣先行告退。”说完毅然离开。
阿萝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刘珏走掉。他就这样走了?将自己一个人扔在这里就走了?她忍不住喊道:“刘珏!你站住!”
刘珏的身体顿了一下,头也没回。
阿萝忍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眼泪成串流下。
子离蹲下来,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阿萝转开脸避开了他。
她心里乱得很,刘珏不要她死,所以将她送进了宫里。可是她要怎么办才能离开皇宫?阿萝回过头看着子离求恳道:“大哥,我求你,我不喜欢皇宫。你让我走好不好?”
子离心里的一簇火苗终于引燃:“你就这么不想嫁我?你心里就只有他?阿萝!”他的声音再次放得温柔:“为什么?明知道你已经随我进了皇陵,你必须是我的嫔妃,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答应呢?木已成舟,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离开的。你知道吗?”
“大哥,人的感情怎么能够勉强?从前我不清楚,现在我知道得很明白,我喜欢的是他,我心里也只有他一个。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不要留在皇宫里做你的嫔妃!”
子离闭了闭眼,忍住心头窜出的火,背上的伤痛还未散去呢,那种刺骨钻心的寒气“嗖”地蹿了起来,他为她受那种苦,而她,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做他的妃子!她心里半点都没有他!子离放声大笑,笑声中无限凄凉。他一弯腰抄抱起阿萝,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一句话来:“我不会让你死,做不做我的嫔妃已经由不得你了!”
阿萝又气又急,尖叫着要他放手。她使劲拍打着子离,却牢牢被他困在了怀里。
子离不理她,一路抱着她走出了御花园。
阿萝恨得一口咬住他的肩,子离抖了一下。他停下脚,伤痛地看着她道:“我说过我不会放手。更何况是刘珏亲手把你送进宫的,我更不会放你走。”
子离的神情严肃认真。阿萝无计可施,急怒攻心,身体还没恢复就跑了这么远,力气已经用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典后子离已搬进玉龙宫。顾天琳住进了玉凤宫。
宁国后宫制定一后三贵妃五嫔,取九之数,下有八十一美人。子离目前只得一后,后宫空虚,内务府已着手安排选妃。
子离把阿萝安置在玉龙宫旁的玉华殿内。顾天琳早已知晓。她心高气傲,嫁与子离后又心仪他才华风流,两年来子离的冷落她都能忍,换来了子离的愧疚与礼敬有加。她是聪明人,知道若是吃醋嫉妒,子离只会离她更远。
她的贴身女官忍不住抱怨道:“娘娘就是好性儿。还是相府三小姐呢,无名无分住在玉华殿算什么啊。听说还被平南王退了亲。”
顾天琳脸一沉:“皇上的事哪由得你们这些奴才议论的?相府三小姐是进宫休养,再让我听得这宫中有半句议论三小姐的言语,当场杖毙!”
内侍和宫婢们齐刷刷跪了一地:“娘娘息怒,奴婢知错了。”
顾天琳也很奇怪,从登基到现在已过去有些时日了,李青萝住在玉华殿名分全无。且子离下令,不让她出去。
紧接着平南王突然去相府退了亲。
李相几次婉转问及,子离都不正面作答,李相又不敢多问。昨日偷偷托人情找到了顾相。可至今顾天琳都是一头雾水。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答案来。顾天琳便带着人摆驾前往玉龙宫。
内务府动作很快,这么短时间已经送来选妃名册。她翻看了看,没一双眼睛像青萝,便放了心。微笑着带着名册去见子离。
她记得她那天穿着天青蓝有衣裳被子离赞过。今日她特意穿了身色泽清爽的衣裳。身边服侍的宫婢连声赞她:“娘娘真是玉肌雪肤,天女下凡似的。”
顾天琳浅浅一笑,不由自主想起新婚之夜子离说她真是个冰玉雕成的人儿。
也许,今天的自己也能勾起子离的回忆吧!顾天琳走进宫殿内。她柔声施了一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平身吧,皇后有什么事?”子离放下手里的奏折,淡淡问道。
顾天琳缓步上前,从侍女手中取过选妃名册奉上道:“内务府制成的候选宫妃名册。皇上后宫空虚,臣妾一人居后宫也甚是寂寞。皇上瞧瞧,看是否有中意之人。”
子离漫不经心地翻动名册,每一页都附有小像。或丰腴纤细,或婉转娇憨,什么样的都有。正当青春年华,个个都不错。他玩味地看着顾天琳,面露微笑:“人不少。怎么有这么多人愿意进宫做朕的嫔妃?”
