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于政治,终究隔膜,张爱玲也不例外;倘有例外,则例外必不属于张爱玲。但政治还是影响了她,而且很深。依我的浅薄,总觉得她的人生与婚姻的种种演绎,大的背景,还是政治。西哲有云,人一出生,就是社会的人。于普通人,说了等于没说,但于张爱玲,说了还就是说准了。因了与胡兰成的关系,她终是躲不过政治的。她曾辩解过。一九四六年小说集《传奇》增订本的序言里,她说,我所写的文章从来没有涉及政治,也没有拿过任何津贴;至于还有许多无稽的谩骂,甚而涉及我的私生活,可以辩驳之点本来非常多,而且即使有这种事实,也还牵涉不到我是否有汉奸嫌疑的问题;何况私人的事本来用不着向大众剖白,除了对自己家的家长之外仿佛我没有解释的义务;所以一直缄默着;同时我也实在不愿意耗费时间与精神去打笔墨官司,徒然搅乱心思,耽误了正当的工作。---以后终于很少见她说这样的话了。
胡兰成身在官场,认识张爱玲的时候,他正是《中华日报》的主笔,汪伪政府文化宣传部次长,一九四四年他们结婚,张二十三岁,胡三十八岁,且有了一次老式婚姻的经验,年岁尚小的张爱玲不受政治的影响是不可能的。而胡兰成,“我在政治上频频闯祸,其实我亦非不顾一切,倒是每次皆把可能的最坏的结果先想过了,知道即使到了那样亦还有余地可以游戏,所以敢断行的。”不过政治终究还是教育了他,后来不知是他的自夸还是自责,他说,“我是政治的事亦像桃花运的糊涂。”张爱玲、周训德、范秀美、佘爱珍,原配的还不算,他情债累累,桃花运是够好的了,糊涂一说,总让人有自夸的嫌疑;后来的处境,以及自己的作为,政治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算作是如鱼得水的,正如他所说的糊涂,倒像还是有些自责。
张爱玲的深情以及胡兰成的绝情,放在政治的大背景下,总还是有些看头。一九五二年张爱玲背景去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后种种的政治游戏,她躲得其一,躲不过其二,是必然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政治毁了她,政治也救了她。人在政治的旋涡中,个人的力量是非常苍白的。她和胡兰成,婚书上“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八字,无不是对政治的良好期盼,但政治终不能了人心愿。
一九八一年胡死了,一九九五年张死了,死了就完了,连同他们的政治。