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人深致(1 / 1)

“雅人深致”这个成语的始作俑者是谢安,故事出在《世说新语》“文学门”中,说谢安趁子侄们聚集的机会,就问说《毛诗》中哪句最好?侄子谢遏答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安则说:“‘訏谟定命,远猷辰告。’我觉得此句最有风雅之人深远的意趣。”

因为《诗经》相传为秦汉间人毛亨、毛苌所传,所以那时的人们称它为《毛诗》,则是惯见的称谓。谢遏所引诗句出自《诗经·小雅·采薇》篇,是一首戍边战士的歌谣,意思是说当初出征的时候还是杨柳依依,而今回来却是大雪纷飞。谢安所引诗句则出自《诗经·大雅·抑》篇,大意是用大的谋划来确定政令,以远大计谋来确定诏诰。看来同样是一部《诗经》,因为读者对象的不同,他的审美意趣所归也是有分别的,正如西人所谓一千个读者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了。谢遏的审美视觉,是偏重于诗句的艺术性的,对于它的意境美的表现有着情趣上的认可,而谢安作为一个政治家,他则是从政治角度出发,对诗句评定,功利性的审美判断就明显一些,所以观点就有所不同。

宗白华在《论和晋人的美》一文开篇即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在这个时代,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人的审美意识的觉醒,精神上的大解放,人格上、思想上的大自由,都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他们会心于自然,深情于艺术,种种自我而又不乏美感的表现,实在是开创了人类历史上的“《世说新语》时代”。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我们再去品读这则故事,就会有了更深层次的体会,正如巴尔扎克在《幻灭》中说的那样:“真正懂诗的人会把作者诗句中只透露一星半点的东西拿到自己心中去发展。”谢安与谢遏的文学审美活动,其实正是延续了《诗经》的文学创作过程,作为文艺鉴赏行为,亦是言出心声,各述其志了。

不过在《晋书·列女传·王凝之妻谢氏传》中,关于“雅人深致”这个成语,还有一则极为相似的故事,是说谢安的侄女,王凝之的妻子谢道韫聪慧能辩,有回谢安就问她,《毛诗》中哪句最好?她回答说:“‘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谢安大为赞赏,称她有雅人深致。谢道韫所引诗句,出自《诗经·大雅·烝民》篇,是篇末的几句。《烝民》全诗赞美了周王的贤臣仲山甫德才兼备、忠于职守,周王命令他前去督修齐城,诗歌的最后便以热烈的送别场面作结:贤臣尹吉甫作歌相赠,乐声和美如同清风;仲山甫临行长思,歌声宽慰着他的建功之心。

这两则故事,都是在谢安的主导下完成的,谢遏与谢道韫,作为谢安的侄辈,他们在对《诗经》篇目的理解中,前者倒似乎有些风花雪月,而后者一介女流,却是有着男子气概和博大胸怀了,且与谢安的志趣相类,因而赢得了谢安的赞赏,这实在也是特殊人物特殊性格的表现,不同于流俗了。就“雅人深致”的本意来说,是指高雅的人意兴深远,而到后来,也形容人的言谈举止高尚文雅,不同流俗,返回去看,也应该是合适的。

原文

【文学4·52】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