“皇上年轻俊逸,想当年也是京城五公子之一。不对动心的闺阁女子怕是极少呢。”顾天琳打趣道。
她还会开玩笑?子离似笑非笑看着顾天琳。真不愧是京城双绝,琴艺超群,人又美,还聪明,难得的是凉了她两年一句报怨都没听到。
顾天琳脸上不动声色,眼角目光却一直关注着子离的一举一动。
子离并没注视她很长时间,随手又将名册递了回去:“皇后便替朕选选。挑几个性情好的留下吧。”
顾天琳接过名册应下,却没有离开。
“皇后还有何事?”子离心想,她终于忍不住要问起阿萝了。
“皇上。李相托人情托到我这儿来了,你看……”顾天琳直接把包袱扔到了李相身上。
李相?哼,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会怎么办吗?子离心中了然,目光还是温柔如水:“皇后说个主意吧!她不愿意进宫,朕又舍不得她,该怎么办呢?”
顾天琳一愣,怎么办还不是你说了算。她心里一动道:“臣妾去劝劝她吧。”
子离盯着她,笑道:“好,你去看看也好。”
阿萝醒过来就被软禁在玉华殿内。
她身边就没有再少过人。就连她睡觉时,床榻下也睡了个宫女。她吃好喝好努力养好身体。没出几天便恢复了元气。
宫女故意把想要透露给她的消息说与她听。
平南王蛮横退亲,李相气得抱病在家。听说她在宫里,李相的病又突然好了。
听说日前为了庆贺皇帝登基,城外的河边举行了花魁大赛。平南王与被重回翰林院的成思悦成大人为了争花魁差点打起来。
听说安清王四下张罗着替平南王提亲。
阿萝恍若未闻。
窗外四月春正浓。河边花魁大赛?她想起那次在画舫上捉弄刘珏教她习琴,不由得笑了出来。她有些怀疑刘珏的智商,怎么争风吃醋的小把戏都拿来玩?那只老狐狸那会真的着急要为他选亲?都是做给子离,做给自己看的吧。自己的命在他们眼里那么重要吗?
有人重视自己真让她感动。她知道自己怕死。可是现在如果有人对她说,你死一次就可以出宫了,她会毫不犹豫去死。可是,死了也不能出宫再活一次的。阿萝暗叹。
她每天就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出神。一点点回想和刘珏在一起的情景。那是种简单的快乐,她完全可以想到刘珏把她送进宫要子离救她会有多难,他必然难过到了极点。要自己活下去,就得送给子离为妃,以他对自己的情深,阿萝叹了口气,真够难为他了。
现在住在宫里已有十来天了。禁军将殿外守得严严实实。殿内一溜七八个宫女内侍盯着她。她根本没有机会再跑一次。就算能跑出这座殿,外面还有重重禁军和高大的宫墙。
她细细地回想子离说过的话。他这次是真的不放手了,宁可关她一辈子也不会放她出去?
十天里子离来了两回,她背过身不理他。
子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也不再来。
阿萝没对象发泄,就砸东西玩,扔一回东西骂一回人,不把玉华殿砸碎不肯罢手。
子离更不露面,反正砸了又换新的,由她闹。
这时听到内侍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哦,顾天琳也来凑热闹了吗?她来做什么?阿萝好奇起来。
“李三小姐,咱们又见面了。你还好吗?”顾天琳屏退左右优雅地走到窗边。
阿萝趴在桌上,头也没回:“你看到啦,能好吗?说吧,是你好奇想来瞧瞧我呢,还是他托你带了什么话来?”
顾天琳笑笑,对阿萝的态度不以为意:“是我好奇,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父亲,李相他也很担心你。”
李相?他担心自己什么?刘珏跑去退亲,现在好像子离也没弄个什么妃号安在自己头上,他担心两头落空,卖不了好价钱吧!阿萝冷笑。
她不想告诉顾天琳发生了什么事情。子离是她丈夫,自己绝不会与这个女人和宫里的其他女人争一个男人的。
顾天琳见阿萝不吭声又道:“你可知道我原本是喜欢你的,然而嫉妒是女子天性。我听到你与平南王定亲心里高兴得很。他又把亲事退了,皇上一心留你在这儿,看这玉华殿的布置,是软禁着你吧?”
