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前几天看对面的办公室人们出出进进,很是热闹,是在写春联。写者是一位年长的女同志,已经退居二线了,毛笔字写得非常好,也是来者必应,态度和缓,因而就出现了排队写春联的热闹景观,我进去看了看,知道写者的苦,终于不好意思说话,就出来了。
小时候喜欢抄写文史方面的知识,到现在也有很深的印象,知道春联是楹联的一种,最早写在桃木上,《山海经》里有故事说桃木有辟邪的作用,用意似乎是明显的。世间的第一副春联是五代时后蜀的最后一任皇帝孟昶写的,写在桃木板上,挂在宫室两侧。他终究很有文采,大致看不上他人的造句,就亲自拟了一副,“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实在很有些天下第一联的风范了。在桃木板上写春联的风气在宋代风行,王安石的《元日》诗中写有“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句子,描写了那时的气象;但也是在宋代,人们逐渐用纸张替代桃木板,桃符也被称作“春贴纸”了。到了明代,桃符才正式改称“春联”,关键是还受到了那个很有名的皇帝朱元璋的重视,用行政命令的手段要家家户户都要贴上春联,他要微服私访。更为有意思的是,他在微服私访的过程中,还亲自操刀给一位阉猪的人家写了一副春联,“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很有些伟人风采,平民情怀了,以后的毛泽东主席的以屁入诗的风度可堪比之。从此,神州大地,过年张贴春联的习俗就一直沿袭下来。
我印象最深的春联,一副就是孟昶写的“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另一副是小时候邻居门上贴的一联,“南山雪尽竹生笋,北海冰消鱼化龙”,觉得意境和气势都很好。好的对联,除了有好的内容之外,一笔好写也是不容忽视的,因而讲究的人家就很在意让毛笔字写得好的人去写,挂在大门两侧是非常荣光的。我前些年习字,年轻,胆子也大,就每年春节前先给自己家里写,再给别人写,写的内容也很讲究,记得有一年正好在西北大学听韩理洲教授讲解杜甫的《秋兴八首》,诗之八中有联“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很喜欢,就给自家写下了。这诗句的争议很大,但叙说物产之丰富以及对故园故国之思的情怀似乎是不容置疑的,而且诗人所说的渼陂这个地方,距我的老家亦不过十余里地,他所描写的壮观景象现在几乎看不到了,更是增加了人们对于美好事物惋惜的情思。但这诗句终究于常人不好理解,就算是为自己一个人看了;不过这总是不好,春联写出来还是要给大众看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没有人看得懂,那也不好玩。
现在我不写春联了。几年前祖母活到九十岁,去世了,我们这里的风俗,要用白纸或者其他非红颜色的纸写春联,或者不贴春联,算是对老人的怀念,于是就不贴春联了,这样有三年的光景,我不写也已成为习惯;另一方面,我终究对自己的毛笔字有些心虚,不敢写了;但我有时想,最主要的原因可能还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对于世间的许多物事,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每年年关,大哥都会让我自撰春联,并鼓励我拿起毛笔写上一回,我总是推辞说,让父亲随便买一副吧。因而这些年,我们家的春联,内容谈不上,有时毛笔字也是不能让人满意的,还挂过印刷体的春联,但我还是能够忍受了。我觉得,我的心毛糙了;对于人世,是宽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