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九单膝跪于刘珏面前。
自从他递上安清王的书信后,刘珏就一言不发地拿着信愣着。
刘珏心里翻江倒海阵阵发凉。他相信阿萝做得出来上门退亲之事。不过是不顾她的意愿
将她打包送回了京城。她就因为生气这样对待自己?
胸腔里的痛楚有节律地跳动着,每跳一下他额头的神经就跟着偾张。刘珏不自然地咬紧了牙,勉强将快要溢出喉咙的阵阵怒吼挡在唇舌之间。
那股怒意从喉间压下,在身体内四处冲撞,叫嚣着想要找个突破口发泄而出。叫他又气又痛。似阴阳两道真气在体内交战,身体时冷时热,难受至极。
他脑中神经突突跳动着,呼喊着一句话:她不要他!她不要!
他的怒气和悲伤终于化为一掌狠狠击在酸枝木制成的书案上,哗啦一下裂得粉碎。
刘珏脑中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他木然站着。他原以为她多少是知晓心意的,原以为她心中多少也是在意他的,原以为两个人能心意相通,并肩面对一切的。原以为,她生气使使小性儿也就罢了。她居然,逃过婚现在又要退亲!她当他是什么人?可以任她捏在手中随意揉搓的吗?那个男人能容得下她这般放肆!
他开始后悔,后悔没能早折了她的翅膀,拔光她的羽毛,剪去她的利甲!他怎生宠出这么一个张牙舞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鸽九感觉身上一阵轻松,刘珏浑身散发出的沉重气势随着那一掌散开了。他站起身吞吞吐吐地说道:“少爷,还有一事……”
刘珏俊脸铁青:“还有什么?说!”
鸽九心里发慌,轻声说道:“三小姐进宫之后,曾弹奏了一只琴曲。东宫密探说太子殿下当时在殿外听得痴了。隐约听太子自语道,好一个美人儿。”
她要做什么?她不知道太子好色,东宫宠幸无数吗?她怎么蠢到把自己的美丽暴露在太子眼中。她就不害怕太子对她有企图?刘珏一急,冲口问道:“太子还做了什么?”
鸽九愣一愣,想着安清王的吩咐,低头不敢正视刘珏:“太子没对三小姐怎样。只是东宫传来消息,三小姐对太子妃和良媛亲口承认她和四殿下……有私情。”
话一出口,鸽九暗暗往后退了两步。心里不停地哀叹:“王爷,你让小的送这个口信,会害死我的!”
“岂有此理!”刘珏怒吼一声,觉得心脏快要受不了。
她究竟要干什么?勾起太子的绮念,又扯上刘绯。她真是个妖精!攀上刘绯她是找死!刘珏气急败坏:“老头子在干什么?我不是明明叮嘱老头子好生看住她吗?”
“王爷也很生气。觉得咱王府太丢人了。气得病倒了。京里情况也不妙。京畿越来越严,太医已经说了,皇上药石无效,只是在挨日子了。王爷让少爷尽快回京。王爷还说,如果李三小姐真的退婚要嫁给四殿下,咱安清王府就太没脸了。王爷让少爷抢也要把人抢回王府去。”鸽九硬着头皮把安清王吩咐的话不知死活地重复了一遍。他心下暗道,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刘珏气得把手上的信纸揉得粉碎。他瞪着鸽九,一脚就踹了过去:“还嫌我气得不够?还帮着老家伙来煽风点火!”
他明知道这里面有猫腻玄机,却偏生得不到一句明确的答案。种种猜测和想法在他心里郁结,恨不得插上双翅瞬间便飞到了京城。
可是左翼军到现在为止明着尊他为主帅。实则却阻力重重。身为主帅,没有王太尉的手令,他回京城就是擅离职守,先前在左翼军中做的努力全泡汤了。刘珏愁得直揪头发。
这时候,外面来报京城来了人。
王太尉的人进了左翼军帅府,将手令递给了刘珏:“皇上病重。太尉令大帅带领三百亲兵速回京城。”
刘珏大喜。这真是想瞌睡遇到送枕头的了。怎么会这么巧?父亲想让自己回去,王太尉马上就送来了准他回京的手令。
刘珏也懒得想那么多了。匆匆招了顾天翔来帅府,一番布置之后带着乌衣骑和三百亲兵
往京城急驰而去。
安清王府里,赤凤浑身带伤回到府中,见着安清王说道:“王爷,路上埋伏的人太多。信已毁了。带去的三个兄弟都死了。”
赤凤说完便晕厥过去。
“我们一起杀过去。乌衣骑就不信闯不出一条往西的道来!”瞧着赤凤的模样,乌衣骑群情激愤,炸开了锅。
安清王瞪眼道:“一群莽夫!成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做事多用脑子!好生照顾赤凤。本王自有主张!”