阿萝回头盯着她道:“打住你的好奇心,皇后娘娘,我不讨厌你,也不想讨厌你。我知道你的心思,我没有半点想法要留在这里。你与其来探我的口气,还不如去想尽办法得到皇上的心。”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喜欢他吗?”顾天琳有些疑惑。
阿萝啼笑皆非:“那是从前诓太子的,没这回事。我一早就提醒过你,你要相信皇上。我对他,只当他是皇帝。”
顾天琳恍然大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语气里的关切真真实实地透露出来:“但是皇上对你却不是这样的。”
阿萝低下头:“他可能心里不平衡吧。毕竟我先认识他。可最后却喜欢上了刘珏。”
“阿萝。皇上在安南有一个习惯。安南冬季没有白菜的时候,他每天都让驿站千里迢迢的送大白菜去。一道开水白菜他孜孜不倦地吃了两年。他对你情深意切。”
开水白菜?阿萝苦笑。每个人都知道子离吃了两年开水白菜。人人都知道他待自己情深一片。他有情,自己就应该回应他吗?
顾天琳瞧着阿萝黯然的脸,叹息道:“皇上年轻俊逸,又是一国之君。他能这样对你,你何不答应了他?这样的男子难找了。”
“皇上年轻英俊。温文尔雅,对我情根深种,我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呢?娘娘,因为我心里已经被平南王一点点填满了。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了。”阿萝轻声说道。
刘珏情感外露,热情阳光。她和子离在一起总能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可是和刘珏在一起却是快活。如果说子离有着星夜一样的迷离醉人,那刘珏就是一道灿烂阳光,能散尽阴郁。在相府不受待见,自己的心和子离一样是忧郁的。只是她不停地在鼓励自己去追求希望中更美好的生活。她喜欢刘珏带来的阳光和快乐。
阿萝轻笑道:“天琳,人和人是不能比较的,有句话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与权势无关,与外貌无关,与他如何待我无关,缘分就是如此罢了。”
顾天琳听了默默无语。她不是没有想过不把心放在子离身上,两年里每一封书信都刻意淡了笔墨,不泄露丝毫心事。两年后子离回京,她见到他时,心又再次为他沉沦。
她无话可问,无话可说,转身离开了玉华殿。
顾天琳心里苦笑,或许,这样来见阿萝,为的也不过是子离前来询问自己,她又多一点与他在一起的时间罢了。
东郊玉翠山北麓郁郁葱葱的林间掩映着一处黄瓦红墙。飞檐翘角上立着鸱吻祥兽。檐下挂着小钟,山风一吹,零碎的叮当声轻轻被风带走。这是皇家别苑的一处单独的院落。被废了太子改封为顺王的刘鉴、良娣李青蕾、小公主芯儿都被软禁在这里。
芯儿还小,只知道这里比皇宫小了许多,几日下来将别苑逛了个遍,此时嘟着嘴向青蕾诉苦:“母妃,这里没有好玩的啦,带芯儿出去好不好,芯儿听到外面有好多鸟叫声。”
“芯儿乖,千万不要这样对你父王说呵,过些日子吧,娘再带你出去玩。”青蕾温柔地哄她。
门被大力推开,刘鉴倚在门口冷笑道:“别骗芯儿了。她这一生都别想再出去!”
芯儿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
青蕾心疼地搂住她:“别哭,芯儿别哭,来人,带小公主出去!”
一名宫侍牵住芯儿离开。
哭声渐渐远去,青蕾才叹息道:“殿下何苦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呢。”
刘鉴走进屋里坐下,呆呆地看着屋外的天空出神。过了会儿,他的神色已经平静:“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父皇这样对待我?因为我的母后是王氏女,太子妃是王太尉的女儿。王家权势过大。可是除掉王家,不让外戚专权就是。为什么一定要废了我?”
