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直下着雨,整整地一天一夜,天明还没有要歇息的样子,躺着听窗外的雨声,是雨打水泥地面的声音,是雨打树叶的声音。倦懒着在天籁之音中不作他想,死沉死沉地睡去,又死沉死沉地醒来,才忽然想起不知谁说过的一句话,下雨天真是睡觉的好日子,觉得说得真是熨帖,心里便有些很是知足的笑意。
这时已是到了中午时分,心里终究还会闪过一些惬意的事。《猎书记》的编辑在审稿过程曾问过许多文字中的问题,如初见狄马时说他“满脸的胡子满头的脸”,读不大懂,于是解释说是一种幽默的说法,是说其人脸上长满胡子,而头发脱掉头部变成脸了;如两次出现方英文的话,“没有马河声的长安城,就没球意思”,一次是“没逑意思”,另一次是“没球意思”,到底以哪个为准,于是解释说,此语为秦地方言,以后者为准。其实后来查查资料,才知道类似的说法在甘肃、山西一带都有,山西临县还用一个很俗的故事来说“球”字应用的广泛,说从前有一个姓仇(qiu)的赖小子,因偷了别人的庄稼而被告到县衙。县老爷问他姓甚名谁,他说姓仇名赖。县老爷听说是姓仇的,案由又是偷了两颗南瓜,就有了从轻发落之意。于是说:“小球,如果你能在一段话中说上十个球,我就放了你。”这仇赖就说:“我的爹妈来死球了,我来穷得甚球也没啦,威一天饿球得没法了,接开瓮家空球圪丹丹地。于是到地里寻球个吃的,谁知摘得三球两颗瓜,就让逮球住了。老爷你看这球不淡地一点事,还用麻球烦你。你么看能放球就放球了,不能放球也算球了,我来球!庄来是个倒球运了,放回各也没球意思。”老爷一听仇赖一口气说了十几个球,就把他放了。一念一念地闪过,实在就让人感到高兴。
当然也想到雨天中的知堂,他在《雨天的书》自序一中诉说着自己的景况,“今年冬天特别的多雨,因为是冬天了,究竟不好意思倾盆的下,只是蜘蛛丝似的一缕缕的洒下来。雨虽然细得望去都看不见,天色却非常阴沉,使人十分气闷。在这样的时候,常引起一种空想,觉得如在江村小屋里,靠玻璃窗,烘着白炭火钵,喝清茶,同友人谈闲话,那是颇愉快的事。不过这些空想当然没有实现的希望,再看天色,也就愈觉得阴沉。想要做点正经的工作,心思散漫,好像是出了气的烧酒,一点味道都没有,只好随便写一两行,并无别的意思,聊以对付这雨天的气闷光阴罢了。”实在是一种人生的无奈气象。
而这时所写的文字,以他在自序二中的话,仍然有无奈的深意在,“我近来作文极慕平淡自然的景地。但是看古代或外国文学才有此种作品,自己还梦想不到有能做的一天,因为这有气质境地与年龄的关系,不可勉强,像我这样褊急的脾气的人,生在中国这个时代,实在难望能够从容镇静地做出平和冲淡的文章来。我只希望,祈祷,我的心境不要再粗糙下去,荒芜下去,这就是我的大愿望。我查看最近三四个月的文章,多是照例骂那些道学家的,但是事既无聊,人亦无聊,文章也就无聊了,便是这样的一本集子里也不值得收入。我的心真是已经太荒芜了。田园诗的境界是我以前偶然的避难所,但这个我近来也有点疏远了。以后要怎样才好,还须得思索过——只可惜现在中国连思索的余暇都还没有。”
雨天终究于人能有太多的放松与自由,连街上的杂音亦少了很多,但亦能在文字中看出雨天中各各景况的不同,空想许是不能客观地实现,但亦有美好的联想在,只是心境的粗糙与荒芜,却是致命的一击,连雨天亦会让人生出无奈了,哀莫过于心死,知堂的文字,多少为这雨天又多了许多的沉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