他回到书房,负手走了几圈,喃喃说道:“暗夜,果不出本王所料,王太尉断了西行的路。一切就看你的了。”
太尉府中,王太尉与一干幕僚心腹将领正在密议。
“果不出大人所料,这段时间安南方向频频有人闯关入京。安清王府乌衣骑也派人前往安南报信。所幸都被咱们的人拦了下来。”
王太尉脸上没有半点喜悦之色,反而更加凝重:“这说明四皇子蠢蠢欲动,京城身怀异心的人不少。”
一名幕僚进言道:“大人,安清王是两位皇子的皇叔。太子并无过错,他为何想扶四皇上篡位?”
王太尉淡淡说道:“安清王虽然态度暧昧不明。老夫却总觉得这只老狐狸另有打算。太子无错吗?他错在是皇后娘娘的嫡子,是老夫的外甥。安清王就算不偏向四皇子,他却害怕我王氏一族篡了他刘氏的江山。他就算想保太子,也一定要和老夫做对到底的!”、
幕僚不明白:“可是太尉为何同意放刘珏进京?”
王太尉冷笑道:“难道让他留在荆州掌控着左翼军吗?安清王要他儿子回京,请老夫出示手令。正中老夫下怀。刘珏只带三百亲兵进京,我们的人便可控制左翼军不动。”
“大人英明。”
王太尉手一摆:“传令下去,京畿明松暗紧,给我盯死了王府。”
安南郡王府之中,子离的思绪遥遥飞向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他和母后偎依在皇帝身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皇帝逗他:“子离长大了做皇帝可好?”
他撒娇地回道:“能陪着父皇母后就好。”
那样的日子,是很久远的记忆了,现在父皇也将抛下他……子离闭上眼睛阵阵难过。
松烟跟着子离一路来到安南郡。俊逸的殿下嘴边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眼底永远有一抹擦不去的忧伤。
正是这种一无所知,连他这样的内侍都明白京城局势的紧张。他忍不住跪了下来:“京城和安南突然中断了消息,王府派往京城的探子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音讯传回来。消息断绝,咱们成了聋子和瞎子,对京城的状况一无所知。殿下,回京吧!”
子离喃喃说道:“安南离京都千里,我恐怕再也见不着父皇了。” 他嘴角边勾起一丝苦笑:“王太尉一定封锁了京城和安南之间的通道。怕是要等到太子登基,我才能回京了。”
松烟哀求道:“殿下下令吧。我们誓死也会保护殿下安然回到京城的!”
“没有圣旨,我离开封地便等同于谋反。”子离收起思绪,坚定地说道:“等,一定要等到皇叔的消息!”
松烟重重叹了口气,离开了书房。
子离背负着双手,盯着舆图,目光落在京都。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丝警觉,子离没有回头,淡淡道:“何人?”
暗夜发出一阵轻笑:“乌衣骑鸽组暗夜!”
子离慢慢地回过头。
暗夜站在墙边,全身笼罩在斗篷之中,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双眼睛。
子离静静地说道:“王府在这一个月内连续派出了上百名探子,没有一个能带回京城的消息。你却很轻松的就从京城到了安南,毫发无损。可是本王并不认识你,你的声音飘忽,我如何相信你就是暗夜?”
笑声又起,暗夜手一翻,亮出安清王印信,对子离抱拳一礼:“殿下见谅,鸽组职司所在,暗夜如果暴露真实面目,就不方便做打探消息之人了。”
子离见了安清王的印信这才松了口气,急声问道:“我父皇身体如何?”
“皇上药石无效,大概拖不了多久了。王爷请殿下不管用什么办法,在二月初三前都要赶回京城。”
“父皇!我,我还能再见你一面吗?”一股热意直涌上子离眼眶,他摇了摇头,喃喃说道:“见不到你了。安南离京城千里之遥。路上又有王太尉的人阻拦。就算我星夜兼程恐怕也赶不及了。是我错了,我该听松烟的劝,提前进京,是我错了!我错了!”