刘鉴这些天仍想不明白。只觉得委屈。
他苦笑道:“蕾儿,听说你二妹三妹都无恙。李相也还好好的做他的相爷,如有机会,你就离开吧。”
青蕾大惊:“殿下何出自言?青蕾断不会离开殿下!”从嫁给刘鉴起,待在别苑的十天却是她一生中最舒心快乐的时候。
再见刘鉴,他已是阶下囚,废太子一个。精神委顿,星目中道不尽的悲伤,早失了风度翩翩的神采。一个人闷着,前两日一声不吭,不吃不喝。
青蕾挂记着他,日夜陪着他,终于在第三天夜里,这个曾经的一国太子抱住自己放声大哭。哭他的母后,哭父皇对他心狠。哭自己无端做了牺牲品。
青蕾无法,用尽力气抱紧他,那一夜刘鉴的缠绵与热情让她想起了初进东宫的日子。
在别苑多好啊,少了些活动范围,也少了算计心机。
青蕾站起身走到刘鉴面前跪下,把头靠在他膝上。轻声道:“殿下,可还记得桃花宴吗?”
“记得,我听到李相府纱帐内传来的琴音,就渴望能得此知己。”刘鉴轻抚着青蕾的发,自己从前一心钻进了权势中,连单纯爱慕自己的青蕾也想着要利用。如今,她待自己的心却没有变。
青蕾轻笑出声:“殿下可走了眼啦,那时顾天琳先弹一曲《佩兰》,我便知无望,我与她琴艺差不多,她先声夺人,我就算尽全力弹得一曲也压不过她的人气了,心里一慌,想到你还等着品评,手指尖也是抖的,这琴便弹不出来了。”
刘珏微笑:“所以,你家小妹便替你抚了那曲《秋水》?瞒过了在场所有人,也包括我。”
他早就猜到了。青蕾轻叹一声:“殿下怪我吗?我当日自伤手筋,就是想断了弹琴的念头,省得精明如王燕回,迟早会被她看出马脚来。我只是不愿失去殿下的宠爱,还有将来的富贵权势。”
“我当日听你小妹抚琴一曲,就感觉不对了,后来在东宫亲耳听到她弹秋水。虽然她竭力想弹奏得和你不同,但是我听出来了。才肯定是她。”刘鉴回想当日一幕,又是黯然:“青萝是帮着子离的,不然也不会演那出戏。可恨我瞎了眼睛,听不进燕回劝说,心里不肯相信是出一戏。心高气傲,又想和燕回赌气,要亲自己领兵前往。就中了他们的圈套。都是我的错啊!”
子离与安清王父子早有预谋,刘珏一回来便下手控制了京城的南城门。自己不是一样也有势力安插在朝廷与军中。再加上仍忠于王氏的人。就算自己身困在别苑,有朝一日得以逃离,登高一呼,就能聚集一支不容小觑的队伍。
刘鉴目光投向远处,真当他这个没带过兵的太子这般无能吗?他错在太过倚仗王家的势力,太过信任自己的太子之位固若金汤无人能动摇。错在从来没有看清过子离的为人。好在去黄水峡谷前他就已交代过忠心的谋士们,如果自己有个万一,他的人就老老实实潜伏下去。没有自己的密令,不得妄动。否则,软禁在别苑的自己就是一盏灯,那些忠于自己的人马就会像飞蛾一样扑过来,然后死在子离的重兵包围之下。
他收回思绪,知道青蕾在等一个答案。他温柔地笑了笑:“你笨啊,你进东宫之后,也没听你抚过秋水。和你朝夕相处,你就是个小女人罢了,那会有琴曲中透出的那种天马行空的不羁?青萝代你抚琴,成就了你我的缘分罢了。当我真不知道你除了抚琴还会其他的技艺?我的蕾儿才华横溢。又岂是一曲琴曲能够抹杀得了的。”
青蕾的泪终于滴下,多年来的心事终于了结,她哽咽道:“殿下!蕾儿从小心高气傲,一直贪慕权势。实在配不上殿下。”
“有你,我已满足。从前想有王燕回玩弄她的谋略,她嫁我又不拖着不肯和我圆房,她要的只有权势。而你,富贵权势人人爱,你却多了爱我之心。你不怪我后来晕了头,一心想与子离争个高下,还想着利用你拉拢平南王,就很让我欣慰了。”
春天的阳光照进屋子。两人似一对鸟儿偎依在一起。
子离带着大批侍卫来到别苑。他满意地看到从山脚处起就禁卫森严的情况。他在这里布下了重兵,把整座别苑围了个严严实实。
十来天了,别苑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大哥真的这般无能,手下连个忠心护主的人都没有?他不信。
别苑大门缓缓打开,内侍高声传报:“皇上驾到!”
