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是我所熟知的,虽未曾谋面,但濡沫于一城,都呼吸着越来越严重的尘霾的空气,倒似乎是早已相识了一般。现在是每期都能看上他所寄来的刊物《说古道今》,在忙乱的生活之余,翻一翻,点缀些无聊的日常的琐屑,就多少能有些闲适的乐趣。新近看他的博文《向恶人学习》,倒是有些特别的觉悟,大致他写于一年前的,是重新地贴了出来,他的笔下的恶人的形状,自是有着超人的笔触,画鬼亦是入木三分的。全文不长,援引如下:
“恶人听从己心,无需道德、神明指引。
恶人立足现世,从不虚构来生。
恶人志在必得,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恶人不会感慨,不发牢骚,不消磨自己的斗志。
恶人雷厉风行,剑拔弩张,枕戈待旦。
恶人胆大心细,伺机而动,一击必杀。
恶人持之以恒,永不言败,执着如怨鬼,纠缠如毒蛇。
恶人登台唱戏,好人台下叹气。什么好人?庸人而已!”
何谓恶人,出于好奇,翻阅辞典,原来它本初的涵义是有着太早的出处,《易》、《孟子》、《吕氏春秋》,大致都曾有过,而后的词意,不外乎两种情形,一是指品质恶劣的人,一是指相貌丑陋的人。不过以我们生活的经验,恶人用来指品质恶劣的人,则似乎要占了主要的情状。但无论如何,要对它再做些具体的阐释,歌者的文字应还是出彩的。它让人能看到恶人丑陋的嘴脸和无耻的行径,让人竟至于亢奋,而又无奈着叹息。
冬天里一直不下雪,于是闲着就等着下雪,总之是最好,让自己闲下来,不要如恶人一样地身心两忙。除了看天,也还须翻翻书本的,自然,也还可以发呆。《知堂小品》是一直在手边放着的,忽然看见他所追求的文章的境界,觉得亦如生活的境界一般,果然是有些滋味的。“我近来作文章极慕平淡自然的景地。但是看古代或外国文学才有此种作品,自己还梦想不到有能做的一天,因为这有气质境地与年龄的关系,不可勉强,象我这样褊急的脾气的人,生在中国这个时代,实在难望能够从容镇静地做出平和冲淡的文章来。”这是民国十四年知堂在《雨天的书》序中的话。知堂这时四十岁整,以他所说的情状,要做出平和冲淡的文章来,自然是不大可能的。越十年,他似乎终于有些醒悟,知道自己何以不能做出平和冲淡的文章了,于是他在《苦茶笔记》后记中说,“我很惭愧老是那么热心,积极,又是在已经略略知道之后,——难道相信天下真有奇迹么?实实是大错而特错也。以后应当努力,用心写好文章,莫管人家鸟事,且谈草木虫鱼,要紧要紧。”天命之年自然是有所知的,除了应多谈草木虫鱼而外,热心、积极,亦是应须惭愧的,人家鸟事自有鸟人经营,何须自己劳神费心。知堂谓这种生活状态为,闲适。但仍然只能是向往,只能向古书和外国文学中寻找了。人间,却是怎样的人间。实在地做不到,知堂终究退而求其次了,“看自己的文章,假如这里边有一点好处,我想只可以说在于未能平淡闲适处,即其文字多是道德的。”至少,是与恶人相去甚远了。
不过我们后来看知堂的文字,读来却仍然是,平和冲淡,闲适。是一种生活的态度罢。是自己所不能的,亦为自己所向往的,于是也会赞同歌者的话,向恶人学习;于是也会在他的文后评论说,仰望君子,羡慕恶人!亦为生活的一种态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