他背过身,不让暗夜瞧见淌落在面颊上的泪。心里又痛又悔,难受得紧。
“听王爷说,殿下出京那日,皇上不顾病体,带着内侍去了殿下住过的宫中。殿下聪慧,难道真的觉得皇上立了新后之后,便疏远了殿下,不疼爱殿下吗?”暗夜平静地说道。
子离蓦然回头:“你说什么?”
暗夜和声说道:“臣还听说,皇上病重昏睡之时,念着殿下的名字。”
子离浑身一震:“父皇……他是为了不让我招王太尉和王氏的猜忌。”
“殿下明白就好。”暗夜轻笑道:“王爷临走时吩咐,如果殿下赶不及见皇上最后一面,也务必要在新皇祭天大典前赶到。”
“父皇驾崩,太子继承皇位。新皇要在祭天大典之后才算得上正式登基。”子离目光闪烁,“皇叔让我一定赶在登基大典前回京?”
暗夜笑了笑:“无论如何,请殿下务必安全回京!暗夜告辞。”
他身形一动,无声无息飘了出去。
“松烟!“子离喝道。
松烟闻声进来。
“集合人马,护我速返京都!”子离沉气下令。
“是,殿下!”
子离狠狠一拳打在桌上,咬牙说道:“父皇,只要有皇叔的支持,子离便博他一博!铲除王氏外戚,还我母后一个公道!”
皇帝寝宫。
病重的皇帝面色蜡黄,瘦弱不堪,陷入半昏迷的睡眠之中。
皇后独自走了进去。
朦胧的光影中,皇帝似乎感觉到了有人朝他走来。他动了动手,往上抬头,语里喃喃说道:“梓潼,是你吗?”
皇后握住了皇上的手,眼里有些激动:“皇上从来没有这样叫过臣妾。”
皇帝仿佛清醒了过来,睁开浑浊的眼,艰难地说道:“是贵妃来了啊。”
“贵妃?你叫我贵妃?”皇后坐在榻旁,松开了皇帝的手,无比失落:“陈氏死后,臣妾做了十年皇后。可在皇上的心里,皇后只是陈氏。臣妾从来都还是当年的贵妃。皇上,你心里最爱的女人仍然是她。”
皇帝喃喃说道:“朕最心爱的女人……只有朕的皇后。”
皇后霍然站起,眼里泛起了泪影:“皇上既然爱她,为何她在的时候,皇上最喜欢臣妾宫里?皇上夸臣妾美貌,说最喜欢臣妾对你撒娇,说她成日里吹着箫曲,进了凤藻宫便心情不好。皇上你一直在骗臣妾对吗?骗着臣妾以为自己才是皇上最心爱的女人,骗着臣妾以为你不喜欢陈氏的儿子。皇上,你怎么能这样欺骗臣妾?为什么?”
她的声音低而尖锐,刺激着皇帝,他喃喃说道:“子离,子离回来了吗?”
“就算他回来又如何?我的儿子才是太子!”皇后尖锐地说道。她眯了眯眼睛,弯腰附在皇帝耳边恶毒地说道,“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我能除掉他的母后,也一样能够除掉他。”
皇上一惊,竟推开皇后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哆嗦着指着她:“你,你说什么?来人,来人!”
他的声音像风里的柳絮,轻飘飘的没有力道。
皇后挺直了脊背,傲然站立:“对,是我下手除掉了她。我不能容忍日日向别的女人请安。皇上不是最疼爱我吗?只有我才能是您的皇后。皇上,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贱,贱人……”皇帝脸上涌出一股潮红,指着皇后仰头瘫在了床榻上。他的眼睛死命地瞪着,生机断无。
皇后走近,伸手阖上了皇帝的眼睛,轻声说道:“皇上,臣妾太爱你了,陈氏当皇后一天,就得提醒臣妾一天,她才是你的结发妻子。臣妾无法容忍。臣妾先于陈氏有了儿子,臣妾也断不能看到我的儿子向她的儿子下跪称臣。你骗了臣妾这么多年,让臣妾没有狠心斩草除根,你骗的真好啊!可惜,我的儿子终于要当皇帝了,她的儿子永远都是臣,子。”
沉闷的钟声惊飞一群寒鸹,盘旋在王宫上方凄凄地叫嚣着。悠悠****从玉象山脚的皇宫传遍京城的每一处角落。
庆元三十四年早春,二月初二,皇帝驾崩。
安清王虎目含泪定定瞧着龙**的皇帝。
皇后与太子及一干大臣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早春二月的枝头芽苞还未绽开绿意,就被铺天盖地的白幔包裹住了。
安清王和文武百官跪请皇后下旨,全国举丧,召璃亲王速回京城。
顾相老泪纵横:“请太子登基先行监国。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后一呆,与太子互换眼神,这当口怎么是顾相跳出来奏请?