刘鉴引领着别苑里的众人跪伏于地,口中连呼:“罪臣刘鉴恭迎王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子离抢上两步拦住:“大哥!莫要如此!折杀子离了!”
刘鉴抬头微笑:“皇上,礼不可废!”
子离松开双手,站立,受完众人大礼后忙扶起刘鉴:“皇兄,你我是兄弟,不用见外。朕有话与皇兄说。”
他拉着刘鉴的手走进了室内。
掩上大门,殿内只留他兄弟二人,刘鉴笑道:“皇上这次来是要赐我一死吗?”
子离对刘鉴深施一礼。
刘鉴一愣,跪倒在地还礼:“皇上这是做什么?臣岂敢担此一礼!”
子离扶起刘鉴道:“大哥治国奇才,远胜子离。父皇有此遗诏原本是冲着王家外戚专权,这才令子离继承王位,如今王氏尽离朝政,今日子离是来请大哥还朝!”
刘鉴暗暗心惊,不明白子离打的什么主意。
子离诚挚地说道:“父皇身体虚弱,我宁国朝政由大哥一手治理得井井有条,还望大哥捐弃前嫌,回宫助子离一臂之力。”
他请自己还朝助他,肯定会委以重任。子离登基不过十余日,难道他就不怕趁此机会自己反了他吗?或者他是来试探自己,想找个借口赶尽杀绝吧。
“皇上就不怕我借机培养势力,他日再与你一争高下?”刘鉴直言不讳。
“如果皇兄有这样的心思,朕现在就退位让贤。王皇后、王太尉和王燕回都死了。王家在朝廷的官员全部贬免,王氏子孙永不得录用为官。外戚已除,由皇兄登基为帝也未尝不可!”子离浅浅笑道。
你已经祭祀了天地祖宗,哪还有退位的可能。刘鉴心里冷笑,若是自己顺势开口答应下来,怕是马上要身首异处!他叹了口气道:“经此一役,我已无心朝政,只求带着青蕾与芯儿平平安安过一生。皇上若是心疼,就成全了我吧。”
子离张口还欲再劝,刘鉴坚定说道:“这山中别苑数日,我和蕾儿心意相通。富贵容华都是过眼云烟,远不如寻常一家三口相聚来得平安喜乐。我心意已决,请皇上成全!”
子离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我已经令内务府造一座顺王府。皇兄一家不日就迁回去吧。山中别苑始终过于简陋了。”
这是他做的最大的让步了吗?刘鉴心里冷笑,若是他真愿意放过自己,大可解了禁令,任自己一家三口自由来去,如今,也只能先离了这座别苑,回了京城再做打算。
他一早料定子离不会杀他。虽然父皇废了他,理由不过是受到王氏牵连。私底下为他这个太子喊冤的人也不少。
做太子这么多年,朝中官员对他处理政务称赞有加。连顾相也曾夸奖过自己。子离刚登基就杀了他,不管明里还是暗中,大臣们嘴上不说,心里对子离的看法自然不同。人心向背总是重要的。
刘鉴伏地:“臣遵旨。”
回朝路上,松烟轻声说道:“皇上不怕纵虎归山吗?”
