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和柳如是,一位是名流,一位是名妓,他们二人的结合,在明末清初,是十分引人注目的。有关钱氏投水的事,终究还算是有着滑稽色彩的趣闻。清人江熙《扫轨闲谈》之《蘼芜记闻》云:“乙酉王师东下,南都旋亡。柳如是劝宗伯死,宗伯佯应之。于是载酒尚湖,遍语亲知,谓将效屈子沉渊之高节。及日暮,旁皇凝睇西山风景,探手水中曰,冷极奈何!遂不死。”陈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别传》中引用了这段文字,但他对此基本持否定态度,考证说:“尚湖西山皆在常熟,当南都倾覆时,钱柳皆在白下,时间地域,实相冲突。此妄人耳食之谈,不待详辨。”看来是靠不住的。
黄裳先生在《关于柳如是》一文中说,明清易代之际,野史笔记特别喜欢记载有关柳如是的佚闻逸事,她一时竟成了新闻人物,大抵和牧斋关系密切的人还肯说些好话,此外大量的则是丑闻。但他对这则趣闻却还是持肯定态度,他说,“当然,这也是野史传说,难保没有出入。但我总想这也是假造不来的。钱牧斋的走下水池,试了试又走了上来,是典型人物的典型动作,不是任何‘天才’所能想象得出的。”
这件事,在《虞阳说苑》里也有记载,《虞阳说苑》是民国年间常熟人丁初我编印的一种丛书,收入了记录当地晚明清初社会种种形态的几十种笔记、纪事,但对这件事的记录却似乎更加突出了柳如是。“乙酉(即顺治二年)五月之变,柳夫人劝牧翁:是宜取义全大节,以副盛名。牧斋有难色。柳奋身欲沉池水中,持之不得入。是时长洲沈明抡馆于尚书家,亲见其事,归说如此。”似乎是钱氏并没有下水,而柳隐则是想下水却被人拦住了,且有目击证人。还有就是没有指明投水地点。
不过,《说苑》中还记录了一件逸事,似可和此事互相参补。其《牧斋遗事》云:“后牧斋偕柳游拂水山庄,见石涧流泉,澄洁可爱,牧斋欲濯足其中,而不胜前却,柳笑曰:此沟渠也,岂秦淮河耶?牧斋有恧容。”用黄裳先生的话说,柳冷笑着问钱:你当这是秦淮河么?只一句话,就吐露了她对钱牧斋的鄙视,厌恶。
另外,清人顾公燮《消夏闲记》中说,“宗伯暮年不得意,恨曰:要死,要死。河东君叱曰:公不死于乙酉,而死于今日,不已晚乎?柳君亦女中大丈夫也哉!”当钱牧斋剃发降清后,与诸降臣及妻室北行去燕都时,柳隐是没有追随的。
从上面的几则笔记可以看出,钱谦益的投水事件基本上是可信的。与钱谦益一样在朝廷更替的政治考验中表现的极为无耻的人物还有一位,龚鼎孳,同是晚明政坛的重量级人物,他纳妾名妓顾横波,余怀《板桥杂记》中的勾人心魂者,有人问他为何不当日殉难,他说:“我本欲死,奈小妾不肯何!”连几百年后的诗人郁达夫也吟诗说了:“莫怪临危难授命,只因无奈顾横波。”钱的怕水冷和龚的怕小妾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女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作为大丈夫的男人,是不见得就做得出的,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