太子满面泪痕,照例推辞:“孤伤痛不已,照例当为父皇守孝七日。孝期内还劳两位相爷处理国事。”
安清王奏道:“顾相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纯孝,也要以国事为重。请太子先行登基行监国之职。本王这就吩咐礼部准备登基仪式。”
大臣们也纷纷道:“请太子登基行监国之职!”
众望所归,太子推辞不过,终于坐在了龙椅子上。金殿之中,俯瞰群臣,太子刘鉴头一回感觉到了皇权的魅力,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舒畅。
他略松了口气。
钦天监又算了日子,最近的吉日是三月十八。
现在他只是监国,等到他祭了天地先祖,就可以改元临朝,成为宁国新皇。
皇帝病的时日已久。礼部早有准备。皇陵的守陵人也下了山,着手办理皇帝的丧事。
皇宫之中,皇后抽咽着对安清王说道:“太子年轻,凡事便仰仗皇叔了。”
安清王叹道:“皇后不必多虑。本王也是瞧着太子长大的。”他突然黑下脸骂道:“本王也是从小看着四殿下长大。他这个目无尊长的竖子!居然和我那臭小子争夺女人。气死我了!”
刘鉴和皇后对视一眼,心道刘绯做得好啊。他不和刘珏抢阿萝,安清王父子又怎么会站在东宫一方。
刘鉴赶紧劝道:“皇叔不要气坏了身子。等四皇弟回来,我这个做皇兄的一定好好训斥于他!”
阿萝清早起来,听得府里哭声一片,皇宫方向隐约传来钟声。她猛地愣住,皇帝驾崩了!阿萝跳了起来:“刘英!小玉!”
两人进得房内,阿萝急急团团转,下定决心道:“刘英,我把小玉托付给你了。你现在马上带她离开相府,去东城程府找福叔。”
小玉急道:“姑娘,出什么事了?这么急要我们离开?”
阿萝板着脸道:“再不走,就走不了啦。皇帝驾崩,东宫一定会来人将我弄进宫去。你们留在相府被人盯着,怎么救我啊?”
刘英沉声道:“小姐的意思是四皇子马上要回京了,因为他在意小姐,所以东宫一定要把小姐拿捏在手里?”
“哎呀,反正不管是哪种情况,你家小姐一头牵着平南王,一头连着璃亲王。东宫都会将我困在宫里当人质的。你们赶紧走。记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安清王府有任何接触!刘珏问你什么,打死不知道,听到没?不然王爷的布置就前功尽弃了!”阿萝快言快语地说道。
“可是,我怎么放心让姑娘一个人留在相府?”小玉哭道。
“刘英,把她给我带走!快!不出一个时辰,这里恐怕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刘英深深地看了阿萝一眼,拉起小玉就走。
两人走后,阿萝站在院子里沉思。太子是要把自己软禁在这里,还是弄进宫去呢?多半是捉进宫去吧。以后就只能靠自己了。
果不出所料,刘英和小玉前脚离开,李相便带着人黑着脸进了棠园:“你做的好事!璃亲王怕是无能为力了!太子已经登基,就等着三月十八祭祀天地祖宗。现在你只能嫁给平南王才有活路。安清王今日在宫里提起这件事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叫老夫怎么办?你赶紧向安清王请罪去!就说那些退亲的话都是流言。你和四殿下半点关系都没有!”
阿萝心想,是啊,刘珏肯定气死了。丢尽他颜面的老婆,他杀了自己也不会让给子离!
自己怎么这么命苦。还要冒着丢小命的危险!
她神色坚定地说道:“爹,实话告诉你吧。两年前我就和四殿下私订终身。我非他不嫁!我逃婚,能那么顺利也是有四殿下相助。我是绝对不会嫁给刘珏的!”