子离冷冷地说道:“顺王如果愿意还朝,我还放心一些。他并非无能之辈,先皇也曾说过他做个守成之君足矣胜任。顾相也曾赞过他。”
松烟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子离微阖着眼道:“顺王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半点苦,更无大的过错。不过是王党拖累了他才被先皇废掉。而朕本是一介无权无势的皇子,得了先皇眷顾皇叔相助才登上皇位,他怎么会服气?东宫未必没有暗藏的力量。别苑数日来看似风平浪静,也许顺王手中暗藏的力量是在伺机而动。既然他不死心,朕就给他机会,让他回到京城。”
松烟明白了:“如果顺王臣服,皇上自然给他一世富贵。如果顺王起心谋逆,皇上便除了他。皇上不念其旧恶,对顺王礼遇有加,朝中大臣自然会赞皇上圣明。”
子离笑道:“王党经营多年。朕初登基,收服朝臣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松烟也笑了:“皇上圣明。”
果不其然,子离对废太子刘鉴礼遇有加,亲迎回风城之举受到朝中大臣众口称赞,心又偏向子离一分。
子离调回顾天翔统领右翼军,把整个的左翼军的军权都交给了刘珏。
刘珏回到王府,心里闷得慌。一个月了,子离不封阿萝妃位,也不放她。不知他打什么主意,是要等着阿萝亲口答应他吗?依阿萝的脾气,倔起来肯定不同意。他心里又急又慌,如果朝中有人上了奏折。事情闹开,守陵人知道阿萝进了皇陵却不是皇妃。为了护卫皇陵的尊严,守陵人会下山督促子离娶她为妃,或者赐她一死。想到这里,不管子离怎么重用自己,刘珏都高兴不起来。手里的权势越来越大,他的心也越来越空。
他与成思悦大闹花舫,京城尽知。
父王一副要抱孙子得紧的样子,朝臣皆晓。
阿萝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子离就是在等着自己忍不住去带了阿萝逃走吗?冷汗丝丝冒了出来,若是这样,他就找着借口夺了自己兵权,散了自己父子对他的威胁。若真是这样,子离的城府就太深了。
眼瞅着他一步步收服大臣们的心,善待太子一家,用心良苦啊!刘珏想得明白,父王早日说过散去乌衣骑的中坚力量隐于市井,就是已想到这一点了。
只是刘珏现在不能妄动。他气闷得不行,成天待在松风堂里喝酒。
子离算算日子,有二十来天没见阿萝了。现在有空,就瞧瞧她去,不知道凉了她多日,磨了她许久的性情有没用处。
子离没有吐露阿萝没进皇陵冰泉的秘密,他是想让阿萝自由选择。可是她的选择出来了,她要的不是他,这个选择让他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子离苦笑,说是让她选,但自己却又放弃不了。他没法压抑住内心里对阿萝的渴望。
一路思绪杂乱,不知不觉他已缓步走到了玉华殿,摆摆手,示意禁军及宫侍不用施礼通传惊了她。
阿萝无聊地发慌。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刚开始几日倒不是真急,还想着子离能放了她,找个借口破了那个规矩。现在越来越心慌,越来越害怕真会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刘珏不要她死,他把她让给子离,他是不会来带她走的了。阿萝有些灰心,难道真的要重新开始,在后宫与人相斗找乐趣吗?为了这种乐趣就要得到子离的宠爱,自己真的能做到与一个不爱的男人在这个不喜欢的地方过一生?她叹了口气。
宫婢小心道:“娘娘,饭菜凉了!”
阿萝火气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我说过不准乱叫,我还没嫁他呢,凉了就倒掉,不吃!”
“难道你不明白,你嫁不嫁都要做我的嫔妃?”子离轻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阿萝一惊,回头看他冷笑道:“那是你们一厢情愿。一个怕我死了,宁可让我这般苟活。一个也是怕我死了,欢呼着原来祖宗还有这样的规矩。王燕回真是死了也要帮你啊!”
“她那里是帮我,是恨不得我与允之争得头破血流,打得你死我活,这女人,端得心计深沉!”子离叹道。
“是啊,偏偏你二人一个愿让,一个愿接,和和气气就把事解决了,真是替她不值,苦心想了这么多,结果没用!”阿萝讥讽道。
子离示意宫侍退下,平静地说道:“阿萝,我们好好谈谈吧。从认得你后,我就多了一个心愿,我是当了皇帝,可是我心里放不下你。也不明白。”子离慢慢走到书案前坐下,脸上温和的笑容已带出苦涩:“你我初识在一起,那么开心,可是你对刘珏却避之如洪水猛兽。你根本无意嫁他,还逃出相府,可是为什么,阿萝,两年一过,你的心就偏向他了呢?”
这个问题阿萝也问过自己。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对刘珏动了心。是在荆州城,还是在京城与他嬉笑斗智的时候呢?
阿萝喃喃道:“他,他让我看着他的眼睛,那目光坚定诚挚,他说,他会护我一生一世。”
“我难道不能?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的心?”
