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贤”是一个比较别致的社会团体,它的典源出自《世说新语》“任诞门”。文字表述说,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龄相仿,嵇康稍小一些。参与这一聚会的人还有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琊王戎。这七人常常在竹林下聚会,毫无顾忌地开怀畅饮,所以世人称他们为“竹林七贤”。后来的许多学者,都从学术的角度考证它的渊源,实际上是复杂化了,因为这段文字表述得非常清楚,“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而所谓“贤”,也不过是一概而论,倘若细究,亦有“不贤”者,据说他们七人中,王戎就是最为鄙俗的一位。
王戎的鄙俗,表现是多方面的,限于篇幅,本篇文字就仅仅局限地关注于他的吝啬品性。《世说新语》“俭啬门”中的故事,是说人的节俭和吝啬的,故事共九篇,王戎一个人就占去了四篇,也算是夺了花魁。故事也都简短,大致罗列一下就是:他的侄儿结婚,他送了一件单衣作为贺礼,后来又要了回来;他家有上好的李子,卖出去恐怕别人得到树种,就总是先钻破果核才卖;他的女儿嫁给了裴頠,向他借了几万钱,女儿回家后,他一脸地不高兴,女儿赶紧把钱还给他,他不高兴的神色才消失了;他地位显贵且富有,家宅、仆婢、肥田、农具等富有程度在洛阳城里是没有人能比上的,券契账簿繁多,常常和夫人一起在烛光下摆开筹码算账。这些故事都是生活中的小事,但读起来也能让人会心一笑,对王戎这吝啬鬼的形象深入脑际,不得不佩服他吝啬的程度和手段,绝对都是一流的。
王戎作为“竹林七贤”成员之一,能有这样庸俗的表现,是让人大跌眼镜的。他的庸俗,在小节,在生活小事之中,带有一种根性的、平民化的色彩,完全不像是高贵人士、富有门第的姿态,也实在是和“竹林七贤”不满于现实,不拘礼法,放情山水,常常宴集于林下纵酒酣畅的整体形象是冲突的。其俗在骨,是无法通过外界条件的改造和自我调适来完善的,正如余嘉锡所言,他是“天性鄙吝”。其实他的这种天性,在当时“竹林七贤”成员之中,在社会上,都有较大程度的认可。在“排调门”,有一则故事说,嵇康、阮籍、山涛、刘伶在竹林畅饮,王戎后到,阮籍说:“俗物竟然来败坏人的意趣!”王戎笑着说:“你们这样的人意趣也是可以败坏的吗?”虽是带有调侃的味道,但在朋友圈,他的“俗物”的形象是人所共知的。在社会上,这一方面的影响也很大,刘孝标注引用王隐《晋书》中的话说,“戎性至俭,不能自奉养,财不外出。天下人谓为膏肓之疾。”鄙吝的天性已经达到了一种病态的表现,是天下人所共知的。
“竹林七贤”终究只是三国时期曹魏正始年间所形成的一种松散的组织架构,是几位还算能处得来的朋友在一起放情山水、喝酒纵歌的产物,后来因为思想倾向和政治态度的不同,很快就分崩离析了,成员之间甚至还出现了反目成仇的现象,以至于嵇中散所写《与山居源绝交书》也成了文学史上的名篇佳构,它的存活期实在也是太过于短暂了。然而后来的人,还是赋予了它美好的涵义,围绕“竹林”一词做足了文章,或指放任不羁的饮宴游乐,或指莫逆的友情,都无不可,而所谓“七贤”,也会比喻为不同流俗的文人,真也可以算是古今文人心中的桃花源了。但拨开美丽的外衣,比如聚焦于王戎,我们还是看到了历史的拐角处那一抹俗气的影子了,有时真不免会生发些败兴的意绪,当然也有会心的一笑。
原文
【任诞23·1】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排调25·4】嵇、阮、山、刘在竹林酣饮,王戎后往。步兵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王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