李相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阿萝见势不妙,灵活地躲开:“别打坏了我的脸。上次在东宫,太子殿下还夸我漂亮呢!”
“你说什么?太子夸你漂亮?”
“对啊!我猜他马上就会派人来接我进宫了。”
李相正惊疑不定时,果然东宫来了人,说是奉了太子妃的旨意,接阿萝进宫。
刘珏一路狂奔终于在二月初三这天赶到了顺河镇。
他曾经在这里剿灭了王太尉布下的山寨,对顺河镇的地形尤为熟悉。
他才没那么傻。左翼军他动不得。他还有五千府兵。接管了左翼军的帅印后。刘珏留了三百亲兵,将五千人化整为零。明面上是返回各州府,陆陆续续布置在往北的险要之处。
为防止王太尉调动左翼军。一方面刘珏与顾天翔及左翼军中不满王氏专权的将领商议,尽可能地将左翼军拖在荆州。另一方面他将三千人马布置在了顺河镇,一旦左翼军要进京,就掐住这条咽喉要道。
一切布置妥当后,他带着乌衣骑和三百亲兵直奔京城。
护城河依然宽广清澈,南城门却紧闭着。
队伍打马上了浮桥,行至城门下,城墙上哗地冒出众多弓箭手。
刘珏懒懒地骑在马上。
一名乌衣骑提气喝道:“平南王奉王太尉手令回京!速开城门。”
城头冒出一守将,赔笑道:“太子监国有旨,请平南王只带贴身侍卫进城。”
刘珏摆摆手,三百亲兵退回了河对岸静静地等待着。
城门缓缓打开,刘珏与乌衣骑慢慢进入南城门。
守将赔笑立于门下恭迎:“下官奉旨办差,王爷原谅则个。”
刘珏睥睨着他,从怀中拿出赤龙令一下子扔给了守将。
守将被唬得一惊,双手接住,却不知道捧着这个宝贝怎么办,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刘珏笑道:“瞧清楚了?是什么?”
“先帝御赐的赤龙令,可接管……接管……”守将吓得冷汗直冒。
刘珏马鞭一扬勾回赤龙令,高举着朗声道:“先皇祖赐赤龙令,形势危及时接管京城城防,违令者先斩后奏!你阻挡本王亲兵进城,难道你要造反?”
守城军士哗地一声跪倒一片,另一部分却站立不动。
有将士拔剑出鞘:“太子监国有旨,平南王硬要带三百亲兵进城,平南王你才是要造反了!”
话音刚落,刘珏一剑掠过,适才出声者人头咚的一声滚落。
众人心中一凛,这个平南王出手狠绝毫无顾忌,摆明了若是不服南城门瞬间就要大战一场。
刘珏面不改色,傲然冷笑道:“你敢对先皇不敬?本王接了太尉手令允许我带三百亲兵回京。谁还再敢挑梭离间本王与太子的情谊,这就是下场!本王现在就凭赤龙令接管南城门的守卫,谁不服?!”
他冷冷从适才不服的将士身上看过去,逼人的气势压得他们软了膝跪下。
刘珏对乌衣骑使了眼色,城门再次打开,三百亲兵从河对岸过了浮桥,迅速接管了南城门的城防。
刘珏松了口气,带着乌衣骑回了安清王府。
就在刘珏南城门斩人立威的时候,宫中接阿萝的马车出相府不远就被一群黑衣人截下。
黑衣人武功高强,宫里的侍卫压根儿没想到京城之中会遇着公然拦截东宫车队的狂徒。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黑衣人配合默契,掳了阿萝便四下散开逃走。现场没留下一点现索。东宫的侍卫赶紧入宫报信。
安清王听报刘珏怒气冲冲进得府来,急急往榻上一躺,湿布搭上额头。有气无力开始呻吟。
刘珏跑进卧室看到的就是一个病蔫蔫的安清王。他冷笑道:“病了?气病了?”
安清王火大,臭小子,也不知道体贴一下老爹,什么口气,还是阿萝乖。他哼了一声,有气无力道:“臭小子!也不知道关心一下,活该人家要退婚!”
“你还说?!我怎生好言好语求你照顾她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刘珏没好气道,心想,我还没给气病呢,你比我还病得快?
安清王挥挥手,小厮小心地扶起他,他撇嘴说道:“小子,相府三小姐似乎对你不咋样嘛?”