“他为我在大冬天捂开一树海棠。”阿萝的目光看向远方,白雪中傲然怒放的海棠朵朵绽出刘珏的深情。
“我日日嘱人不远千里送白菜至安南,只想尝一口你当日做的味道。我日日瞧着你的眼睛画在天琳的脸上,我都没想过要接她到安南团聚。我对你不够情深?”子离想起那两年来的思念,孤身在外隐忍的艰辛,心里的酸痛那能用言语形容。
阿萝抬头看子离:“我知道,皇后娘娘都告诉我了。她都知道,这些她都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痛苦莫过于自己的丈夫爱着别的女人。”
“你是在意她?一直在意我娶了她?为了皇位为了得到顾相的支持,我明明能够拒婚却又心甘情愿地娶了她!可此一时彼一时,我当时背负的太多,我有我的不得已。我只能对你放手!你当我没有遣人找过你吗?你当我不想携了你远走高飞吗?就如今日刘珏,他不想带你走吗?他想,但他却不敢!就如昔日的我,我想,我却不能!”子离有几分激动,眼神伤痛。为什么阿萝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不能理解他当时娶顾天琳的形势!
“你就这么在意正妻的位置?你就不能为我牺牲一点?她们要的位置我给她们,因为我是王,我必然要权衡后宫势力,可是我可以一生都不碰她们一根指头!阿萝,你还要我怎样?”子离低吼道。他已尽自己的力去爱她了,已退步到宁可与整个后宫及后宫嫔妃的支持者们相抗蘅的地步了,她还要他怎样呢?
不是不感动的,不是不心酸的。眼前这个人是宁国的皇帝,这片土地上最强大国家的帝王,他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关心她爱护她甚至宠着她的男人。他有着英俊的外表,有着出众的才华,是多少女人理想的夫婿,爱慕的对象?可是往后,这里的后宫会住进来一群群美丽的女人,怀着对他的情感争相打扮讨好企求分食一点他的心。子离,却愿意连丝毫空隙都不给她们,把所有的温柔体贴都给予她一人。
阿萝真是为难,一句拒绝他的话都难以开口。她对他不是没有好感的,她曾经为他伤心过,心动过。
他为她开素心斋,难道真是他少了银子花吗?子离只是想要满足她。他带她策马草原,入相府接她去看星星。太子夜宴生怕她起了误会,赶着来找她解释。大婚之日也离开新娶的王妃跑来向她表白心意。她那会不知道,那会不懂。
阿萝头一低,泪已落下:“我们,遇对了人却遇错了时间。我遇着你的时候,你已有婚约,我不可能嫁你,那时我的也一心只想要离开相府。大哥,是我负了你!”
“别叫我大哥!”子离吼道,跳起来捉住阿萝的肩摇晃着,“你叫我大哥,你真是贪心,明明不能和我在一起,却又舍不得我给予你的心,所以你叫我大哥是吗?想让我以大哥的身份心里却爱着你!”
阿萝心如刀绞,一把打开子离的手:“好,我不叫你大哥,皇上!我叫你皇上好不好?要不要我跪着对你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要不要我跪着求你?我没法接受有妻子将来还会有更多女人侍奉的男人!我那时的心思全在如何带着我娘离开相府!我当时就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喜欢一个有妇之夫,皇上!”阿萝说完直挺挺往地上一跪:“这才是该对你说话的礼数!我怎敢叫皇帝大哥,我高攀不起!”
子离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她说什么?她要跪着和他说话?她一心要扯远与他的距离?子离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阿萝,怎么也压不下胸膛内腾起的阵阵酸楚:“你叫我什么?阿萝?连你也要和我分出个尊卑?把我推到那孤家寡人的位置上去?你竟然叫我,皇上?你真会伤我的心!”
阿萝紧闭着嘴,眼里泪光闪动,眼神散乱没有焦距,似乎看着他,又似乎透过他看向了别处。子离突然慌乱起来,一步跨过去拉起阿萝紧紧搂住:“好,好,阿萝,你别这样,我不好,是我不好,你不要叫我皇上,你不要朝我下跪,你不要离我这般远!远得让我心疼。我解散后宫,我只娶你一人,我不管朝臣弹劾,你就愿意嫁我是吗?”他的声音透着凄凉,低沉婉转中带着求恳。如果她只是因为不愿与其他女人分享他,子离想,他的心会得到一丝安慰,他会告诉自己是情势所逼,不是她不在意他。
然而话音一落,阿萝情不自禁冲口而出:“不!”
