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难耐,预报说是有雨,但它不下,又不能将之奈何,沉闷里翻开《知堂小品》,看他《苦竹杂记》的后记,最末一部分,是答上海有君书,关于他的抄书,有长长的一段,也东施效颦地抄下来:
“来书征文,无以应命。足下需要创作,而不佞只能写杂文,又大半抄书,则是文抄公也,二者相去岂不已远哉。但是不佞之抄却亦不易,夫天下之书多矣,不能一一抄之,则自然只能选取其一二,又从而录取其一二而已,此乃甚难事也。明谢在杭着笔记曰《文海披沙》,讲学问不佞不敢比小草堂主人,若披沙拣金则工作未始不相似,亦正不敢不勉。我自己知道有特别缺点,盖先天的没有宗教的情绪,又后天的受了科学的影响,所以如不准称唯物也总是神灭论者之徒,对于载道卫道奉教吃教的朋友都有点隔膜,虽然能体谅他们而终少同情,能宽容而心里还是疏远。因此我看书时遇见正学的思想正宗的文章都望望然去之,真真连一眼都不瞟,如此便不知道翻过了多少页多少册,没有看到一点好处,徒然花费了好些光阴。我的标准是那样的宽而且窄,窄时网不进去,宽时又漏出去了,结果很难抓住看了中意,也就是可以抄的书。不问古今中外,我只喜欢兼具健全的物理与浓厚的人情之思想,混合散文的朴实与骈文的华美之文章,理想故难达到,少少具体者也就不肯轻易放过。然而其事甚难。孤陋寡闻,一也。沙多金少,二也。若百中得一,又于其百中抄一,则已大喜悦,抄之不容易亦已可以不说矣。故不佞抄书并不比自己作文为不苦,然其甘苦则又非他人所能知耳。语云,学我者病,来者方多。辄唠叨写此,以明写小文抄书之难似易,如以一篇奉投,应请特予青眼,但是足下既决定需要创作,则此自可应无庸议了。”
本想百度,径直粘贴一过,却觉得并无太大的意思,键盘输入本已和先前的抄书就有分别,取巧的心思稍有出现,就感觉到羞辱,况且中午之长,漫漫地难以打发,昏昏地欲睡不能,还不如做些于己而言是无用的大事,虽然于人亦并不见得有用,不过时光总是过去了。其实亦如知堂所言,抄书实不易也,这一段话,早早地就有抄写的意思,应是阳历年前,一年过半,才一字一句地抄了下来,也许,再放一放,亦不会有要抄写的意思了,知堂的意思之外,似乎又还多出一层意思来,实际如此。
知堂的这般辛苦,并不为一些人所理解,如倪墨炎就说,“他在这个时期的绝大部分作品,都是连篇累牍地抄书。抄古人洋人的书犹嫌不足,还大段大段抄自己的书----连篇累牍地抄书,还怎么‘抒发性灵’呢?还怎么‘表现自我’呢?当然也更谈不上什么艺术性了。周作人的散文创作就这样进入了它的末路。(《中国的叛徒与隐士:周作人》)”末路且不说对错,实际的情况是,过了这几十年,他的这些抄书的文字,却还是有很多的人在喜欢,至于文章家所谓的“抒发性灵”与“表现自我”,似乎并不是不能看不出,倘若看不出,那只能是自己还没有看出来,而并不能就说没有。
陈丹青氏这两天说,如果韩寒文章是他爸写的,我连他爸一起喜欢;很好,那么好的文章,你写写看,然后你想有这么多粉丝吗?你就试试看。我于知堂,亦有这样的意思,他的很多的文字,连篇累牍地抄写着别人,我还是喜欢,当然,还有被抄的人,我也是一起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