“说重点!怎么回事?”
“两年前她不是被掳走了,是逃婚吧?你居然瞒着我?我要是早知道有件事,我绝不答应这门亲事!”安清王懒懒地问道。
“嗯,然后?”
“听说她和刘绯早就私订终身,所以才逃婚。眼下四皇子要回来了,所以,她不想嫁你了!”安清王加快语速说完。眼睛悄悄地瞟过一眼。
“几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刘绯说过要娶她吗?两年前她没答应,我不相信阿萝现在会答应嫁给子防。”刘珏直觉地不信。
安清王想,如果你不信,有些事情就不能告诉你了。否则以你这小子的脾气,知道了肯定会把阿萝带走,这戏就唱不下去了。
他一把扯下额头的帕子,跳着脚骂:“谁叫你乱做决定订下这门亲事的?老子一生威威风风,现在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你那点比不过刘绯,叫人家骑到头上来拉屎!定了亲的媳妇都敢和你抢?!还有那个李家三小姐,不知廉耻,公然称非刘绯不嫁!唉哟,气死我了,我头疼!”安清王摸着头又躺了回去,胡子气得一翘一翘。
刘珏看老爹脸色铁青,这才慌了,赶紧上前:“父王,要紧不?”
安清王一把打开他的手:“你去,去告诉李相,杀了他的女儿也不准她嫁给四皇子!这种女儿留着丢人现眼,干脆送她一条白绫死了干净!”
啊?刘珏想,完了,老头子气得不轻。他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心痛。阿萝,你真是个闯祸精!你怎么有胆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事!你置我王府于何地!
刘珏气得浑身发颤:“父王,你先歇着。我去趟李相府,当面问个明白!”
不当面听阿萝说个清楚,刘珏始终存了一丝希望。
他觉得奇怪。两年前阿萝如果心仪子离,她什么不去安南寻他?且阿萝亲口拒绝了子离,她不愿意嫁给子离为妾。现在她怎么又反悔了呢?
他想起和阿萝在一起时的那种温暖的感觉。想起阿萝送他海棠冰佩,想起吻住她时的那种甜蜜,他狠狠地摔头,他不信,他要去找她!刘珏抬腿就往外走。
突然门口冲进一个乌衣骑:“王爷,东宫接相府三小姐的马车在城西被截。三小姐下落不明!”
安清王从榻上惊坐起来:“谁这么大胆?!敢截东宫的马车!”
刘珏脑袋“嗡”的一声大了,刚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一把拎起报信的乌衣骑,恶狠狠地问道:“谁这么大胆!”
乌衣骑被他扭住衣裳有些透不过气来,却仍恭谨地回报:“少爷,似乎是四殿下的隐卫。武功高强,做得干净利落!”
“凭什么说是子离的隐卫?”
“少爷忘记了?少爷有次被行刺,我们中也有人受过伤。当时就怀疑是四殿下的人。属下查过这次东宫侍卫身上的剑痕。和咱们兄弟受伤的情形极为相似。”乌衣骑说完,又低声补充道,“除了四殿下,谁还会劫走三小姐呢。”
刘珏手一松,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刘绯,夺妻之辱,我与你势不两立!京城戒严,他们一定在城里。带人挨家挨户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安清王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他又加了把火道:“鸽组从西线传来消息。刘绯带了三百亲兵快到京城了。你不会是想和他打一架吧?他好歹也是先帝皇子。又是国丧期间。当心御史参你一本。”
“哼,我正有和他打一架的想法。我这就进宫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请旨打架!不揍他一顿,我实在是憋得慌。”
“哎,臭小子。你想抢老婆我不反对。这京城越来越乱。你想办法把乌衣骑都按插到城门处。万一京畿生变,也好控制局势。你别忘了,你是皇室宗亲,拿着赤龙令可不是让你耍威风的!”
“儿子明白!我正想接管城门,免得阿萝被他们带出京去!”
刘珏走后,乌衣骑头领冥音回到安清王府轻声回报安清王:“王爷,少爷凭着赤龙令让三百亲兵接管了南城门。所有依附王氏的将士都被处理干净了。”
安清王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带了冥组玄组和青组去别的城门。传令给咱们的人,看信号伺机夺取城门。若有王氏亲信反抗,不用留情!”
阿萝下了马。
救了她的黑衣人“扑咚”一声跪下:“主母保重!”