一个字,世上比龙鞭抽打在身上更痛,比龙鞭抽打进心里更阴寒刺骨的,原来是她的一个“不”字!
眼里的世界瞬间失去了色彩,子离放开搂住她的双手,垂下时紧握成拳,瞪着她的双目渐红,咬牙切齿道:“就因为他没有娶妻?就因为他的父王也只娶了一个?就因为趁我不在时你在荆州城遇到了他?你见到了他对你的深情,你感动!为什么你从来没想过我!想过我对你的心!你甚至为了他要放出风声口口声声道你爱的是我?”
子离一声紧着一声逼问着,阿萝慢慢后退:“你可知道我明明清楚是演一出戏,可是我却当这是真的!你可知道我根本不需要去演给谁看,因为我的心本来就给了你。两年了,我在安清王府再见到你我就没法告诉自己这一切是假的!”
阿萝终于受不了吼了出来:“对,我没办法,我一开始没有喜欢他,我一开始甚至避他如洪水猛兽,可那是从前,后来就变了,他一点点感动了我,他一点点让我不知不觉就喜欢了他,我连我几时喜欢他都不知道就喜欢他了!”
“好,你喜欢他,你置我于何地!”子离气得手足发颤,失去了一如既往的冷静,一把抓她入怀,“你喜欢他也没用,他不会要你,他要不起你!因为他同我一样,舍不得你死!”
子离抱得很紧,阿萝束缚在他怀里抬头悲伤地瞧着他,只有这一条路吗?听得子离冷声道:“我不会让你死,你必须要成为我的人!”
说完使劲一推,阿萝“砰”的倒在**,愣了一下,手足并用就往床的另一端爬去,脚踝一紧,子离捉住一拉,阿萝尖叫出声:“不要!”另一条腿奋力翻起朝子离踢过去。
他用手一挡,捉住阿萝脚踝一翻,已将她甩得转过了身。子离用腿压住阿萝,双手一分,纱衣片片撕裂,露出莹白的背。
“啊!不要!我不要!”阿萝双手乱打死命地挣扎。
子离俯身压下去,撑住她,唇已落在她光洁的背上。只觉得阿萝全身一僵,脖子上冒出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子离瞧着被固定在身下的阿萝,她不停地尖叫哭闹,那哭声那尖叫声在凌迟他的心,划出道道血痕,他停了下来:“你就般不愿意吗?”
阿萝脸埋在**,恐慌得不行,原来要与不喜欢的人亲密接触是这样难受!她争不过子离,哑着嗓子道:“你狠,你狠得下心你就做,女人第一次没啥大不了!”眼睛一闭,就当自己死了。
子离腾开身把她翻转过来面对着她。阿萝狠狠地瞪视着他,在那双剔透晶莹的眸子里子离只读出了决绝与恨意。他放开她的手,轻轻去擦她的眼泪:“没用的,只要我想,不管你怎么说都是没用的。”
阿萝一记耳光甩他脸上。
子离不躲不避,她真狠啊!一掴一脸血,把他的心扇得忽悠悠飘到了离恨天外,再不回来才好!从此就做个无心人,倒也少了烦恼。
子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阿萝,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变成了这样?你变得这么讨厌我?难道你不知道我们都不想看着你死,所以刘珏才会送你进宫,所以我才要做你的妃子,我做错了什么?就是当年我没有向父皇拒婚,选择了顾天琳,选择了顾家的势力?”
阿萝泪盈于睫,侧过头不敢看他:“对不起,你没有错,是我负了你。”
子离长叹一声:“你再想想好不好?阿萝,你再想想。”
阿萝安静地躺在**,窗外居然还能看到月光。就因为要救自己的命吗?我不活了成不成?我把命还你们。以后,就不用一辈子圈在深宫里了。
子离走后,宫婢走了进来:“娘娘,奴婢侍候你更衣!”
“滚!”阿萝嘴里轻吐出一个字。
宫侍吓了一跳,退到三丈外默默地站着。
更鼓声声,似敲在心上。阿萝想,活着是很重要。但要让她这样活着,她宁可去死!她希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个梦,一个太长太长的梦而已。
阿萝一动不动地躺着。渐渐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