阿萝啼笑皆非:“别这样叫我!”
黑衣人眼中透出一层温暖与尊敬:“能为我家少爷冒这等风险的女子,乌衣骑全体感激不尽。王爷交代,少爷不知情,可能要委屈你了!”
阿萝嘴一撇:“转告那只老狐狸!以后再找他算账!我要是少根头发,就拔光他的胡子!”
她抬头看了看,推门走进了素心斋。
这是子离的产业,这里的人应该都认识他的玉佩吧。
宫里听到刘珏南城杀人立威的消息后惴惴不安。
皇后道:“这个平南王出手也太快太狠了,他竟然杀了我们的人接管了南城门。哥哥将他召回京中,是为了他调离左翼军让他去对付刘绯。可是他也太霸道了,他根本没把我们王家放在眼里!”
“据报,四皇子一路闯关,离京城已经不远了。他虽然只带了三百亲兵。另据成大人和探子们回报,安南郡一片平静。右翼军没有动静。”东宫的谋臣说道。
太子狠狠道:“谁敢跟随他就是谋反!右翼军镇守在安南边境,安清王绝不会让安南成为一座空城,任由夏国觊觎。既然我们知道右翼军没有动静,刘绯不足为惧。何况,他的王妃还留在京城王府!”
“刘绯怕是料定了你不敢动顾相。顾相是两朝元老,门生无数。王妃的亲哥哥在荆州水师。刘珏虽然被调回京城,顾天翔在左翼军中的水师里也素有威望。就怕他一怒之下放了陈国的水师过江,宁国危矣!”王燕回冷静地分析道,“我想刘绯是不敢起兵造反的。他最多只能带三百亲兵进城,入朝奔丧谁也说不了他什么。就算知道他有反意,他没起兵之前咱们也只能瞧着,防备着。刘珏原是持有父亲的手令带三百亲兵回京,又拿出了先皇的赤龙令。南城门的人不让他的亲兵进城,他素有混世小魔王的诨名,占着这条理,杀了几个守城兵,是料定咱们不敢拿他怎么样。娘娘和殿下还是忍着点吧。”
“禀皇后娘娘,平南王在殿外求见!”宫中内侍进来禀报。
皇后道:“宣他进来!”
刘珏大步走进殿内对皇后与太子王燕回行了礼。
“皇叔这些天称病,几日早朝都是用轿子抬来的。平南王不在家中侍疾,急切着进宫,是为何事?”皇后慢慢地开口。
“皇后娘娘,璃亲王夺臣之妻,还请娘娘替臣做主。”刘珏恨声道。
皇后与太子互望一眼。
太子道:“东宫去接李三小姐的马车被黑衣人掳走了,还伤了东宫数名侍卫。难不成这事是子离做的?”
“乌衣骑确认,是刘绯指使他的属下干的!臣知道如今是国丧,不方便谈及儿女之事。但允之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已令全城搜捕!臣知道刘绯正从安南城回京奔丧。臣要在西城门外和他决斗。特来宫中禀报皇后娘娘和太子一声。”刘珏脸色阴沉,已是怒极。
“允之稍安勿躁。此事是否是子离做的还未可知。等找到李三小姐才好盖棺定论,若不是子离所为,允之岂不是平白冤枉了他?”太子言道。
“臣请令接管城门,只要守住城门,阿萝就一定还在城里,我就能把人找出来!”
皇后心想你已接管了南城门还请什么令,嘴里却答:“允之别这么冲动。哀家下旨让城门守备仔细把着关口,绝不让李三小姐被带出京去便是。”
“多谢娘娘体恤。我已派了乌衣骑去别的城门协助缉拿。允之告辞。”
刘珏一走,皇后皱眉道:“刘珏已接管了南城门。他又派了乌衣骑去别的城门,说是协助缉拿黑衣人,可是哀家为何总觉得不对劲呢?如果乌衣骑临时造反,接管了城门,京城就会失去控制。”
“母后莫急。安清王府只有三百乌衣骑。刘珏回京也只带了三百亲兵。现在太尉已经亲自去了京畿大营。京畿大营有三万人马,驻扎在东门外二十里处,随时可进入京城。而且安清王父子和子离的仇结定了。无论如何,几百人马翻不了大浪。”太子笑道。
“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李青萝!”王燕回说道,“其实平南王与四皇子打上一架也不见得是坏事,由他们打去。最好两败俱伤。等找到李家三小姐,咱们就能看出好戏了。”
话一出口,王燕回咬住了嘴唇。她想看什么样的好戏呢?是想看子离对李青萝有多在意吗?如果真是那样,她该怎么办呢?她眼里透出决绝之意。
子离带着三百人马往京城赶路。
是夜,队伍在草原上扎营休息。子离离开营帐,负手立于星空下。
他抬头看看满天星辰清冷闪烁。眉间嘴角温柔带起一抹笑容。那个偷偷翻入相府,接了阿萝来草原露营的夜晚,也是这样迷离的星空,也有着这样带着寒气的风呢。这片草原留下了多少笑语欢言。
两年了,她还好吗?她当初逃走时,自己心里涌起了隐藏不住的喜悦,只求她莫要被刘珏找到,只求能先人一步带她来身边护住。最终她还是被刘珏找到送回了京城。
阿萝,你会嫁给刘珏吗?子离胸口一阵闷痛,一丝恼恨掠过心底。
子离目光看向草原深处,长草萋萋一片暗影,无边无际。如同每一个有噩梦的夜晚,自己一个人在没有灯火的黑暗里前行,只能坚持着走,却不知道几时才能走过这片被吞噬了光明的长路。
暗夜已经来了有一阵了。璃亲王白袍孝服立在寒风中飘逸忧郁,身上丝丝透露的王者之气让他觉得这片天地里唯他独尊。自己每次来都这么巧,恰在四殿下心神飘浮时出现。
暗夜眼中闪过笑意,轻叹一声:“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霄?”
子离心中一惊,这次连丝警觉都没有,嘴角温柔的笑已经转淡:“每次你来,都是瞧准了时间的吗?”
暗夜轻轻展开了密诏:“殿下接旨吧。”
子离愣了愣,暗夜并未宣读密诏,将它递给了子离。
“父皇,传位于我?”子离难以置信地看着传位诏书,心里百味陈杂。
暗夜却伸手将密诏拿回,微笑道:“此诏暗夜还要还给王爷。殿下,如今京城形势严峻,我家王爷有个计划。”
子离尚未从皇帝的密诏中清醒过来,喃喃问道:“皇叔的计划?”
暗夜抱拳一礼:“我家少爷听说闻相府三小姐要退婚,扬言非殿下不嫁,一时冲动进宫请了旨,要在城外拦着殿下打一架。”
子离诧异地看着他:“什么?”一颗心突然跳了起来。
暗夜却不说明,接着说道:“王爷曾说过,殿下将王妃一个人留在京中,不接她去安南,没准儿是心有所属。只是没想到王爷的心上人竟然会是我家少爷未过门的妻子。这样一来,我家少爷和殿下有了夺妻之恨。以我家少爷的脾气,寻王爷打架也实属正常。宫里允了,恐怕也想瞧瞧这出戏的真假。”
子离倒吸口凉气。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气愤。为了自己,安清王父子商量出这个计谋纵然可以让东宫对他父子二人疏于防范。可是阿萝只是个弱女子。宫里防备着自己,此次回京怕是早就安排好要杀了自己。阿萝和自己扯上关系,她的处境就危险了。
他蓦然回头,眼中露出讥讽的神色:“平南王如此做就没想过她的安危吗?他待她也不过如此!纵然皇叔好算计,可是允之却舍得让她冒险,想和我打一架?我也想揍他!”
暗夜由衷佩服安清王。这一箭不知道串了多少只鸟儿。他露在面巾外的眼睛一眨:“殿下,少爷并不知情。您手下留情!暗夜告辞!”
子离一怔,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刘珏,你这次惨了。本王还洞悉内情,你却给瞒了个严严实实!”
他心念转过。阿萝,你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你知情的话,你这样做是为了刘珏还是为了我呢?
一念至此,子离热血奔腾,恨不得马上进京见着阿萝。
京城太尉府门口。
王太尉一身戎装,龙行虎步,带着亲兵翻身上马。
成思悦和一名将军深躬一礼:“请太尉放心,皇宫禁军已照太尉嘱咐悉数更换。”
王太尉盯着他二人缓缓开口:“老夫亲自坐镇京畿大营,宫里有你二人盯着。他日太子顺利登基,少不了你们的前程!”
两人肃目答道:“必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